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院后?
楊梓的影子“死”了。
它安靜地吸附在牆面上,隨着它主人身軀的擺動在燈光下起落。
按照一般人的常識,影子就應該是這樣的。
按照楊梓的常識,這很反常。
平日裏這玩意是個活物,主打的就是叛逆——楊梓往東它朝西,且逢人就是對着對方的影子手舞足蹈,露出不知從何而來的獠牙喊餓。
人餓了要吃飯,影子餓了會吃什麼呢?就沖它的行為來看,楊梓不敢多想也不想知道。
好在別人聽不見,好在影子的行動主導權還是在自己手裏,可是它的逆反行徑還是給楊梓的日常生活帶來了不少麻煩。
而它現在沒了動靜,正常得就像正常人的影子。
對於楊梓目前的處境而言,這種裝死行為也算是一種叛逆——楊梓的手腳都被尼龍繩束縛在了椅子上,他只能儘可能地擺動尚能動的關節,使椅子腿與腳底撞擊地板,試圖製造“嘎吱嘎吱”的擾民噪音以吸引樓下的住戶前來拯救他。
可惜事不遂他意,無人前來,影子也毫無動靜。反而讓父親沒了陪他鬧下去的耐心,粗暴地按住他的大腿,又加了兩圈尼龍繩。
氣得楊梓只能重重跺腳,惡狠狠地盯着牆面上黑黢黢的那團東西:
平時讓你安靜些你不肯,現在正需你發揮的時候卻如此不堪大用!
身上的繩索讓他再也無法做出大幅度的動作,勒得他全身發疼。
他不明白一個正常的家庭為什麼會擁有這等儲備量的繩索,大概是父親早就意料到了現在的情況……確切的說,面前的這個面色滄桑的中年男人只是一個與他父親長相一模一樣的陌生人,他深厚的中年婦女與少女也是,同自己的母親和妹妹外貌一般無二,但他知道他們絕對不是自己的家人!
那自己的家人去哪裏了?這幾個冒牌貨又是哪裏來的?
“兒子,你今天才出院,情緒還不穩定,聽爸媽的,好好休息吧,明天媽媽給你做好吃的。”
“是啊哥哥,明天我陪你一起玩遊戲,是新出的怪物獵人哦。”
我以前連PSP都是蹭別人的,哪裏來的怪物獵人!
與他們關切的語氣全然不匹配的,是他們如同死水一般的雙眼,以及彷彿是畫上去的呆板神情。
他們哪裏算是正常的人類,分明就是毫無情感的行屍走肉!
“哥哥喝水,喝水……”少女動作機械,木然地端起電熱水壺,為它通上了電。
這對夫婦將自己圍住,一人按住一邊肩膀,讓他完全不能動彈。
楊梓被壓得喘不過氣,只好張開嘴巴,仰頭大口呼吸,餘光瞥見牆上的電子鐘:
“2017年2月12日19:06”
在十個小時前,他還穿着那件印有“梧源市康慈精神療養院”的藍白病號服,一邊敷衍着給他遞葯的小護士,一邊和今天剛來的新病友相談甚歡,暗自感慨這個病區終於又來了個說話利索不流口水的正常人。影子也正衝著對方的影子呲牙咧嘴,如往常一樣一再干擾楊梓的說話節奏。
他正欲與對方商討“二分天下”之大計時,卻收到了自己的出院通知。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病區也只能有一個正常人。
或許是出於這個考慮,院方決定縱虎出山,給楊梓自由。
暫且不論這個決策有多麼草率的問題,首先在出院當天才想起來通知當事人這種行為就足以說明這件事有多麼欠思量。可當他看到雙鬢斑白的父母以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就沒有心情去思考合不合理的問題了,就連那個眼袋能耷拉到胸上的兇惡護士長也變得慈眉善目了起來。
四年了。
在精神病院荒廢了四年青春的地獄時光,終於要迎來了終結……
嗎?
“嘶——”
來自鎖骨與肩胛的痛感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再次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這兩張熟悉又陌生的中年人臉龐。
“父母”明顯比四年前老了不少,額頭與眼角都橫生出了不少歲月的痕迹。
家中長子未入成年就成了瘋子,對家庭的影響可想而知。
楊梓從來都不敢想這四年對於父母來說是何等的光景。
雖然已經確定眼前的二位是假的,楊梓還是不由得鼻子一酸,放鬆了緊繃著的身軀。
見他不再掙扎,“父母”也放開了緊按的手臂。
“嗚——”電熱水壺很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吵得人心煩意亂。
楊梓心一橫,全身發力帶動椅子躍向一旁,桌子與其上的電熱水壺在他的撞擊下一齊被打翻,震天巨響之後,滾燙的沸水如泄洪般自壺口濺出。
“滋滋”
灼燒般的刺痛霎時間席捲全身,隨即渾身麻木,失去知覺。
“嘭!”
並不結實的木椅撞擊在地板上發出震天巨響。
電流沿着水流蔓延開來,房間內的燈光只是閃了一下便因徹底熄了下去。短路、跳閘。
也正是那一瞬間,其他三人的慘叫一同響起,四人在一陣抽搐之後,接連癱倒在地。
……
觸電導致脈搏停止,在半小時后恢復意識,這代表着又一種自殘方式得到了自己自愈能力的認可。
楊梓渾身酥麻,雙腿還有些發軟,扶着橫七豎八的桌椅掙扎着站了起來。
他在黑暗中摸索出了放在身後柜子上的手電筒,打開以觀察眼前狀況。
面前地板上面浮着一層涼水,三團泛着熒光人形的不知名粉末平攤在地面上或是漂浮在水面上。
楊梓蹲下試圖觸碰,誰知還未接觸,那些粉末便如同柳絮一般飄散開來,順着月光蔓延至天空。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他很疑惑,又有些欣喜——至少眼前的景象證明他並不是因為發瘋,導致傷害了自己真正的家人。
月光下,他的影子依然被拉得極長,但是一動也不動。
電擊也沒能把它喚醒???
片刻后,地上除了水漬再沒有其他痕迹。
四下萬籟俱寂,窗外時不時傳來幾聲貓叫。
楊梓手腳也漸漸恢復了過來,摸索到了總閘處,再次將電閘打開。
家中傢具擺放位置一如四年一樣,好像什麼都沒變。
四年也算是滄海桑田。
楊梓環顧了一圈屋內,最後視線停留在了貼在牆上被裁剪過的報紙之上:
“本市郊區廢棄工廠發生大爆炸,無人傷亡,爆炸原因尚在查明。”
“專家稱:爆炸產生粉塵污染將影響市民健康,甚至導致精神疾病。”
“陳氏集團董事會就爆炸一事召開發佈會。”
……
新聞稿琳琅滿目,密密麻麻,佔滿了半個牆面。
楊梓沉默了。
那次爆炸並非是無人傷亡,有一個女孩在事故中失蹤了。
他認識在爆炸中失蹤的女孩,但是在事後卻沒有人再提及這個細節,甚至楊梓再也找不到失蹤者存在過的痕迹。
他甚至因此送到了精神病院。
他不知道是什麼人又為什麼在遮掩這個事實。
看起來家人這麼多年也不曾放棄過追查這件事。
但顯然,目前還有更緊迫的問題需要他解決。
我需要幫手。
他心說道,隨後關上了屋子的燈,踉蹌着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