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她曾是都城最美的小娘子
沈牧舟沉默了,在月色之下他冷白的臉頰浮上一層淡淡的紅暈,他覺得自己心跳的很快,連呼吸都亂了。
他只知道自己的心情隨着她起伏,他不想為難她,不想她受傷。
但這種心情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么?
他雖尚未弄清男歡女愛是怎樣的一件事,卻明確若喜歡她會給她帶去無盡的殺戮。
而且夢中的女子糾纏困惑了他好多年,似乎從染上寒疾開始,就會斷斷續續夢到那個夢中的女子了,他總是會想起她。
林顏汐見他猶豫就已經知道了答案,她黯下了眸子,然後又衝著他燦爛的露出一個笑容,這笑太過明媚,反而遮不住眸子裏的一絲落寞。
她聳聳肩故作輕鬆道:“我才不想嫁給你。”
“天色不早了,我要快點回府坐馬車去莊子上。把荔枝拿給娘嘗嘗。”
他喉結滾動,在聽到她不想嫁給自己時心無故的疼了一下,“宮門外停了王府的馬車,天色太晚了,我送你過去吧。”
朝堂中暗流涌動,咒術師還藏在暗處,他不能讓她有任何閃失。
林顏汐搖搖頭道:“現在你我已經引起了陛下的誤會,我覺得還是保持距離的好。”
“況且,朝陽郡主那......誒,嘶,我話還沒說完呢。”
沈牧舟不容她拒絕,直接將她帶走塞進馬車。
林顏汐在數了數琉璃盤裏一共是十一顆荔枝。
她剝開一個,荔枝的甜味立即縈繞在兩個人的鼻尖,她瞧沈牧舟在盯着她看,她猶豫下,忍痛遞過去剝好的荔枝問道:“第一個給你吃吧。”
沈牧舟捉住她的手腕,俯下身子,他溫熱的氣息撲在她手背上,痒痒的。
他性感的薄唇張嘴咬住她手上的荔枝,唇瓣微微蹭過她的指尖,猶如過電般,心尖一顫。
馬車內只有兩人呼吸聲起伏,交纏繾綣出曖昧的氣息,彷彿將空氣都稀薄了一般,令人頭腦發暈,臉頰漲紅。
男妖精,真是妖孽,做出這副樣子是想勾引死哪個。
她心裏暗罵了一聲,慌亂的垂下眸子盯着盤子裏的荔枝,又剝開一個,放進嘴裏。
荔枝清甜可口,涼絲絲的,給她那顆亂跳個不停的小心臟降了降溫度。
沈牧舟輕笑出聲,一掃剛才的陰霾,眉梢上揚,這就是不想嫁給他?
“剛才還賭氣說再也不想理你娘了,現在回心轉意了?”
她瞪了他一眼道,想到她娘還是有些不開心,聲音也有些惆悵:“她畢竟是我娘,只是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她可以把傷害我,用為我好這三個字一概而過。”
林顏汐的小臉上染着化不開的憂愁,這與她的長相極其不搭,她杏眸明亮,唇若丹霞,淡眉輕蹙,好似一顰一笑都能牽動他的內心。
他總覺得這樣憂愁的樣子不應該出在這張驚艷絕塵的臉上。
“你娘這樣做背後一定有隱情,她只是權衡利弊后不得不如此。”
林顏汐看上去還是有些難過:“可我就覺得她不愛我,她對三妹就從不會如此。”
“三妹回府那日,我有個親手做了個荷包想送給她,可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她覺得我做什麼都是錯的,我是個特別壞的人,睚眥必報,心胸狹隘......”
她聲音低低的,越說越小聲,到最後的尾音有些顫抖。
沈牧舟聽不得她這樣說自己,“這世上就是有那麼一種人,殺伐狠厲,有仇必報,若他不那麼做,便沒辦法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我為了活下去,做過更狠的事,所以你無論多壞,都沒我壞,你的好需要相信你的人能看到。”
林顏汐沒有去看他,心裏的陰霾卻驅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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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莊。
林顏汐端着盤子從馬車上下來,別莊的大門敞開着,裏面沒有一點動靜,
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沈牧舟,走了進去。
一進莊子,幾個下人的倒在地上,血染紅了青白色石磚。
“娘,娘親!”
林顏汐意識到什麼,快步往前院跑去,小六跟在他們二人後面,蹲下探查那幾個下人的情況,他們已經死了。
這一路上,許多屍體橫在莊戶上,他們被人是被人虐殺而死的。
沒有一俱全屍。
主院子裏的木門敞開一條小縫隙,林顏汐的腳步頓住,心突突地跳,她有些發怵,害怕面對門內的景象。
林顏汐還未推開屋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氣中。
她聲音顫抖,努力平復哭腔,微弱小心的喊道:“娘......”
