第80章 第80章
寧嘉安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無力咽喉不適,側過身咳嗽了幾聲才有所緩解,而後就是覺得指尖隱隱地疼,舉起來在眼前一看,乖乖,十個手指尖上都有針眼……
哪個殺千刀地虐待她!
“你醒了?”
淡藍色的帷幔從外掀開,一片橘色的光透過窗柩斜漏起來,窗前的海棠花枝開得正艷,身着青綠色祥雲長衫的男人正倚在博古架邊,笑吟吟地看着她。
是方恪。
只有他。
寧嘉安起身掃視一圈周圍,“這是在哪?我怎麼在這裏?我家世子呢?”
方恪懶洋洋地回答,“這裏是武縣,你中了毒,我把你帶到這裏救治,至於世子,還在京城啊。”
“武縣?”竟然已出了京城……
寧嘉安努力回想暈倒前的事情,王府的人不敵太子侍衛,她馬上就要被寧嘉婉那個瘋婆子抓起來了,後來方恪及時出現救了她,暈倒之前還是在寧家啊,怎麼一閉眼一睜眼就跑外京城之外了?而且這個武縣也不是很近啊,快馬也得跑半天才到呢。
還有中毒,中什麼毒?寧嘉婉要害她?
寧嘉安起身招招手,“好弟弟,別站在那裏耍帥了,趕緊坐好,給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事情,嗯,先告訴我,今天初幾了?”
“今天初十,你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了”,成功欣賞到床上人驚詫的表情之後,方恪志得意滿,而後才開始詳細說起前後事來。
初八那天下午,妹妹家的下人過來報信,說是寧家太太作妖,非說姑娘下毒殺害寧家老爺,害得姑娘還坐月子呢就跑到寧家老宅去了,他當時聽得火冒三丈,拿起佩劍騎着馬就往寧家老宅去了,剛好在路上就碰到了要回家的方悅。
妹妹是沒事了,可是寧嘉安還在那裏跟一群惡人周旋呢,不用妹妹交代,方恪就直接殺過去了,站在垂花門的那一刻,他就覺得自己簡直是天神降臨,看看寧嘉安站在眾人身後那可憐倉惶而又無助的神色,方恪第一反應就是我要救她,第二反應就是:
蕭世子可真沒用,連自己媳婦兒都護不住,虧得還整天對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哼!
方恪背着已昏倒的寧嘉安從院中突圍出來,上了馬,一手固定着懷中的人,一手握着馬韁疾馳,想着先找家藥鋪給她看看,可是不一會兒就覺得手上似滴下了什麼東西,定睛一看,哎呦,前面這女人怎麼流鼻血了?怎麼流的鼻血還是黑色的?
猛地收攏馬韁,駿馬直立嘶鳴,然後打着圈停下,方恪在原地凝眉思考幾息,迅速從腰間荷包里取出黃豆大小的一顆藥丸,塞進懷中人嘴裏,在她背上重重一拍,她咳嗽幾下,那藥丸便吞了下去,而後調轉馬頭,向著城南奔去,太醫曾家就住在城南,他們家最擅解毒……
方恪額前有細汗滲出,心跳咚咚咚地越跳越快,終於在一刻鐘之後趕到了曾家,沒想到正看到曾御醫的弟弟曾林帶着家中兩個子侄準備逃竄,人都鑽到馬車裏了,又被方恪拉出來了。
“你逃什麼逃?”方恪背着寧嘉安,手卻死拉着曾林不放。
曾林整個人急得都快燒起來了,還打哈哈呢,“方公子說笑了,我是出門有事,哪有什麼逃不逃的呢。”
“瞎說,還想騙我”,方恪是在女人方面缺心眼,但其他方面可精着呢,他靠近悄悄說道,“皇上中毒,你哥在宮中救治,你害怕一不小心就扯進什麼宮廷謎案然後被殺族滅口對不對?”
