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爛漫

第9章 爛漫

下午兩點左右,我離開了暖窩房產,朝我未來的住所趕去。

那些污衊的話傳到陶婉耳朵肯定會給她帶來心理負擔,以我對她的了解,她甚至會把錯誤歸到自己身上,是我為了她才打架。

所以只要我不說事情緣由,那兩個挨打的人肯定也不會自討苦吃,這件事也就這麼過去了。

我辭職,賠了一個月工資,陶婉恨鐵不成鋼地囑託我不要再衝動,還幫我問工作,我都一一推掉,我要有自己的路走,不可能永遠靠着別人,就像吳恙說的:男人需要一份事業。

陶婉沒有硬留,但不舍肯定有的,當然,還有深深的擔憂,因為我還沒有找到下一個工作,想法倒是有……

街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我只是穿了一件T恤,也感到熱汗淋淋……說實話,生活處處有驚喜,我是真沒想到,在即將經營的咖啡店後面的一個住宅小區里,有間八百元的賤賣房,頂樓,29層,原本是一個沒上成大學的小夥子租的,但那個小夥子在上個星期抑|yu症跳樓摔死了,所以這間死過人的房子就這麼空了下來……聽說整棟樓的住戶搬走了近一般,二十九層更是一個人不剩……

我看了看房,八十六平倒也通透,但因為死過人的原因,背後發涼是難免的,每當風吹過窗帘,陰森森的氣氛就格外明顯,若不是生存的壓力,我又如何會擇居此地?到了半夜,月黑風高,窗欞吱吱作響,一個人守着空蕩的一層樓,那種孤獨和來自未知的恐懼,只有身臨其境的人才明白。

在搬家的途中,我是孤獨的,一個人走在街上……一個不大的行李箱,一把結他,一盆綠蘿,這便是我全部的家當,隻身一人來到青島,七年過去,還是隻身一人……

一個人倚在門口,心裏空蕩蕩的,我在想陶婉今天有沒有賣出去房子,安平有沒有升職,左妮的錢有沒有籌到,那個女孩又在哪裏喝酒……我已經離開了暖窩房產,這是一時興起的結果,也是大水決堤的結果,擺脫了束縛,陷入另一個束縛,這是一張無形的手,扼住命運的喉嚨,我管它叫自由……迷茫和自由是掛鈎的……痛苦源於對生活沒有底氣,我打開微信,一遍又一遍地翻看與易瑤的聊天記錄……怎麼才能幸福?或者說,怎麼才算幸福?想着想着,我自嘲地笑了笑,只覺得自己是無病呻吟,有個像樣的房子住,能吃一口熱乎飯,這已經足夠了,沒必要追求人生的大起大落。

“叮鈴……”

電梯開啟的聲音蠻橫的打亂我的思維……我有點驚疑,有點緊張,有點期待,我有些好奇誰會要錢不要命,成為我的鄰居……我猜測一定是一個生活拮据的應屆生,或是冷酷無情的摳腳大漢!

此時,期待佔據了主導地位。

那是一個女人的背影。

一瞬間,漠視一切的氣質便擊垮我的靈魂。

隱約可見如畫筆一般勾勒的側臉,髮絲別在耳後,而黑色的衣服襯着美到孤獨的身影,就像一副略淺的水墨畫中走出的仙子,以至於樓層中都像浮了一層霧,一層難以置信的霧。

我有些愣神,在這個空蕩蕩的二十九層,隱約的蟬鳴里……這種愣神不是沉迷於她的美色,事實我並沒有看到她的正臉,只是在這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地點,被她脫俗的氣質所感染、驚艷。

這種邂逅尤為珍貴,她住在我的隔壁更是一種冥冥中註定的緣分,誰能想到一層死過人房屋裏住着一個女人?還恰好在我隔壁。

也很難相信她就是那個與我“同甘共苦”的人,她似乎不怕鬼魂,剛剛的目不斜視詮釋了一切,她甚至因為我這個陌生人有一分的感情波動?……也許她注意到了,也很驚訝,只是我因為失神而誤解她為淡漠和無畏。

