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願望

第一個願望

“…氣質甩了小謝十條街啊,真就人比人得死,這下咱們校草榜要大換血了!”

“還排啥,他第一,咱們學校有誰敢稱第二三四五六七□□呢?”

“這榜可以直接撤了,就這樣吧,大帥哥,帥死我算了!”

“關鍵是附中那麼土的校服,他都能穿出Q.Q秀的感覺,個子又高…往哪一站,哪裏就是電影畫面,自帶氛圍特效,媽耶簡直違規!”

……

趴在欄杆上的女生你一言我一語,句句嘆出余葵的心聲。

在一眾開始長粉刺、青春痘的中學男生間,少年的出現,簡直是在割裂的現實中插入了一段偶像劇。

目不轉睛送人進了教務處,眾人才暫時從沉浸式欣賞中抽離,嘰喳交流起情報。

“是轉學生吧,高一軍訓都結束了,之前都沒見過。”

“轉到哪個班?”

有人搶答:“他剛上的是左邊樓梯,挨近高二年級組教務處,我猜應該就是轉咱們高二,還是熊主任親自領進去的,老熊笑得跟朵花一樣,說明他要麼成績很棒,要麼背景硬核。”

熊主任就是純附的教務主任,學生們票選的附中最嚴厲教師榜單Top1。

他老婆是余母音樂學院同事,去年招生季,余月如偶然從她那兒探聽到教委臨時強調優質高中應該向鄉鎮初中分配指標的問題,純附招生工作原本都結束了,為響應號召,又臨時增加了兩個鄉鎮學生名額。學校盛名在外,地州學生少了六百分根本沒人敢填報,家裏讓余葵大着膽子填志願,她就這樣撿漏進了純附。

聽着旁人反覆回味那驚艷絕倫的一瞥,她明知看不見,但還是下意識又往教務樓的方向看一眼。

離開機場后,余葵根本沒想過還能見這個男生第二次。

明明是微不足道的交集,但此時置身人群中,她又能感覺到自己正在因這份交集而跟別人區別開來。假如再晚幾年,等余葵接觸到飯圈文化,估計就能識別出這正是典型的追星女孩心態,比拼自己認識愛豆的時間比別的粉絲更長,跟愛豆的羈絆比別的粉絲深刻……但現在,她只是有點兒懵懂盲目地竊喜。

連下午分班,都沒能影響這份雀躍。

——高二理十五班,余葵,語文121,數學86,英語61,歷史69,地理64,政治62,物理43,生物58,化學73。

易冰翻來覆去看余葵的摸底考成績單。

“史地政起碼還都及格了,去理科班你怎麼想的余葵,你上學期不是還想學文嗎?”

老師還在上面開班會,余葵趕緊噓聲示意她放小音量。

不好講是不是因為昨天被人堵在廁所刺激了,她小聲認錯,“對不起,冰冰,我爸看了一下我成績單,說我讓我喜歡什麼就選什麼。”

“說什麼對不起,又不是不在一個班就做不成朋友了。”易冰勉強壓下情緒,又道,“你真的喜歡理科嗎?”

余葵茫然:“說不上來,要說喜歡的,那我當然喜歡看漫畫不喜歡學習。”

程建國也是理工男,昨晚煞有介事地給她大小考試成績列表分析一番,得出結論——

余葵不偏科,她的每門副科在年級的排位都差得均衡,選文選理區別不大。

談了一晚,余葵聽出來了,程建國對她的成績很寬容。

這大概和她自小體弱多病有關,在醫院呆的時間比學校還長,小學轉回鄉下后,外公外婆更是隨她躲在家看小人書、動畫片。

初中時代,余葵沉迷於校門口的租書攤,成績不算好,每個科目都在及格線徘徊,但也沒差到請家長的地步。中考前兩周,大約意識到再不上進就沒書讀了,終於懸樑刺股衝刺了一把,低空擦過市一級完高的錄取線,奇迹般被補錄進純附。

大抵也因此,程建國對她的人生有種不管現狀再糟糕,未來女兒總能力挽狂瀾的迷之自信。

*

班會結束,同學們互相道了別,分走的同學開始往返搬運個人物品。

余葵分到的理十五班在三樓,她想少搬兩趟,裝書的儲物箱足有十幾斤,咬牙抬到二樓,用力過猛差點缺氧,趕緊往地上一扔,扶着欄杆歇了三四秒,眼前的黑暈才緩過來。

“真行余葵,搬個箱子能要你半條命,你體育中考都怎麼及格的。”

身後傳來嘲笑聲,她一掀眼皮瞥過去,果然是向陽。

“走吧,”男生把籃球扔給她,端起地上的儲物箱,“你幫我把球放教室門口,我給你搬上去,剩下的還要幾趟?”

