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睿文二十八年三月初三,諸事皆宜,最適婚嫁。
寧嘉安一身金線織就的鴛鴦暗紋大紅喜服,頭戴龍鳳呈祥的金絲珠寶鳳冠,正坐在入目皆紅的新房之中,外面喧嘩之聲不絕於耳,室內卻安靜得很,兩排喜燭靜靜地燃着,燈光融融,偶有輕微晃動,直晃的整個屋子都迷離虛幻起來。
光影亂心,易生痴夢,寧嘉安都開始覺得不真實起來,要不然,她一個小小的翰林之女,怎麼就嫁給了南安王府的世子呢?那個世子真就對她一見鍾情了?她就真的漂亮到了能夠讓一府世子一見鍾情的地步了……
感覺好假呦……
事情還要從去年七夕說起,當朝風氣開放,但寧嘉安的爹卻是個老古板,但凡不讓女兒家出門的,她的二妹妹還可以跟着繼母出去逛一逛,但她是個小可憐,生母早逝,一年出不了幾次門,好不容易等到七夕,撒歡兒似的跟着哥哥去逛夜市,吃了宵夜看了街景,還買了好幾盞荷花燈去湖邊放,哥哥對她好,都隨着她,她也貪玩,蹲在湖邊放了荷花燈不說,還要拿樹枝推一推,就想着自己的荷花燈能漂到湖中央呢,結果就是這麼一推,腳下沒蹲穩,轉眼就要掉到湖裏面。
她本能地要喊,這尖叫還卡在嗓子呢,就覺得有什麼東西攔腰把她拉回來了,低頭一看,是一條胳膊,挺有勁的胳膊,還勒的她挺疼的,鴉青色的雲錦袖子上是金線暗紋繡的菊花,菊花繡的極好,栩栩如生,點綴在深色料子上,明暗相宜……順着衣袖再往上看,目光移到人家臉上的那一刻,這姑娘的目光就有點獃滯:哎呦,好俊俏的公子,眉如墨畫,眼似橫波,嘴角帶着若有若無的笑,一張臉長的……真是比話本子裏面的大俠還要美貌……
美貌公子的聲音也好聽,碎玉似的,就是帶着一股子貧勁兒,“姑娘,這落月湖可深得很,你再往前站站,就得給魚當食兒去了”,同時收回了手,歪着頭,嬉皮笑臉地看她。
真幻滅啊……
寧嘉安也不惱,人家救了咱,是恩人呢,雙手疊於腰側行一禮,“謝謝公子相救,我知道了,放下一盞燈時,一定離湖邊遠點。”
貧嘴公子先是一愣,緊接着就是大笑,一雙眸子亮若星光,然後雙手一擺,大步走了。
她哥寧潤這時候剛好趕過來,手裏還拿着給她買的綠豆糕,問道:“有什麼事嗎?我怎麼看到有人站在你旁邊?”
寧嘉安根本沒當回事兒,也不想被訓,隨口就說道:“看我的荷花燈好看,想買,我才不賣給他呢。”
寧潤半信半疑,也不多問什麼,說一聲“回吧”,就拉着磨磨蹭蹭不想回家的妹子走了。
寧嘉安當天回家就忘了這事,沒想到半個月之後家裏突然迎來了聖旨,華麗的詞藻說了一大推,意思就把她賜婚給南安世子蕭璟和了,聽傳旨的太監說,這旨意還是南安王妃特意去宮裏求的呢。
天吶,這是怎麼說的呢,南安王府,那可是本朝唯一的異性王啊,她家跟人家半點兒扯不上關係,南安王妃是怎麼從京城這權貴集中的聚寶盆里找到她家這粒土坷垃的?