我在她的身上看出一種和我相似的孤單……我想,應該很少有人走進過她的內心,與她感同身受。

……

我關心了一下左妮和吳恙的進展后,再一次把一萬塊錢給那個“一夜|qing”女孩轉過去,隨後做起咖啡店的規劃。

我沒有選擇人文風格的咖啡店,青島咖啡文化並不盛行,不如休閑風格跟適應市場需求;咖啡機、冰櫃、烤箱大約花幾十萬,吧枱設計、桌椅傢具……一樓整體色調是偏暗的,營造溫馨的環境,二樓偏暖,有種普魯旺斯風情……

當上午有了大體思路后,這些工作也就很好完成了,創業成功的關鍵也就轉移到左妮和吳恙的執行力上來。

當月色降臨,那個女孩也沒有收錢,更沒有回複信息,我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就像猜不到她的名字一樣。

突然一個消息蹦出來,是吳恙發來的語音。

“趕緊來燒烤攤接人!快!”

吳恙低沉又急促的聲音傳來,我一皺眉,意識到不是什麼好事,迅速披上衣服跑出門去。

等待電梯途中,我想起我沒有車!我一陣惱怒和心急,又無可奈何!只能靠跑的了,幸運的話能碰到個出租車。

電梯門一開,我竄出去,猛然發現門口一輛黑色大G,我那個漂亮的女鄰居儼然站在車旁,正要離去!

“等等!”短暫猶豫,我快跑幾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左手扶着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到:“我的朋友出事了,借一下你的車用,好嗎?”

我沒有一句廢話,也不理會她的反感,一臉真誠和急切的看着她,甚至忽略了她絕美的容顏。

她皺眉看了我一眼,然後低頭看了看錶,稍稍一猶豫便點了點頭。

我感恩的看了她一眼,接過鑰匙,很快離開小區。

這輛大G以八十多邁的速度化身為夜色中的幽靈,能把一切甩在身後!原本要走二十分鐘的路程被硬生生壓縮成六分鐘!

到了地方,急忙停下車,我看見吳恙面紅脖子粗地怒吼,對面是四個光膀子的混混凶神惡煞並蠢蠢欲動,左妮和那個女孩被他護在身後。

桌子掀了兩個,地上還有幾個碎玻璃瓶,還有一個人蹲在地上護着腦袋,滿是鮮血……我迅速作出判斷,他們顯然已經動過一次手了,這個局勢也顯然是非打不可。我從地上撿起一個空酒瓶,若無其事地走到混混側面,然後一個箭步,找准最高的那個往頭砸去!他立馬抱住頭暫時失去戰鬥力,另外三個混混一愣神,拿起碎玻璃就往我身上招呼,吳恙又找準時機衝過來放倒一個。

我沒有戀戰,踹了一個人一腳后借離向後退去,沖吳恙急促喊道:“跑!”

他們五個人,而我跟吳恙只有兩個人,還帶着兩個拖油瓶,真打起來絕對會付出慘痛代價!

我拽起離我更近的女孩,朝車子跑去,吳恙同樣拉着左妮朝他那輛摩托車跑去。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中發生,等看戲的人回過神來,我們已經離他們六七米遠了。

我把那個女孩送到車上,以最快的速度啟動……提着磚的混混瘋狂追趕我們……

一秒……兩秒……

隨着“砰”的一聲,我帶着那個女孩絕塵而去,留下氣急敗壞的他們。

開了有五六分鐘,確認安全后我在路邊停下車。

那個女孩還死死拽着我的袖子,眼中隱約含淚。

我這時也發現自己右手臂上被玻璃劃出一道三厘米的傷口,不斷有血溢出。

我隨便找了幾張紙先糊上,給女孩一個放心的眼神:“沒事。”然後又給吳恙打去電話。

“喂?跑出來了嗎?”

“出來了……”

是左妮的聲音。

“吳恙被那群人渣用啤酒瓶砸到了頭,我帶他來醫院了……只是出了點血,沒多大事……”

“在那個醫院?我去找你。”

“你先回去吧,不早了,別忘了把歡歡送回去,她應該被嚇到了……”

我看了一眼這個被稱為歡歡的女孩,然後答道:“行,早點休息。”

“對不起……”那個女孩突然有些委屈,表情還是憤懣。

我還不明白事情來龍去脈,但看到她認錯的樣子,再聯想她的性格,我笑道:“為什麼說對不起,你做錯什麼了?”