“再收拾一趟應該就沒了。”

余葵的肌肉傳來一陣發力后的酸痛,跟上兩步忽然反應過來道,“你們一班沒換教室?”

向陽:“沒,我們班就六七個人去了文科班,這會兒老班正開家長會呢,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精力,整天告狀。”

這幢樓每層八間教室,理一在四樓,理十五在三樓,兩個班都剛好緊挨左側端頭,共用上下行樓梯。

這意味着,以後和向陽在學校里碰到的頻率大大增加了,跟譚雅勻也是。

余葵有點煩。

她擦掉額尖的汗,爬上四樓把球放到一班門口。

離開時,視線從班級里一掃而過。室內窗明几淨,她媽媽余月如正端坐在前排,純色套裙襯得她氣質優雅,眉眼溫柔。

每學期起碼兩三次家長會,她的媽媽可能缺席她的,卻從未缺席過譚雅勻的。

余葵眼睛被刺得生疼,默不作聲盯着看了兩秒,轉身朝樓下走。

向陽見她下來臉色不太好,問道:“你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余葵沒說話,向陽估摸着她可能是心裏不舒服,回頭朝樓梯上看一眼,試探勸道:“譚雅勻她爸在體制里上班確實不好請假,你也別生你媽的氣了,后媽不好當嘛,之前不也都樣,她來給譚雅勻開家長會,你從前都不生氣,怎麼今天反應這麼大?”

走到沒人的樓梯口,余葵停下腳步。

“我問你,你是我的朋友,還是她的朋友。”

向陽:“我當然是你朋友,但她畢竟也是我同班同學……譚雅勻沒有親媽,其實也挺可憐的。”

“對啊,就她可憐。”

余葵快笑了,“我雖然有親媽,但她從沒給我開過家長會,同學們都覺得我是沒爸沒媽的孩子。你呢,你要不認識我,你也覺得她倆才是親母女吧?”

他沒法否認。

一班的同學甚至都不知道譚雅勻是重組家庭。

“小葵……”

向陽小聲喚她,又不知該怎麼說,只能訕訕拍了拍她肩膀示好:“你爸不是回來了嗎,都會好的,別想那麼多了,開心一點。”

他不提這還好,提了余葵又道,“你應該還不知道我爸為什麼回來。”

不等人說話,她平靜闡述:“因為譚雅勻偷拿了她爸的五百塊,讓我背了鍋,他們家覺得我是小偷,我媽把我漫畫全撕了,我逃學去成都找我爸,求他把我也帶去東南亞,他覺得孩子不讀書不行,所以才請假帶我回昆明。”

信息量太大,向陽半晌才反應過來,“你開學的病假是逃學去成都了?”

“我還有其他辦法嗎?”余葵反問。

“他們沒一個人相信我,也從沒認真聽過我說一句話。我可以接受他們區別對待我跟譚雅勻,這怪我成績差,可是我接受不了被刻上小偷的標籤。一想到以後他們再丟東西,還能把責任推給我、冤枉我,我就在那個家裏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

向陽嘗試做和事佬,小心翼翼試探:“會不會中間有什麼誤會…”

余葵氣涌到胸口差點沒背過去,心情複雜看他一眼,長嘆一聲,徹底放棄解釋,“算了,我能指望你什麼呢,你願意相信有誤會,那就是有誤會吧。”

向陽:“我不是這個意思……”

難怪譚雅勻敢放出那種威脅,連認識十幾年的朋友都說這種話,別人又怎麼會信,她一開始就不應該跟他講這些的,白費力氣。

余葵在肚子裏罵了一萬遍向陽這個重色輕友的混賬東西。聽着他一句比一句不順耳的安撫,冷冷打斷:“你清楚自己在拉偏架吧?但凡你還記得我們是朋友,請你往後別再跟我提這個人。”

說罷加快腳步,逕自下到二樓,迎面正撞上一大幫理一班的學生。

個子高的那幾個跟向陽打招呼,約他放學打球。

多事的還吹口哨打趣,“向陽,又給你小青梅搬課本呢?”