“方公子既然都知道了,就趕緊放我走啊,要不然來不及了呀”,曾林是真害怕啊,他們家世代行醫,這種事見得多了,不趁現在往外跑幾個,他們這一族可能就要斷了。
“你們跑了又有什麼用?皇上要真想抓你們,跑多遠都能把你們揪回來,不過嘛”,他略一頓,“你要是把我背上這個人救回來,我可以護着你們,就算皇上下令誅殺你們曾家,我也可以幫你藏下幾個子孫,保證你家不斷香火。”
“好”,曾林並不猶豫,實際上他也沒時間猶豫,指一指馬車,“你把這位夫人放車上,咱一邊往城外跑一邊救人,兩不耽誤好不好?”
方恪也不猶豫,他心裏都快急瘋了,就算剛剛給寧嘉安喂下了解毒藥丸,可是他心裏實在沒把握,如今只要人家肯救就行,出城就出城,人最重要。
“所以,這是是曾家宅子?”寧嘉安好像知道手指頭上那針眼怎麼來的了。
“對啊”,方恪得瑟地笑,“你知不知道你中了什麼毒?相思啊,要不是我及時給你餵了解毒的靈藥,又截住了曾大夫給你救治,你這條命早就沒有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以後你可不能叫我弟弟,得喊我哥哥,知道不?”
方恪說得簡單,可是實際情況要複雜的多,首先,寧嘉安當時在牡丹花旁坐的時間不多就頭昏腦脹沖了出去,可見毒性猛烈;其次,方恪餵給她的解毒藥丸是方家祖傳,用各種珍稀藥材製成,效果甚好,可解百毒;第三,曾林雖比不上哥哥醫術高明,但是能力也不差;最後,他們目前待在曾家的宅子,別的不說,藥物最多,要什麼都有,種種原因綜合下來,寧嘉安才能撿回來一條小命,但也是昏迷了足足兩天才醒,峰迴路轉,不過如此。
寧嘉安聽完也是后怕不已,對方恪是真心感謝,“好弟弟,我真是太感謝你了,以後回了京,我就在天祁寺給你供一盞長明燈,讓佛祖好好保佑你,至於喊哥哥就算了,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指定是有大福氣的人,你就還當我弟弟吧,以後我罩着你啊。”
“你!”方恪想好好跟她說道說道,可是不知怎麼,心裏卻只覺好笑,笑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然後看着眼前這個素衣素髮,臉色還有些憔悴的人,突然就覺得,姑娘家胭脂水粉綾羅綢緞地穿着有什麼好啊,還不如這一張玉白面孔吸引人……
方恪正為心中突然多出的感慨而迷惘,寧嘉安卻更關注另一件事,“方恪,我家世子知道我在這兒嗎?”
笑得正歡的人突然靜了面孔,咳嗽一聲,慢條斯理地理一理衣裳,“不知道啊,當時太子的狗正追着我們,也不好找人送信,而後這幾天京城緊閉,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送不進去消息,你家世子,很可能正在家裏着急呢吧”,心裏暗暗吐槽一句,只會着急不幹實事的男人,要來何用……
“啊”,寧嘉安着急壞了,他家世子在京城該多擔心啊,問方恪,“京城什麼時候能進啊?我們趕緊回去吧。”
“回什麼回?”方恪皺個眉,“曾林說你好像有身孕了,孩子好不容易才保下來,再奔波一路,你不要孩子了啊!”
有了身孕?