“我……左姐跟吳悠叫我去吃飯,我去的比較早,一個人……旁邊一桌人喝了不少酒,指着我,我氣不過罵了他一句……就……然後就有個醜八怪想摟我,我推開他……他們五個人,我就撿了個酒瓶子……”

“你怎麼會跟他倆吃飯?”

“那天見過我的不是還有你那哥們吳恙嗎?”

“他認出你來了?”

“嗯。”

“奶奶的,又是這孫子……”我忍着想罵的衝動,喘了兩口氣,又問道:“所以……那個人是你砸的?”

“嗯。”

我心裏感慨一陣,又是后怕,如果我晚去一步呢?吳恙得不是進局子就是進醫院,左妮和她都可能被受點輕薄,心中有些怒火,然後皺眉道:“雖然錯不在你,但,你忘了我昨天說的了嗎?別一個人去這種地方……還好吳悠去的早,要不然你想想後果!”

“我一共就去了兩次……”她低聲道,有些委屈。

“兩次?”我有些語塞,這兩次都被我碰到了。

“你魅力還真是大啊。”我沒好氣地說。

她低頭不語,半晌才低聲問道:“疼嗎?”

“不疼,這就是割破了點皮,看着血很多,其實沒什麼感覺。”

我又轉移話題道:“你呢,沒被他們碰到吧?”

“沒有。”

我看出她今天情緒不高,都沒有跟我反駁鬥嘴,顯然知錯了,就不再多言:“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別了,我害怕你一個人在路上被劫了色。”

她立馬不說話了。

我笑道:“走吧,送你回去。”

“香格里拉。”

“你住這酒店?這一天得一千塊呢。”我驚訝地問。

“酒店比較方便。”她理所當然的回道,顯然沒意識到我說的重點。

我木訥的點點頭:“對,很方便。”

“你沒跟家人住一塊嗎?”

“沒有……”她神色有些黯淡,“我是一個人來的,沒跟家裏人說……我媽很久前去世了,我爸一個人帶我長大的,但是,前幾天他又找個新老婆。”

看得出,她很想找一個人吐露心事,一個人呆在陌生的城市,獨自承受痛苦的感覺一定很煎熬,所以有了這兩場事故;何況她是個女孩,涉世未深,好玩,顯然沒什麼承受能力,她對我已經有了些信任和傾訴的慾望。

“就是前天吧?”

“嗯,我氣不過,就一個人來青島散散心……”

“其實,你爸找個新老婆也未必不是好事吧?”

她看着我,恨恨道:“我忘了你也是男人,一個鬼樣!”

“別一棍子打死,你這樣想,他一個人照顧你這麼多年,直到現在才找老婆,已經很不錯了,而且他也快老了,總不能一直讓你陪着吧?你心裏肯定不舒服,但也不至於生氣吧?”

“你懂什麼?那就是個賤女人!”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我媽就是被她害死的!”

我語塞,不該以自己的情緒揣摩她的心事,我該反思,因為我潛意識裏,認為她是不成熟的表現。

“當初她趁着我爸喝酒,和我爸上了床,然後拿着照片偷偷逼走了我媽!我媽一個人離開的時候,被我爸的仇家開車撞死了……然後我爸很後悔,把她趕走,一人照顧我……但是,今年年初,她又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十三歲的兒子……”

她再也控不住眼淚,痛哭起來。

我拍了拍她的後背,想了想說道:“我能理解……你媽媽走的時候你應該十來歲吧?”

“九歲!”她快泣不成聲了。

我的眼睛有些濕潤,因為我想到了我的一些過往……

“哭出來就好了,生活要往前看……這個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了,不還是都走出來了嗎?你要想,比起那些父母都不在的人來說,你還是幸運的……畢竟你爸爸是愛你的……”

“難道一個沒有任何情誼的兒子就這麼重要嗎?”

