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番外四
【這可不是普通的一起睡吧,這是王維詩里的一起睡吧】
【再不圓房就不禮貌了】
【我一生積德行善,勤勤懇懇,看個圓房不過分吧?】
【都不敢發彈幕,怕暴露我的本性】
顧休休已經可以自如操控彈幕減少,她戰略性地揉了揉太陽穴,將那些五顏六色滿屏飄動愛心,實在有些晃眼的彈幕屏蔽了大半。
今日畫舫船上的宮宴,乃是為班師回朝的顧懷瑾接風洗塵所設。在東宮內,她與元容分房倒是無妨,左右東宮內的侍從也不敢亂嚼舌根子。
但要是在船宴上,她再跟他分房,落在旁人眼中,怕是要傳言她與太子不合。
思及至此,顧休休點點頭:「好。」
許是沒想到她會答應的如此痛快,元容眸色稍怔,還沒來得及歡喜,便聽到她道:「殿下,同房不過是形勢所迫,怕外人瞧見了落人話柄。」
她又補了一句:「但私下裏,你我二人仍是要恪守禮規,若是越界了……越界便是小狗。」
她說話時的神色那樣認真,讓他不禁失笑:「好。」
在顧休休還未記起那些過往,又或是還未重新愛上她前,即便是同榻而眠,他也不會做出越界之事。
最多就是聽從津渡的建議,對顧休休使一使美男計——元容發現這一招似乎對她十分管用。
打扮得當后,顧休休與元容出了東宮,途中,他頻頻看向她,令她忍不住別過頭去,掀起車窗前的竹笭。
車廂內鋪着柔軟的駝毛毯子,四角放着暖爐,空氣中氤氳着淡淡的茶香,她撐着手臂,感受着竹笭捲起后,從車窗外鑽進來撲面的冷氣。
洛陽地理位置偏北,雖是初冬,卻在幾場大雨過後,驟然冷了起來。前幾日便聽朱玉說,近來可能會下雪,沒想到清晨時陽光還算明媚,不過一兩個時辰過後,半空中便飄起了雪屑。
這兩年洛陽都沒下過雪了,顧休休一時新奇,將手掌伸出窗外,靜靜看着那小小的雪片墜落在掌心中。
不知是不是掌心的溫度熱,晶瑩潔白的雪片很快就融化成雪水,緩緩沁進掌紋里。
起初是為了轉移視線才捲起竹笭,此時卻忘記了元容還在看她,專註在了窗外的雪花上。
雪屑轉大,洋洋洒洒從空中落下,很快便在地面堆積出一層薄薄的雪絨,車轍壓過地面,發出「咯咯吱吱」的聲響。
不知不覺中,探出去的掌心已是凍得有些發僵,顧休休依依不捨地收回手掌,還未放在膝頭,卻被一隻略顯蒼白的大掌輕輕握住。
他的手不似以往冰冷,反而燙得灼人,指節修長勻稱,叩在她的掌心,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着。
她的手心微微濕潤,還有尚未融化開的雪片沾着寒意,被他用指尖撫開。彷彿被種上了一顆火種,不多時,那暖意便透過肌膚滲了進去。
顧休休一時之間也忘記推開他,只是目光略顯怔愣,待反應過來,又不禁有些貪戀那滾燙的體溫。
她的理智告訴她,應該表現出抗拒,才更符合她現在失憶的人設。可身體的本能卻吞併了理智,讓她沉溺在相觸交融的感官里,體會着那隱匿於溫度后的愛意。
理智與本能的抗衡,令她百般糾結與矛盾,最終顧休休也只是低聲喃喃道:「殿下,男女授受不親……」
這樣說著,卻沒有推開他的手。
「不必介懷。」元容沒有用成婚當作反駁她的理由,而是回憶道:「我往日畏寒,你便也是如此為我暖手,禮尚往來罷了。」
這一句「禮尚往來」頗為牽強,顧休休卻心安理得的接受了這個借口,總之她也不是真的想讓他抽開手。
元容怕她受寒,將那竹笭放下,重新擋住了車窗,車廂內的冷空氣被四角暖爐散發的熱意漸漸取代。
清晨起的太早,吃飽喝足又在馬車裏稍作顛簸,顧休休生出了睏乏之意,將後腦勺輕抵在了車壁上,眼皮沉沉落下。
她掙扎了幾下,小雞啄米般點着頭,沒過兩下,就被他的大掌按住,將她搖擺不定的腦袋叩在了他的肩上。
雖然解了蠱毒,他身體虧空的嚴重,仍在服用着湯藥調理身子,衣袍上那股淡淡的草藥味道便也還在。
說來也怪,顧休休不喜歡喝葯,便是因為不愛聞那草藥苦澀的氣味,可那味道縈繞在他身上,便只讓人覺得安心好聞。
他的手臂從腰后繞過,輕輕摟在她的肩上,不知是他的掌心太大,還是她的肩身太過單薄,按在肩上,竟是能包裹住整個肩臂。
顧休休好似感覺到了他摟着自己,卻又懶得睜眼,便就着他的手,倚靠在了他的身上。那灼熱的體溫,熟悉又安心的氣息,令她很快便陷入了熟睡中。
