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宮珩正在宮內的馬車上修理羅傘。北宮珩在陰暗裏是宇文邕的刺客,在表面上是宇文邕的侍衛和車騎大夫,同時兼任散騎常侍。修繕完畢了,他站在馬車欄杆上眺望着遠方林海。
“何方小生卻在皇宮內眺望?”一個洪亮又不失寬和的聲音從背後不遠處傳來,他連忙跳下馬車。轉身一看,是一個衣着幹練且氣勢不凡的魁梧男子。北宮珩認出了他,那是齊王兼大司馬宇文憲,宇文邕的五弟,同時也是宇文護的騎尉。宇文憲和宇文邕在外表上有些相似之處,但宇文憲身上有着宇文邕所缺少的一些豁達和不拘小節的氣概。“見過齊王,在下是陛下的車騎手。方才有多少失禮之處,望齊王見諒。”北宮珩拱手作揖說道。“不必拘泥,本王從不在乎這些繁瑣禮節。”宇文憲說道。他沒有多少架子,雖然高大但仍能讓人覺得親和。“早先聽聞陛下的車騎手頗具氣概,陛下也多次提起足下,今日得見果真英武不凡,確實榮幸。”宇文憲笑着說道。
“不敢,承蒙陛下的厚愛,齊王殿下謬讚了。”北宮珩苦笑着說道。宇文邕總是喜歡誇張描述自己的部下——北宮珩心裏想道。“能讓陛下挂念的部下,肯定是有大本領了。”宇文憲說道。北宮珩連連稱是,並詢問宇文憲來此的目的。“哦,本王是應陛下的傳喚,來此彙報事務的。”這時大德殿的大門打開了一扇,從門裏跑出來一個哭咧咧的少年,頭也沒回地就跑向了宮廷大內中去了。北宮珩不太清楚那少年是誰,但從那人的衣着上可以看出是個花架子類型的人。
“看來是陛下又懲罰了一遍太子抄書了。”宇文憲的語氣中頗有司空見慣的意味。“太子?是剛才那位一邊跑一邊哭咧的少年嗎?”北宮珩問道。“沒錯,那位就是陛下的長子,太子宇文贇。贇兒自小頑劣,而陛下又不是一個耐心性子,常年對贇兒打罵不止,每次贇兒見到陛下都戰戰兢兢的,我們也沒法勸解陛下。”宇文憲說道。真是個可憐人呢,北宮珩心裏想。不過宇文邕對待孩子的態度確實有些殘暴了,凡事不諄諄誘導卻以棍棒打罵來教訓孩子,這種方法確實難以教育出一個真正健康和完全天性的孩子。“我那位侄兒雖然被陛下管教的這麼嚴厲,但他的色心和貪慾仍舊不減半分,陛下的無可奈何也是可以理解吧。”宇文憲自顧自地說道。看來宇文贇也是個本性難移的人呢,但或許,他也是用自己的獨特方式在反抗宇文邕對他的暴政態度吧?這對父子真是難懂,皇家的人一向都很難猜透心裏想法的。大德殿的大門緩緩的關上,映照在大門上的殘陽之光,金燦發亮。
“這個老哥,我今天要來和他說些事情,結果關了大門。”宇文憲急急忙忙地踏上台階前去打開殿門。臨走前與北宮珩作別,北宮珩也作揖回拜。宇文憲三兩步踏上去並進入了殿中。北宮珩則又坐在馬車上眺望着林海。也許是天色漸晚的緣故,也許是修馬車之後的些許勞累,他竟坐在馬車上進入了睡夢狀態。四周一切寂靜,樹林也停止了擺動。
在夢中他似乎回到了過去的生活。那時他仍生活在自己的部族——北宮部族之中,自己的父母早已亡去,只剩下單薄身架的自己和妹妹。若不是老族長北宮昶的庇護和撫養,自己或許死在了部族遷徙之中。同時也是北宮昶給予了自己和妹妹的玉佩,每個北宮族人都帶着表明自己名字的玉玦。北宮昶也時常把北宮部族的傳世寶刀——細水長刀給自己看,