“畢竟是親生兒子,人類是基因的奴隸,這改不了,任何人都是這樣。如果你站在你爸的角度上想想,你應該能明白的,還有,你覺得你能繼承了你爸的事業嗎?那是他奮鬥了一生,付出汗水、青春得到的,不知道有多少小人覬覦,他也是在為你着想,他怕未來,那些產業的糾紛會帶給你麻煩,這些物質產生的貪慾是殘酷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也需要一個兒子,我想那個女人也想到了這一點,才敢養着這個孩子,敢回來爭取這個名分。”

“我……沒想這麼多。”

“沒想就更好了,很多痛苦都是因為想的多,考慮的多,如果沒有顧慮的存在,人是無憂無慮的。”我耐心說著,“如果不能釋懷這些,你還可以想想那些更加不幸的人,或者,找些事情發泄釋放……”

“但是真的好難受……這個世界哪有這麼多不幸的人?”她控訴:“這都是哄人的,我從小到大的同學都有幸福的家庭!只有我……”

我的某根神經被觸動了,耳邊“嗡”的一聲,強顏笑道:“你要是不幸了……那我又算什麼……”

她抬起頭,流着眼淚看了我一眼,紅腫的眼睛讓她顯得無助和可憐……她哭着靠在車玻璃上,然後哭地更用力了。

同類相憐,我生出一種想要保護她的慾望……這種心思很簡單,這是每個人骨子裏的善良。

這種善良在遇見易瑤野蠻成長……我還記得我跟易瑤在一起后,我問她剛開始為什麼接近我時,她說是因為看我一個人很孤單,想給我一點幫助……我被她觸動了,同樣也被震撼了,在我默默舔舐傷口的那幾年,我一直是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為人處世,我不會做樂於助人的善事,但卻被她拯救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吧,就在這條路的盡頭。”

“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又不會拐了你,你見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孩,那一個真被賣掉了?”

她突然笑起來,臉上仍掛着還沒隨風去的淚水,二者交織在一起,演繹着一種倔強讓人心疼的美,塗上歡快的顏料,卻是一幅凄美瑟瑟的畫。

“走走走,誰哭哭啼啼了……我這麼一個無憂無慮的人,怎麼會因為這點小事不高興,快去你說的地方。”她歡笑道。

真的無憂無慮嗎?我狐疑的看了看她,除了難以掩飾的淚痕,她真的完全換了副面貌,讓我不得不相信,她是個沒心沒肺,隨時能進入快樂狀態的女孩,即使是再天大的事,也往心裏待不過幾分鐘。她快樂了,我卻被她帶到憂鬱中遲遲緩不過來。不能說脆弱吧,經歷過類似的事,自然懂,沒感覺時,別人怎麼說,都是平淡、憤怒、淡然、自嘲或嘲人的一個短暫過程,兩根煙的時間就無所謂了;有了感覺,往死里抽都難受,越抽越難受,多數旁觀者還在認為你在抽風,認為你無病呻吟,沒有誰會真心關心誰,有句很官方的安慰便是極大的幸運……很多時候會潛意識的避免在意的人了解到自己的痛苦,情願一個人承擔,習慣一個人承擔,忘記了什麼時候有了報喜不報憂的性格,作為一個男人,可以說是本性,敞着懷到處哭訴自己的難處是想要誰體諒你嗎?到最後關心你的人都痛苦為難,旁人在看你的笑話,看關心你的人的笑話。

……

那是一棟很復古的老式建築,一面白牆舊的發黃,還有枯死的爬山虎,優雅不失格調的紅色房頂,從門口的木招牌就能看出它是有故事的樓。

“紅瓦。”歡歡念道。

“很有感覺的一個名字。”我說。

“陰森森的,該不會是個墳地吧?”

“是一間酒吧,準確說是清吧……對於我這種常年孤獨還沒有錢的窮人來說,最喜歡找各種地方消遣了,憤怒痛苦的時候去茶館對面的嗨吧,憂鬱懷念的時候去海邊礁石灘,孤獨煩躁的時候來短松崗。”我沖她笑道,“實在沒錢消費了,或者受到生活重壓的時候就去吳恙的茶館……在那間嗨吧的時候,我和吳悠可沒少鬧事打架,偶爾還被脫的jing光的女人敲詐一番,說實話,那天你睡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心想‘完了’……你不要誤會,我可不是隨便的男人,只是喝酒喝斷了片,被她們撿去沾大便宜了,要是大白天的,脫光了鑽我懷裏我都不看一眼。”

“口是心非,明明是想乾沒勁起來吧?也就我傻,還白白倒貼給你一萬。”

“你可是睡了我的席夢思大床啊!還抱着一個世界僅此一份的抱枕。”

“你給我死去。”

我不在意的笑了笑。

找到平時常坐的那個地方,我指了指吧枱那個頭髮灰白的男人。

“看見沒,這就是酒店老闆,莊稼。他是個有故事的男人,別看一頭白髮,其實只比我大幾歲,不到三十!”