她便如此沉沉睡了一路,待她醒來時,馬車早已停在東湖旁。而她的睡姿從倚在他肩上,轉變為窩在他懷裏,腦袋枕着他的臂彎——那姿勢好像是準備抱着嬰兒餵奶似的。
顧休休一睜開眼,便對上了他的眸。
兩人目光相對,她從神色茫然至意識到自己是怎樣的睡姿,又察覺到他似乎一路都在看着她,頓時臉頰赧紅,下意識慌張地用手臂撐着身子,想要坐起身來。
許是睡得太久,將手臂枕在身下壓得麻了,這猛地一起,沒坐直身,倒是晃了一下腰,又重新跌回了他的懷裏。
元容伸手接住了她,見她按着***胳膊疼得蹙起眉來,掌心扶住她的手腕,另一手的拇指抵在她臂彎處的尺澤穴上,輕輕揉按着:「手麻了?」
隔着兩層衣裙布料,還是能感覺到她手臂微微繃緊,但肌膚的觸感卻仍然柔軟。
他的手法很專業,不過揉了十幾下,便讓她覺得手臂緩和了許多,再沒有那般打了馬賽克似的麻痹感了。
原本想要逞強說自己沒事的顧休休,唇瓣微翕,也只是道了一句:「謝謝。」
元容似乎沒有因那客套的語氣而感到鬱郁,見他唇邊勾着笑,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老是看我?」
他言簡意賅道:「好看。」
顧休休平時也沒少聽人這樣誇讚她,若是往日出門時不帶帷帽,必然要引得街頭車馬闐咽,圍堵的人山人海。
這並非誇張,北魏民風開放,不論是女郎還是郎君,若是看見心儀的異性,都可以駐足張望,有的甚至會投擲些鮮花和水果。
聽朱玉說,昨日顧懷瑾率兵回城時,當街圍觀的洛陽百姓們將瓜果、鮮花與帕子等物什扔的滿處都是,還差點發生踩踏事件。
天之驕子,怒馬鮮衣,顧懷瑾生得相貌堂堂,又尚未娶妻納妾,洛陽城中未婚的女郎們自然是爭先恐後的表達仰慕之情。
而顧休休未成婚前,素有北魏第一美人之稱,亦是洛陽城中簪纓世貴們,踏破門檻想要求娶的貴女。
讚美的話早已經聽得耳朵起繭了,偏巧這話從元容口中說出,即便只是「好看」這兩個字,也能讓她心跳加速,臉頰發燙,不敢再去看他。
顧休休怎麼也沒想到,他看了她一路的原因竟是覺得她好看。
她別過頭去,想要藏住面上的薄暈,忍不住反駁他:「殿下容貌傾城絕代,若論起好看,您照一照鏡子看自己便是。」
元容靜靜地望着她,許久后,低笑道:「既然豆兒覺得我好看,為何不敢抬頭看我?」
他的笑聲很低,很淡,如水般明澈的音線中夾雜着一縷輕快。
顧休休覺得自己這副樣子實在怯懦丟人,她那張可以顛倒黑白的唇舌,此刻卻不伶俐了。
她說不過他,整個人都在發燙,連呼吸都如此灼人。忍耐了一瞬,還是從他懷裏掙了出去,動作顯得很是局促,掀開車簾便跳下了馬車。
顧休休看到鼻尖通紅的朱玉侯在車外,才知道自己在馬車裏足足睡了半個時辰。
她伸手握住朱玉冰冷的手,吩咐車夫從馬車裏取了一隻暖爐,有些心疼道:「朱玉,你怎麼不叫醒我?」
「離開宴還有些時間,娘娘這些日子都沒睡過整覺,今日又起得這樣早……」
沒等到朱玉說完,顧休休便將暖爐塞到朱玉手裏:「我知你是心疼我,但天氣冷了,你這樣傻等着,若是染了風寒怎麼辦?」
古人體質差,便是染個風寒、發個燒都有可能一命呼嗚,這湖邊水寒,又飄着小雪,雖然朱玉手裏打着傘,也是冷的。
她正準備從車廂里翻個披風出來,一抬眼才注意到朱玉身上披着雪白色的大氅。
顧休休打量着朱玉身上厚重的大氅,似是嗅到了熟悉的氣味,嘴角慢慢揚了起來。
原來顧懷瑜來過。
朱玉察覺到顧休休的視線停留在那大氅上,似是生怕她誤會一般,一手給她打着傘,一手解着身上的大氅:「這是神武將軍的大氅,說是娘娘畏寒,讓我幫忙披在身上暖一暖,等娘娘醒來了,再給您披上……」
如此蹩腳的理由,顯然是顧懷瑜怕朱玉凍着,又知道朱玉不會憑白接受大氅,便絞盡腦汁編出了這個借口。
顧休休按住朱玉去解大氅的手,正要開口,便感覺到肩上一沉,厚實又溫暖的觸感讓她神色微怔。
「不必了。」元容不知何時下了馬車,將狐裘披在了顧休休身上,他指尖挑着那細長的衿帶,靈活地系在她的頸前:「孤給她暖好了狐裘,你穿着便是。」
雖是在跟朱玉說話,他的視線從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顧休休身上。