“一邊去。”

向陽心情糟透了,正要追着余葵穿出人群,忽然被一道輕柔和煦的女聲喚住。

“向陽——”

下樓的兩人腳步都不自覺一滯。

余葵偏頭望去,譚雅勻正好走到她左側,和她就隔了幾寸,身高足比她高半個頭。彷彿根本沒注意到她在側,女生繼續道:“你在這兒啊,班主任到處找你,讓你帶男生們去領新教材。”

男生喉嚨滑動,下意識看了余葵一眼,“我的課本還沒搬完……”

譚雅勻:“沒事兒,同學們也沒搬完呢,等會兒領完教材再搬唄,再晚去教務都下班關門啦。”

說話間,放學鈴聲響起。

她眉頭微皺,顯得怪為難,“還是你有什麼比領教材更重要的事情?實在走不開的話…也沒關係,我替你跟班主任說一聲。”

更重要的事?

向陽朋友多,好事的紛紛起鬨揶揄,又朝余葵看過來,笑鬧聲漸漲。

此時放學鈴聲響過第二遍,學生和家長們從教室魚貫湧出,停駐的學生擁堵住上下通道,不過頃刻間,樓梯變得狹窄,余葵不想再聽,錯開身下樓,才邁步,腳背就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來不及反應,她一腳踩空台階,整個人都被慣性帶着踉蹌朝下俯衝——

她的瞳孔驚恐放大,差點急出眼淚,心裏狂罵,譚雅勻這個天底下最能裝的膠袋她又來陰的!

這麼摔個大馬趴,她輕則在全年級面前丟臉,重則鼻青臉腫,缺胳膊斷腿。

她在示威,在為那天的爭吵報復!

余葵幾乎已經絕望閉眼,準備正面迎接地板的衝擊。

千鈞一髮之際,隔壁忽然有人伸出手來——

那人長胳膊長腿,只不過隨意橫欄了一下,便徹底截斷她下墜的沖勢。

可惜余葵是個平衡能力為零的運動廢,驚險扶到對方胳膊,又不爭氣地因反作用力屁股朝地後仰,眼看還得摔一跤…混亂間她囫圇一抓,不知拽到了誰的包帶。

噗通!

布包落地面發出一聲撞擊的脆響,借到力的身形終於稍緩,她被正後方趕來的向陽穩穩接住。

一場樓梯間踩踏事故消弭於無形,整個過程不過兩三秒鐘。

余葵驚魂未定站直,抬頭掃一眼,後知後覺發現,眼前幫自己免於丟臉摔跤、救苦救難的大英雄,竟然是一群女生早自習課間趴在欄杆上剛剛欣賞過的男生!

那英俊的臉蛋近在咫尺,皮膚比她還白凈!

她幹了什麼?

她剛剛抓到了漫畫男主角的手和胳膊!

余葵咽了口水,心臟砰砰狂跳起來,眼神亂飛不敢再看,倉促低頭道謝。

少年眼皮半掩,下巴淺淡一頷。

算是回應。

他個兒太高了,從余葵的角度,只能看到人收手,腕部很快地轉了轉,一言不發插回校服褲兜,冷淡地順着人潮與她擦肩而過。

余葵肩膀沮喪地下垂,回神,望向地面。

譚雅勻的書本灑了一樓梯,那處傳來碎裂脆響的台階上,已經淌了一大灘米白色稀泥般質地的液體。

誰能想到,她竟然陰差陽錯拽掉了始作俑者的帆布包,這算不算現世報了?

有人校褲被泥點飛濺到,還彎腰扒拉查看了瓶子碎片。

“我靠,是粉底液啊!”

“還迪奧的呢,高端品牌啊,我說怎麼搓都搓不掉。”

到底摔壞了東西,余葵本來還下意識不安,聞言驀地抬頭。

“同學,你認識這種粉底,多少錢一瓶?”

男生以為她害怕賠錢,嘟囔撓頭,“我也是看我媽用的,好像是五百來塊吧。”

話音剛落,瞧着余葵身形發顫,好似被嚇到了,又趕緊補充,“不過也可能我記得不太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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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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