“三十?”她一臉不可思議。

“嗯,一夜白頭,待會可別問他原因,他很避諱這些。”

談話間,莊稼走了過了,把兩杯雞尾酒放到桌上,隨後一言不發的走回去。

“這可真是個怪人。”

“平時和我能勉強聊幾句,人一多就這樣。”

“他不管顧客需求嗎?”

“不管,這裏沒有固定的酒水,看他心情去調,隨便上酒,用他的話來說就是愛喝不喝,來這的人很少有低素質的,反而很喜歡和享受這種沒有抉擇帶來的小驚喜和小期待。”

“聽起來很棒哎,在這條充滿抉擇的不歸路上,這是一塊凈土。”

“我覺得更像一個港灣,在這裏我們不用想任何事,包括工作、金錢、愛情、家庭,可以忘掉一起,用最純粹的自己,享受那種愜意的小孤獨……你看,這裏更多的是單人桌,我們這些人甚至都不想把這個地方分享出去,人一多,利益和雜念就會骯髒這裏。”

“這不是害人家嗎?他怎麼掙錢?”

“看見右邊那個許願池了嗎?”我指向右面,一座石雕佇立其中,隱隱有神聖的氣息。

“很像羅馬的那個許願池。”

“就是以它為原型建的,還有那個關於拋硬幣的傳說,看見沒,來這的人臨走前都會把錢投放到裏面,拋幾塊錢都行。”

歡歡張了張嘴,半驚半疑。

“在我剛找到這的時候,我也很疑惑的問過他,這豈不是把棺材本都陪進去去了,他告訴我,他不在乎,後來我也相信了,只是這個石雕就值一百萬!敢信?聽說是請意大利名匠來這雕刻的,這個小屋的一起,林林總總加起來,都能買一套一線海景房了……”

的確,一百多平的小屋,門口一個小舞台,擺着一架鋼琴,麥克風,還有結他、小提琴、架子鼓一類,正演繹着給人帶來安逸的小歌。木製桌椅,角落裏擺放都是及其珍貴的藝術瑰寶,反而牆面沒有太多粉飾,使酒吧呈現一種寧靜清閑的感覺,還有一分若有若無的凄涼……

我們會在某個時刻,來到紅瓦,聽一首老歌,品一口心情雞尾酒,看看窗外的風景,一待就是半天。

我想它已經成為一類人的精神寄託,就像莊稼於紅瓦,我於那座孤島。

我淺酌一口那杯淺藍色的雞尾酒,不論喝了多少次,總是不厭,因為我恰好能在其中,品出自己的心情。

“你喜歡這裏嗎?”

“很喜歡,謝……”

“現在說謝還早呢。”我笑道。

她一愣,隨後很是期待着看着我,似乎完全不同於剛剛那個痛哭的歡歡。

“這裏。”我領着她繞過一顆盆栽,還有一張古風屏風,一塊白底黑字的留言牆映入眼中,足足高四米。

“我說這裏是港灣,因為這裏還收留了我們很多情感。”

她已經呆住,想必是這塊牆太過巨大,有種視覺上的震撼!

“有什麼讓你煩躁難言的痛苦,就留在這好了。”

她沒有回答,靜靜地思考牆上這一句句的話。

人們很有默契,把自己的經歷簡練成幾句古詩,一段情話,或是一場表白,一個結束,亦或是開始,都是故事。

我掃了幾眼,很快有種惆悵瀰漫心間。

我在一個個的文字裏,好像看到了一個個令人窒息故事,看到了欲笑還顰、咽淚裝歡、愛而不得、顧影自憐,看到他們躲在牆角抱頭痛哭、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看到一顆顆破碎的心,看到那些碎片掉到一條散發惡臭的河裏,一直流向深淵。

看到:“記得少年騎竹馬,轉身便是白頭翁。”

看到:“侯門一入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看到:“逢人不說人間事,便是人間無事人。”

還看到眾多現代的句子,比如:“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

更多的是:“某某某我們結婚……”

最後的最後,我只在滿牆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看出了“山盟依舊,錦書難托”四個血淋淋的大字。

……

“鹿生,這裏有你寫的嗎?”