她實在無法忽略那道不加掩飾,卻又無比明澈無暇的目光,剛被寒風薄雪吹散的紅暈,再次攀上了臉頰。
狐裘是熱的,顧休休的臉也是燙的。
她輕聲道:「謝謝。」
自從她醒來后,元容聽得最多的一句話,似乎就是態度疏離的謝謝。他並不氣餒,反而笑着道:「怎麼謝?」
「啊?」顧休休顯然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怔愣着:「殿下想要……」怎麼謝。
話還未說完,元容便俯下身,雙手捧住她的頰,在她失神之間,掌心一緊,低着頭在她唇上輕輕啄了一下。
他笑聲輕快:「就這樣謝。」
「……」心臟彷彿躍到了耳朵里,顧休休清晰聽見了心跳鼓動的聲音,砰砰,砰砰,極為有力。
元容的動作實在太快了,等她反應過來,他已是撤開了身子,若不是唇上仍殘留着他的氣息,她甚至以為方才是自己的錯覺。
顧休休忍不住道:「你……」抬眼望去,他竟是神色無辜,那雙黑瞳端端正正望着她,就好像真的只是在討要謝禮,而非有意輕薄她。
這算是什麼謝禮?往後她還怎麼敢再跟他說謝謝?
她恨恨止住話音,抬手擦了擦嘴,拉着不知何時別過頭去,秉承着非禮勿視一眼都不敢看的朱玉,朝着畫舫船的方向走去。
元容眸中含着笑意,跟在她身後,腳步不急不緩,踩在雪地里,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令顧休休難以忽略他的存在。
顧休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腹黑的另一面,為了堵住她的嘴,不再從她口中聽到態度疏離的道謝,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強吻她。
她很想回頭瞪他一眼,又怕自己把握不好分寸,崩了失憶的人設,只得悻悻作罷。
踏上甲板,顧休休才發覺時辰不早,宴會午時開宴,而此時畫舫船外已經鮮少有人走動,除卻侍衛外,根本看不見一個臣子或家眷。
隨着鼓樂聲,笙簫絲絲入耳,顧休休和元容走進畫舫船內的宴上。
他們到時,帝后二人皆已就位,不知在說些什麼,皇帝手中舉着酒觥,笑的臉上滿是溝壑。
見元容走來,皇帝笑聲一頓:「你們夫婦二人怎麼姍姍來遲,可是有事在途中耽擱了?」
雖是隨口一問,卻讓顧休休心裏緊張起來——他們能有什麼事,不過是她在馬車上睡過了頭。
沒等她大腦運轉,檢索出合適的答案,元容已是臉不紅心不跳道:「兒臣身體抱恙,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
皇帝上下打量着他,面色凝重,目光中顯露出幾分急色:「可有大礙?」
說著,便要揮手喊來御醫。
倒不怪皇帝慌張,元容因那萬疆蠱病入膏肓,這些日子可將皇帝和皇后兩人嚇壞了。
皇帝吃不好,睡不好,四處去尋找能解萬疆蠱的苗疆人士。而皇後日夜燒香拜佛,不眠不休抄寫經書,只盼着元容的病情能有轉機。
幸而他命不該絕,於絕境逢生,服用萬疆蠱的解藥后,身體日漸好轉,如今已是恢復的七七八八。
元容攜顧休休歸位,坐穩后,溫聲道:「並無大礙,多謝父皇掛懷。」
雖然父子兩人之間仍是客套疏離,卻多了一絲以往不曾有過的溫情。這淡水般的相處之道,不論是對於元容而言,還是對於皇帝來說,都剛剛好。
見元容面色如常,皇帝放下心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將話題引向了顧休休:「這些日子,倒是多虧了太子妃。」
她語氣恭謹地應道:「照顧太子殿下是兒臣的本分。」
皇帝笑着捋了捋鬍鬚:「太子妃賢良淑德,蘭心蕙質,不愧為永安侯之女,真是教養有方。」
「這般性情,倒是跟西燕睿親王之女風禾郡主,很是相似。」
顧休休聽聞此言,不動聲色地挑起了眉梢。
皇帝便是皇帝,說話最喜歡彎彎繞繞,給她帶了一頂「賢良淑德」的高帽子,又提到風禾郡主,怕是想要鋪墊將風禾郡主指給元容為側妃的事情。
果不其然,他話鋒一轉,看向了坐在下榻的風禾郡主,似是不經意道:「朕聽聞太子與風禾郡主乃是故交,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