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番外一
高考結束后,余葵回鄉下小住。
高三壓力太大,結束了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的苦讀衝刺,她的體重險些跌破四十公斤,外婆一瞧見外孫女扶風弱柳般的體格,便不住搖頭,連洗碗掃地這樣的活兒都不肯讓她幹了,只說讓余葵去躺着,長長肉。
用她老人家的話講:“瘦成這樣,你一表哥單手就能把你拎起來甩圈,四十斤豬肉根本都賣不上價。”
余葵是個聽話的孩子,就此機會過上了醉生夢死的幸福生活。她將高考前心癢毛抓想看的漫畫,沒日沒夜全補了一遍,立志要做全村最後一位熄燈,早上最後一位起床的年輕人。
餓了渴了,就撥床頭座機,或揚聲喊一嗓子。
大到一日三餐,小到喝汽水、吃水果…都使喚她6歲大的小侄子一毛乒乒哐哐跑上樓,送到床前。
一毛常常人未到,聲先至。
“小嬢,你的橘子汁!”
“小心腳下。”
余葵頭也不抬提醒,可惜還是晚了一步——
小蘿蔔頭一個趔趄絆在門檻上,橙汁瞬間灑了半杯,他做錯事般,小心翼翼偷瞥余葵一眼,見她並不在意,才擦擦手,獻寶似地把杯子端到她床頭柜上:“小嬢,我今天可以借《七龍珠》5嗎?”
余葵往書架那邊努努下巴,“喏,把地擦乾淨,你自己去找。”
作為一個漫畫大戶,余葵有着全村小孩最羨慕的卧室,尤其一毛,這孩子腦瓜聰明,可惜四肢不太發達,這一點隨余葵,每次進門都不看腳下,要在卧室門檻絆上一跤。
他端個小凳子,踩上去墊腳抽下《七龍珠》5,小短腿爬到余葵床尾坐好,興奮翻開第一頁,偶爾遇到不認識的字,就拿過來問余葵讀什麼。
余葵都不用查,遠遠瞥一眼漫畫內容,就能把台詞大致複述出來。
一毛覺得小嬢是天底下絕頂聰明的人,每思及此,便憤憤轉述:“小嬢,村裏的大人都說你肯定是考不上大學,受打擊了,回來才自暴自棄,連家門都不出,我覺得他們才是笨蛋,大學要是考《七龍珠》,你肯定能拿第一名。”
“我也這麼覺得。”
余葵深有同感,“一毛,你媽熬的梅子糖,你帶了沒?”
一毛聞言,下意識捂住瘦小的褲兜,“我媽說糖吃多了蛀牙,只讓吃一小袋。”
余葵贊同:“你媽說得對,讓嬢嬢來替你蛀牙吧。”
一毛邊流口水,邊委委屈屈坐在床尾看着余葵進食,“甜嗎?好吃嗎?”
“不好吃,可酸了。”
余葵把剩下的梅子一口塞完,拍乾淨手上的砂糖粒,把小膠袋還給他,“一毛,下次再有蛀牙的機會,一定要拿來讓小嬢幫你解決。”
一毛本想舔舔剩下的糖渣,抖抖袋子剛送到嘴邊,浸着梅子汁的砂糖一股腦從破縫裏漏空了。
他怔了幾秒,哇——一口氣哭起來。
村裡聚了一堆奶奶在樓下天井剪元寶上的紙花兒,余葵生怕村裡又傳出她欺負小孩的暴言,手無足措想捂嘴,瞧見孩子的鼻涕泡又放棄了這想法,不甚熟練地哄道,“一毛,我給你零花兒買辣條怎麼樣?”
小男孩不為所動。
“買冰
棍兒?”
哭聲弱了一些。
“現在就停,一塊錢的雪糕買倆!”
一毛猛吸一口氣,擦乾眼淚,把鼻涕泡收回去了,“真的嗎?”