“有,很久之前了,那時候我剛來青島。”

“在哪裏?我非常想看看以前的安然會寫什麼。”

“呃……還是算了吧。”我為難的說道,“我自己都感覺酸不拉幾的。”

“你要是不給我看,我可就不寫了。”

“不是吧,這和看我的話有什麼關係?一片好心帶你來這,還想窺探我的秘密,不對,也不是秘密。”

“如果我在這裏寫了,我的心裏話不就讓你知道了嗎?所以作為交換,你也要給我看看你的小心思。”她煞有其事的說著。

“還小心思?寫不寫隨你。”

“讓我看看唄。”她輕拉住我的胳膊乞求道。

這好像有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我給她指了指左下角的一處地方,泛黃的兩行字跡,竟是那麼滄桑了,我有一種恍如昨日的感覺。

“閑問冷暖我心自有我乾坤,安顧開落他言他意隨他去?”她輕聲念道。

我情不自禁的點燃一支煙,“呵呵,這是我高中時寫的隨筆,還有這個‘青棹辭渚江遠山,向來單衣盡天涯’……那時候很喜歡文學,詩讀多了,就像寫點,所以後來來到這裏,就把這些話留下來了,這是我高中存在過唯一的痕迹了……”說到最後,我都感覺自己有些臉紅,就像小時候做了壞事被當眾拆穿。

“你那時候應該是個孤僻的人吧?太中二了。”

“什麼中二?”

“沒什麼。”她低着頭,“就是你那時候很孤獨,對吧?”

“現在也是,不過被歲月和生活塗上了一層銹。”

“果然酸不拉幾的,不好好說話,本來就是大叔模樣,現在更大叔了!”

她眯了眯眼,又重新接住我剛才那句話。

“也許現在才是真正的你呢?”

“你什麼意思?長了銹的才是真正的我嗎?”

她不滿的往我後背拍了一巴掌:“好好和你說話你又滿嘴跑火車!”

“切……”我頓了頓,頗有感慨的說道:“那時候我還有寫的小說呢,十萬來字,這個你就別有什麼想法了,都丟了,丟的乾乾淨淨。”

“丟了?不是吧,刪了幹嘛啊,十萬字的小說怎麼也要寫半個月了,那時候還上着學,最起碼留個懷念也好,要我肯定死死留着,你就一個大傻子。”

“我那段時間想的很簡單,如果連現實都過不好,在小說里找到安慰又有什麼用。”

她特不能理解的問道:“那也不能白白刪除了吧?”

“我寫小說又不是為了錢,怎麼能說‘白白’呢?心裏想的,日常的瑣事以小說的形式記錄下來,這對我來說是一种放松和享受孤獨的方式!沒辦法,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干。”

“講的你好慘啊,說,你是不是賣慘,然後讓人心疼你,比如很有愛心的我。”

“哎呦喲,你還會心疼人啊?”

“呵呵,我不會心疼人,我心疼的是鬼行了吧,沒心沒肺貧嘴鬼!”

我抖抖煙灰,靜待散開的灰燼各自飄零,一臉笑意的問她:“想好寫什麼了嗎?”

她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寫下:“不要在綻放的年紀不爛漫!”

字跡清晰飄逸,我怔怔出神。

她轉身離去,留下一句話:“出來吹吹風吧!”

……

把車停到海邊。

我跟歡歡坐在車裏,靠在一起,看着不算明亮的繁星,她不時眨一下好像藏着星星的眼睛,比繁星更美,襯託了夜的深度,用她“自賣自誇”時髦的話來說,是“月色和雪色之間的第三種絕色”,現在沒有雪,她只管把好聽的話都按在自己頭上,真是沒有一點謙虛和矜持,但是,她也擔得起……直到她安然入睡,依偎在我身上,我才回過神,我給她披了一件外套,然後把她送到了香格里拉酒店。

等我回到家時,已經過了零點。

我並沒有很深的倦意,便想去陽台,俯瞰夜晚的青島。

我詫異的發現,隔壁還沒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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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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