說土坷垃可能有點兒誇張,他爹是翰林侍講學士,從五品,學問不少,做官平平,跟平民百姓比還行,可是跟南安王府這種實權王府相比,真是雲泥之別啊。
寧家一家人都驚呆了,還是繼母李氏先反應過來,對着傳旨太監笑意盈盈,反手一個紅包就塞給人家,口中斟酌問道:“上天保佑,祖宗顯靈,讓我家得了這麼好的親事,我這都高興地不知道說什麼了,只是,也着實有些迷惑啊”,她拉着寧嘉安的手,一副慈母做派,“我這女兒自然是好的,德容言工,無有不精,只是她一向待在家裏,實不知王妃怎麼知道我這好女兒的。”
傳旨太監摸一摸手中的紅包,雖不是很鼓,但跟這翰林的官職倒是相配,且這寧家又是要跟王府做親的,也一派樂呵呵地說道:“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就是聽人家說,去年七夕咱們蕭世子外出遊玩,剛好碰上了咱們府上的大姑娘,這緣分不就來了嘛。”
太監說的不清不楚,落在各人耳中卻是各有思量,李氏直接一個厲眼瞪向寧嘉安,寧嘉安條件反射地眼觀鼻鼻觀心,一聲不吭,一副局外人的樣子,心下卻在思量:去年七夕?南安世子碰上了我?誰?不會是那個拉我一把的吧……又想,太太肯定覺得我在外面不安分了,要不然怎麼那麼兇狠地看我,現在拉着我的手也拉的生疼呢,她肯定在生氣,不過要是她的女兒得了這婚事,肯定就不生氣了吧,估計還要笑的一臉褶子呢,可是,現在得這婚事的是我咦~
寧嘉安懵懵懂懂的,又一向心大,只覺得挺開心,只是隨着婚期漸近,她終於開始憂愁了,此時此刻坐在喜床之上,這憂愁與忐忑達到了頂峰,心裏只覺得七八隻貓在抓撓,差點就要呼吸不暢了……
“姑娘,放鬆點,這喜果馬上都要讓你扣爛了”,陪嫁丫鬟小圓一出聲,寧嘉安這才意識到剛剛把心裏的勁都使到蘋果上了,忙在手心滾一滾,口中說道:“沒事沒事,還好着呢。”
小圓蹲下來,湊着臉慢吞吞地問道:“姑娘你是不是害怕了呀?”
寧嘉安點點頭。
“哎呦,真是難得見你害怕一回,家裏太太和二姑娘動不動就挑咱們的不是,也沒見你這個樣子過呀。”
“哎”,寧嘉安嘆口氣,“太太又不是我親娘,看我不順眼是正常的,嘉婉又是個小心眼,惹不起她們就躲着唄,反正有吃有喝就行,她倆也不能把我怎麼樣,哥哥還護着我呢,可是嫁了人就不一樣了,我就有點怕。”
小圓點點頭,”也是,到底是南安王府呢,今天進門一路走來,都數不清繞了幾個彎,有湖有亭,有廊有榭,更不提那花園子了,跟這兒一比,咱家就跟個菜園子一樣,可是,”小圓頓一頓,又有點憂愁,“規矩也大,不少處都守着兵呢,不是小廝,是兵呢,穿着盔甲,又威風又氣派,也有點嚇人。”
“這也沒事”,寧嘉安道,“南安王府本就是軍功起家,聽說第一代南安王軍功赫赫,又是□□皇帝的義弟,這才封了異性王,就是後面這幾代也沒少了打仗,所以才富貴顯耀啊,慢慢適應就好。”
聽姑娘說的坦然,小圓就更好奇了,“那姑娘你害怕什麼啊?害怕世子嗎?”,語氣立刻歡快起來,“我覺得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這個了,誰不知道世子對你是一見鍾情呢,這一娶回來,還不得把你當個寶貝疙瘩似的疼惜着,二姑娘最近為什麼總是氣不順啊,不就是嫉妒姑娘你得了好親事嘛,咱這新姑爺年紀輕輕,身份高貴,關鍵是身邊一個妾室都沒有,乾淨的很,這滿京城想嫁給世子的姑娘海了去了,可是最後不是落在姑娘你身上了,這就是福氣!姑娘你與世子就是戲文上唱的‘有緣千里來相會’呢。”
“可是我總覺得好像不是這樣的……”寧嘉安還沒說完,就聽到外面有動靜,好像是新郎官要回來了,忙一本正經地坐好,小圓也趕緊站起來整理衣服,還不忘嘟囔一句,“姑娘,你就想着太太和二姑娘天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那樣,你就得高興,他們不高興,咱就是爭氣了!你放心,我都陪着你呢。”