這把刀在外人看來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藍色長刀,但對於北宮部族的人們來說,卻是無上的榮譽和珍貴象徵。這是北宮部族的先祖北宮純留下來的寶刀,同時和寶刀一起流傳下來的還有另一件器具——長流之珠,這是可以控制兵氣和兵氣者的寶物,而北宮部族也因此成為兵氣大族,他們也如同宇文家族那樣,並不輕易在世人面前展現兵氣本領。當初宇文覺招募的“凪”武士組織中一大部分人就是北宮族人。而後來宇文覺的謀划失敗被殺,“凪”組織中的成員除了被驅逐就是被殺害,大批北宮部族成員被宇文護殺害,同時宇文護變本加厲,屠殺了整個北宮部族。老族長北宮昶拚死保住了自己和妹妹還有細水長刀,但長流之珠不知所蹤。北宮昶臨終前將長刀託付給身為最後的北宮族人的北宮珩,並囑託他一定要尋回長流之珠,否則世界將會被兵氣所危害。北宮珩帶着不到十歲的妹妹四處逃亡,最終被曾經的“凪”組織收留,成為了一個兵氣者並來到宇文邕的身邊。他抹掉了自己的過往和氏族經歷,只保留了北宮的姓氏,宇文護也沒有對此多加調查,只是有些懷疑北宮珩的姓氏。畢竟不止有北宮珩自己姓北宮,在齊朝也有若干北宮大夫。只要氏族經歷抹除了,就永遠可以隱藏身份。只是北宮珩的性情自此開始捉摸不透,只在與妹妹相處的時候才會暢所欲言,而在其他時候卻如同冬日的湖底一般冷寂嚴酷。
黑暗的人,永遠都是黑暗的。北宮珩醒了,他定了定神。果然又想到了過去的事情了嗎。真是令人頭痛。他摩挲着自己的細水長刀,恍惚間,他聞到了一股草木灰味道。怎麼回事?這不是火焰的味道嗎?他轉身從馬車上躍下,幾步跑向大德殿處,果不其然,大德殿此時已經火光連天,宮女和內官們紛紛呼喊抬水。匆忙間,北宮珩聽到有人說“陛下還在殿內”,頓時蹙眉起來。他依稀記得今夜守宮的是宇文護。這時宇文憲從一旁騎馬而來,原來他早離開了,聽到禁衛報告火災后他急忙駕馬而來。
“北宮侍衛!”宇文憲認出了北宮珩,他到殿門前下了馬,“怎麼回事,北宮侍衛,怎麼突然着火了?”宇文憲問道,“在下也不清楚,只是片刻功夫就着了起來。”北宮珩解釋道。火光已經愈發猛重,不斷有木頭掉落下來,“看樣子陛下還在裏面,不行,我得去救他出來!”宇文憲急忙踏上台階卻被北宮珩攔住,“不可,大司馬,您身為齊王,不可捨身冒險,此等事情為在下職責所在,讓在下前去吧。”說完便飛身前去殿門處,宇文憲有些茫然,但也只能聽從北宮珩。
北宮珩反身踹開大門——似乎不太費力呢。他來不及好奇為什麼不費力,只能低身尋找宇文邕,他忍着被濃煙嗆倒的危險,四處找尋宇文邕。終於他在一處案几上找到了已經昏倒的宇文邕。宇文邕生性喜歡安靜,平日不允許有護衛和內官在殿內,這下倒好,一出災禍沒人能及時救他。北宮珩拽着宇文邕往外跑,但他需要時刻提防掉落的木樑,他一步一看,但終究難防意外,他被一塊木樑砸到了右臂,只好用左手拽着宇文邕往殿外趕。最終艱難到了門口。
他踉蹌着走下台階,宇文憲趕緊叫上其他人來接住他們倆,同時阿史那皇后也聞聲前來,對宇文邕極其擔心。北宮珩緩緩放下宇文邕,自己差點跌倒,宇文憲及時扶住了他,“沒事吧,北宮侍衛。”宇文憲問道。“無大礙,只是蹭破出血了。”北宮珩看了看自己被砸傷的右臂,同時也看到了不遠處肅立的宇文護。宇文護的表情很是嚴峻和冷酷,一種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情緒在他的臉上不斷發散着。在一旁的人們中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宗室的人,北宮珩從那個人陰鬱的面容上認出來,那是宇文邕的六弟衛王宇文直,他時常依附着宇文邕。
北宮珩見到宇文邕沒太有事,準備起身參與到救火工作中,卻一個了趔趄跌倒在地。原來剛才他還沒注意到一塊木樑砸中了他的頭。現在他有些頭昏腦漲,一旁的宇文憲慌忙將他扶了起來,並吩咐一旁的人趕緊送他回去。
這場王宮的大火或許是意外發生的,也或許是蓄意謀划也不一定呢。而謀划的人,也並不一定就是宮殿之外的人呢。
熊熊的火焰燒掉了若干宮殿雕欄,也宣告了一個時代的銜接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