寧嘉安不自覺地扶上尚且平坦的肚子,心中那種奇異的感覺再次升起,原來,寧嘉婉說得沒錯,她真的有孩子了,她要做娘親了……
喜悅像海水一般湧來,瞬間填充滿整個心間,寧嘉安雙手捧住臉蛋痴痴地想:也不知孩子爹知道這個消息會高興成什麼樣子……
孩子爹,好陌生好親切的稱呼啊……
也不知道孩子爹現在在幹嘛……
孩子爹正在京城度日如年呢。
方恪也是京城名人,家裏有權有勢,自己又是個愛咋咋呼呼的,京中認識他的人不少,蕭璟和自然也就知道了當天晚上方恪帶着寧嘉安先去了曾家而後又出了城,這真是能預想到的比較好的一個結果了,人沒有落到太子手裏,方恪護着,大夫在一旁照料着,自己媳婦兒應該能保住一條命吧。
蕭璟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差點兒沒哭出來,眼中發澀鼻子發堵,一顆心真似在油鍋中炸了又炸,而後終於解脫出來,可是這解脫的心轉眼間又變得沉甸甸起來,嘉安真的有身孕了嘛,就算大人能保住,孩子呢?她盼着有一個孩子,可是這個孩子卻來得這麼突然,讓他們做父母的措手不及,萬一孩子有什麼意外,嘉安該多傷心啊……
中了毒身體虛弱,如果再傷心過度……蕭璟和已不敢再想,心裏倒盼着不如沒這個孩子……
寧潤走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陰影中宛如一座雕塑站在窗前的人,整個王府燈火通明,只這間屋子隱在黑暗之中,月光照不進,燭火點不燃,那人與夜色融為一體,你能感受到他壓制在平靜外表下的懼怕與惶然。
這個人現在脆弱到了極點。
“世子”,寧潤點亮燭台上的每一根蠟燭,昏黃燭光照亮他消瘦的面孔和通紅的眼睛,宮廷謀逆家人互戧下,寧潤又哪裏好過呢,宮廷之中的陰謀還可以冷靜對待,可是家裏的紛爭卻更讓人心傷無奈,他們一家最終還是走到了這樣四分五裂的地步,父親中毒未死,卻因救治不利神志全無,整日躺在床上就靠一口氣撐着,寧瀾寧嘉婉因襄助太子謀逆被關大牢,李氏聽說之後就在家裏上了吊,而他的妹妹,他一直想護着的妹妹卻生死不明……
“你來了”,蕭璟和轉身,聲音中帶着沙啞,“雖說現在京城緊閉,但是我的人已經想辦法出了城,正在跟城外的人一起合力尋找嘉安,你放心。”
這人還在安慰他呢,寧潤心下一暖,“方家也派人去找了,有眉目之後會立即過來稟報,我來這裏是告訴世子一個消息,宮中逐漸平穩,皇上身體大安,已下了旨意,明日卯時初會打開城門,若我們有了嘉安的消息,可以及時外出尋找。”
寧潤是御前行走的人,所得消息自然不假,蕭璟和揉一揉僵硬的臉龐,這才恢復了几絲生氣,說道,“我的人分了不同方向去找,應該很快就有消息了,而且嘉安身子不適,他們走不遠,有方恪和曾大夫在一旁照看着她,嘉安一定會沒事的,一定會沒事的。”
他一直在重複這句話,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寧潤,寧潤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心裏堵得說不出話。
突然有腳步聲由外傳來,聲音越來越近,帶着急切,蕭璟和寧潤都心有所感地朝門口看去,心跳在這一刻快到了極致,就見五張跑了進來,斂眉垂眼,雙手遞上一條小紙卷,恭敬道,“剛剛收到的飛鴿傳書。”
顫着手接過,小心翼翼地打開,一行字引入眼帘:世子妃母子平安,現居武縣曾家宅。
蕭璟和反覆看過,熱淚衝出眼眶,又拉來寧潤一起看,不斷地問,“這是說嘉安平安了是吧?還是母子平安,也就是說孩子也保住了是吧?也就是說我要當爹了?是這個意思吧?”
“是是是”,寧潤激動地語帶哽咽,“平安了平安了,這下你可放心了。”
沉重如巨石般的擔憂驚懼在這一刻開始慢慢消解,取而代之的是喜悅和滿足,蕭璟和多想感謝上天,不僅還給他一個平平安安的媳婦兒,還多了一個孩子,最好的結果莫過如此,他何德何能,能得上天如此垂憐!
蕭璟和衝到屋外,意氣風發,沿着一路燈火向府外走去,他要去接回他的嘉安,接回他的孩子,從此以後他們一家再不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