寧嘉安一聽,又是振奮又是感動:就是呢,我得自己過的好好的,讓她們抓心抓肝地羨慕嫉妒呢,不過,不過……她剛剛沒好意思對小圓說的,是昨天芳姨娘給她說的話,“大姑娘,洞房花燭夜,我也沒什麼可教你的,你就聽男人的就行,男人在這方面都是無師自通的,女人家學不學都行,就是第一次是有點疼,不過你放心,熟能生巧呢。”
想到芳姨娘那笑的又喜慶又曖昧的一張臉,寧嘉安就疑惑了:究竟要做什麼事啊?還得疼一疼?不疼不行嗎?她怕疼的呀……
寧嘉安顧不上多想,房門已經打開,有夜風隨門而來,帶着初春的溫暖,宜人的花香,淡淡的酒味,男人一步一步走過來,踏在如意雲團花紋地毯之上,並沒有什麼聲音,卻像踏在人的心上,寧嘉安心跳加快,手心冒汗,趕緊看一眼小圓,幸好還有個熟人,結果就見小圓蹲身一禮,極利落地道:“世子世子妃早些歇了吧,奴婢告退了”,而後退出,關門,腳步聲越來越遠,徒留屋外蕭蕭風聲。
寧嘉安:……
“哈哈哈”,面前的男人大笑起來,帶着幾分幸災樂禍之意,先是自行倒了一杯水來喝,而後坐到喜床邊的綉凳之上,歪着頭看新娘子,開門見山道,“咱倆得談一談。”
寧嘉安不敢抬頭,卻也挑着眼看面前的男人,寬肩細腰,身材高挑,削削肅肅,英姿勃勃,臉長得真是不賴,眉眼俊美不說,皮膚還白,連眼睫毛都長,穿着這一身大紅喜袍,還透出一股子昳麗之色來……
這就是自己的相公啊……她趕緊垂下眼,跟撿到寶了一樣,心裏美滋滋羞答答爽歪歪。
寧嘉安看新郎官,新郎官也看新娘子,好看自然就好看的,小圓臉,大眼睛,最出彩就是這雙眼,真是靈氣滿滿,濃密睫毛下是貓一樣的眼珠,像聚着一泓清泉,眼尾處微微上挑,旁生一顆紅色小痣,此時玉面生春粉光若膩,像桃花初綻層層暈染,實在是嬌憨可愛。
“世子你說,我聽着呢”,此時此刻的寧嘉安溫順地跟一隻小貓咪一樣的。
蕭璟和咳嗽一聲,很是隨意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吧,不大喜歡女人。”
不大喜歡女人?
寧嘉安迷惑了,什麼叫做不大喜歡女人?是她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蕭璟和乾脆說完,“其實我不願意娶親的,平時也不近女色,就是年齡大了,我娘那邊不行,非要逼着我成親,她可能也是真急了,聽下人說我那天扶了一個姑娘,就是你,她就覺得我可能對你有意思,接着就是進宮求旨,後面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天吶~
寧嘉安這輩子都沒這麼無語過,她看着眼前這個人模狗樣的男人,真想問一問:你是有多不近女色才導致你娘急着這個樣子啊!你就扶了我一把,你娘就要讓你娶我了!這這這……你家堂堂親王府,娶個兒媳婦就是這麼如饑似渴的……
思緒混亂間,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她的腦子裏:不喜歡女人,那就是喜歡男人嘍,這個男的,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斷袖?
我新嫁的相公竟然是個斷袖?!
小貓咪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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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