余葵嘆為觀止,點頭應下。
“真的。”
離開昆明前,余葵用鐵絲從她的小豬存錢罐里,勾了三百塊出來,請個小孩吃零食,還是綽綽有餘。她踩着拖鞋下床,套上防晒衣和帽子,帶着侄子一毛,半個月來,第一次邁出家門。
池塘綠水蕩漾,波光粼粼,陽光耀眼到刺目。
余葵抬手擋住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突然想到,人在北京的時景,他那裏也會有這樣好的天氣么?
一大一小的姑侄倆,並肩坐在村口樹蔭下的台階上,舔雪糕。村裡人路過,個個都忍不住要停下腳步,跟余葵聊兩句。
原因無他,離開村裡幾年,余葵模樣生得越來越漂亮,個頭瘦高,條順盤靚,在他們這山野小鎮能長出一株余葵這樣精美的玫瑰,是件值得稀罕的事情。
村裏的媒婆周姑媽,盯了她半天挪不動腳。
乾脆在她身邊坐下來,拉着她的手,親切道:“小葵啊,你這段時間塞在家不出門,我真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高考失敗也沒什麼,人又不止有讀書這條路嘛。你長這麼漂亮,姑媽給你說個大戶人家,小夥子家裏在市中心開大超市的,今年一十一,就缺一個鄉下樸實的媳婦兒……”
余葵的手被緊握着,眼看雪糕快化了,只得把蛋筒換到左手,在媒婆詫異的目光下,三兩口吞咽下去,打個嗝,小聲道:“姑媽,說了怕您不信,其實我考的還不錯。”
周姑媽一副不忍拆穿她的樣子,搖頭。
“誒,三本大學有什麼好讀的嘛,浪費那個錢,姑媽知道,你從小不是讀書這塊料,不用勉強自己,人要揚長避短,你這麼漂亮,做了闊太太舒舒服服過日子多好……”
余葵篤定:“明天就查成績了,您要是不信,咱倆明天村口小賣部見。”
打余葵從考場出來,心態就一直很平和。
她自我感覺是正常發揮,但能不能進top2,這東西神仙也不敢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許粗心看錯一道理綜大題,便會和清華失之交臂,錯過跟時景的約定。
這些日子的墮落,讓她有一種時景從來沒出現過在她生命里的恍惚感。
有時夜間醒來,聽着窗口呼嘯的山風,她按亮手機,看着那瑰麗的星雲頭像黯淡,胸口仍然會不自覺發緊,像破了個洞,風從裏頭灌了進去,空蕩蕩的。
假如真的沒考上,那也許就是命運的安排。
遇到時景已經足夠幸運,她變成了更好的人,上了更好的大學,擁有更好的人生,只是沒無緣和他在一起罷了。
6月23號。
村裡今年好幾個高考生,眾人麻將也不打了,麻將機一停,在小賣部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下,余葵深吸一口,拿起座機話筒,開始撥號查分。
意外的是,余葵的成績被屏蔽了。
“……您的位次已進入全省前50名,具體情況請於27日查詢。”
她怔在原地,不信邪掛斷,又撥了一遍,捏緊話筒,眼神看了一圈眼前的大伯大姑,胸口怦怦亂撞,氣流鼓盪。
“小葵,行不行呀,到底多少分?”
“別人也等着查呢。”
……
這次,她撥號的手都開始發顫。
待到考號撥完,話筒里同樣的回執傳來,她砰地掛斷電話,失魂落魄往外走,直到被外圍的一表哥擔憂地一把拉住。
“小葵,你別想不開啊,多少分,咱不怕,大不了再復讀一年!”
余葵沉吟片刻。
“雖然不知道多少分,但我覺得應該能上清華。”
小賣部寂靜了兩秒。
眾人背過身竊竊私語,流言再次傳開,“完了……建國家那孩子考得太差,受打擊了,都開始說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