屋內沒有任何回應,死一般的沉寂讓林顏汐心底一沉,她推開房門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
一直牢牢抱在懷裏的荔枝琉璃盤‘嘩啦’一聲掉在地上,碎成幾半,紫皮荔枝滾落在血泊之中。
姜婉死了。
她死在別莊的院子上,滿屋子的血到處都是,她年輕時是都城中數一數二的美人,最喜歡一襲紅裝騎在馬背上熱烈張揚。
可現在她毫無生氣的躺在那,滿臉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的美貌,一身素衣被鮮血染紅,她最為愛護的纖纖玉指被根根折斷,她以最凄慘的方式死去了。
二十年前她遇到了林則,彼時林則還不是太傅,只是宮中的普通官員,可她一眼就愛上了那個少年,他風采卓越,都說文人相輕,他卻謙遜儒雅,卻也能為了心中治國理想舌戰群儒,他的身上彷彿散發著一種吸引力。
他們成親后,她就像是被困在了深宅大院之中,成日憂心忡忡,香消玉損。
她死在了六月份的最後一日,那天南閔城上飄起毛毛細雨,她將仔細綉好的皮膚緊緊攥在懷裏,她想再等等的。
等她的昭昭來,等她的少年郎來,等煙兒來。
可她模糊之間看到了父兄,他們說要帶她回姜家,讓她做回姜家那個肆意瀟洒的小娘子,不要再被拘泥於后宅之中。
她很開心,眼前都是往日裏到處闖禍,有父兄護着自由自在的日子,可她猶豫了,“昭昭該如何?”
是啊,若她走了,她的昭昭該如何在亂世之中生存下去,命格又該何解。
昭昭,對不起了,其實娘說了謊。
娘最疼愛的就是昭昭了,在娘的心裏昭昭無論是什麼性格的小娘子,都是全天下最好的,獨一無二的。
只是她太希望林顏汐平安了,能平凡一點,再平凡一點,平凡到毫不惹眼,如成千上萬個普通人一般過完無趣庸碌的一生。
姜婉氣若遊絲,倒在地上感受着全身筋骨寸斷的痛楚,那種痛苦使她抽搐,甚至失禁,她親眼看着自己的血一點點被吸蝕乾淨,她的生命流逝到了盡頭。
看來是等不到了,娘親願永墮阿鼻地獄,換昭昭一生平安順遂。
沈牧舟通知了暗夜司前來調查,封鎖了消息。
林顏汐看到眼前一幕時,大片的鮮紅血液衝擊着眼球,她嘴唇哆嗦着,耳朵里嗡的一聲頭痛欲裂,癱軟在地上。
她的手撐在血水裏,溫熱的血液染紅了她的衣襟和手心,她狼狽地朝姜婉的屍體爬去。
她出奇的冷靜,只是眸光略顯無助悲愴。
林顏汐把姜婉抱在懷裏,她用手顫抖的撫摸上姜婉那張沒有任何生氣,佈滿鮮血的臉。
“娘最愛乾淨,聽爹說,娘年輕的時候愛美到極點。”
林顏汐輕笑了一聲,喃喃着,用手往身上蹭了蹭,然後又繼續想整理乾淨姜婉臉上的血。
“都是血,怎麼都擦不幹凈呢。”
“娘,我給你帶了荔枝,你看看我,別讓我成為沒有娘親的孩子,娘,你別留我自己在這,求你了。”
聲音說到後面開始哽咽,她的手無意間穿過姜婉的髮絲,摸到三根鐵器,姜婉的頭頂上被硬生生打進去三根鹽釘。
這怎麼會?
鹽釘是一種可以讓符師散盡符術修為的釘子,每一根都有三寸長,需在符師活着的時候打入頭顱,方可起效。
娘不是符師,即使是被咒術所害,又為何會打入鹽釘。
她淚眼朦朧中看到了姜婉手心裏緊緊攥一個荷包。
荷包非常趕緊,只是團在手心裏有些皺巴,上面歪歪曲曲的綉着健康長壽.......
原來娘什麼都知道,娘不是不在意她。
“太晚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嗚咽着,眼睛裏是無盡的悔恨,她纖弱白皙的小手染着血,萬分悲痛之下,無助地揪住沈牧舟的衣角,掀眸去看他時,眼淚撲簌簌的落下。
“沈牧舟,你幫幫我吧,救救娘親,我沒有娘了,你幫我救救她,其實,其實娘是愛我的,她攥着我的荷包。”
“是我繡的荷包。”
“我娘被打入魂釘,她該多疼啊,爹說過,娘也很怕疼的......為什麼,為什麼兩次我都沒辦法救她,是不是我以後再也沒有娘親叫了,再也沒有娘疼了?”
竟然兩世,她都沒辦法救她娘親。
林顏汐聲音稚嫩染着哭腔,讓人心裏直發疼。
沈牧舟垂眸看着自己腳邊渾身沾滿血的小人,她一雙無助的眸子滿是悲傷痛苦,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沒辦法幫她,只能任由她被痛苦吞噬。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猶如變成鈍刀,一下下地往心上割着。
他忽然想到自己幼年時,母妃每一次受折辱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無助,希望能有個人能幫幫他,能救救他的母妃。
沈牧舟蹲在地上,這是他第一次想成為一個人的光,為她驅逐陰霾,將她從深淵中拉出,可明明他自己也是觸不到光明的人。
他用力將林顏汐擁入懷裏,她這麼嬌小的身子一直在他懷中嗚咽顫抖,把他一顆堅硬冰冷的心都哭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