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八章 也玩逆天幸銀州
水雲間三樓的大包間十分寬敞,擺了三個大桌子,還留有富餘的空間。
方宥善所坐的一桌緊鄰窗戶,從落地的玻璃能夠清晰地看到遠處的房屋,以及房屋上的雪,還有天上灰濛濛的顏色。
若非是銀州刺史,方宥善十分願意在這樣的環境下溫上酒,與幾個好友邊喝邊聊。
但顯然,他不敢去做,甚至想一下都覺得恐懼。他來赴宴是憂心州中的富商出了事情,準確地說是儒林縣中的商人們出問題。
作為州治所,儒林縣既是縣衙門的所在,又是州衙門的辦公地點,算是銀州的政治經濟中心,商人們喜歡聚集的地方。
儒林縣的縣令沒來,他的地位不夠,他很悲催,他屬於傳說中上輩子沒做好事的那種,附郭,有‘前生作惡,今生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的說法。
如張小寶和王鵑曾經那時的省會城市的市一級官員,本來市裡應該他們最大,但省委省政府也在那裏辦公。
方宥善作為銀州最高官員,過得還算不錯,今天看商人們一個個嚴峻的面孔,心裏不由得惴惴不安,思忖着‘莫非已無東西可賣?’
方宥善思考的時候菜被端上來,一盤溜豆腐、一盤涼拌豬皮、一大盆白菜、粉條燉五花肉、一盤豬大腸、一盤豆芽拌干豆腐、一份香菇炒裏脊、一個清蒸肘子、一堆帶肉骨頭。
算是八個菜,什麼鮑魚、魚翅、海參、熊掌、鹿肉等等東西根本看不到。
方宥善長出口氣,他真怕商人們點那些菜,那樣他馬上就得起身離開,否則一個刺史在受災的時候跑水雲間吃那個,真算活膩味了。
即便如此,方宥善看向上菜夥計的時候也小心翼翼的,嘴上不停地說著‘多了,多了,吃不完’等話。
“刺史大人別和我等客氣,今天的酒菜不會讓州里出錢,一會兒還有個豬腳湯,八個菜一個湯,不多,您看,一大桌十二個人,全能吃掉,總不好吃個半飽,您說呢?”
坐在方宥善坐下手的一人熱情開口。
方宥善認識對方,銀州商會會長米倉滿,是個能夠表達幸福願望的名字。除了他還有兩個副會長祁淼、杜堯,加上一幫理事,皆為銀州各個行業的翹楚,說銀州的商品受他們控制也不為過。
看一眼窗外仍舊飄落的小雪,再掃一遍桌子上熱氣騰騰的菜,方宥善說道:“酒,似乎不必了吧?”
“當喝,方大人,今天的酒無論如何您都要陪我等喝上一回,只因事關重大。”米倉滿繼續笑臉相勸。
夥計端來溫酒的器皿,濃濃的白酒香氣撲鼻而來,常喝酒的人只須一聞,便可清楚此酒最少有五十度。
祁淼馬上接到手,往方宥善面前三錢的酒盅里倒,將將滿時停下來,又給別人倒。
“方大人,今日您能賞臉前來,我等心中感激不盡,來來來,如此雪景相襯,當浮一大白。”米倉滿端起自己的酒,起身對方宥善相敬,不等對方出聲,先仰頭喝掉一盅,慢慢呼出口氣,贊道:“好酒。”
其他人紛紛跟着學。
見此,方宥善只好端起酒盅在嘴邊輕輕民一下,大概有一錢的酒被他喝到口中,輕輕吧嗒兩下,再回味一番,點頭,承認是好酒。
米倉滿連忙把酒盅給刺史大人滿上,薦菜:“大人您吃,我是最喜歡吃水雲間的大骨頭,比拆骨肉好吃,之前不懂為何,後來琢磨着,許是這肉啊,自己努力,吃到嘴裏才香。”
說話的時候他還真拿起個大骨頭棒子啃兩口,蹭一嘴油。
旁人同樣拿起骨頭啃,對別的菜根本不關注。
方宥善疑惑‘骨頭真的很好吃’,如是猜着,他伸出筷子夾到一根看上去肉好弄下來的肋排,用牙撕着吃到嘴裏,略微咀嚼,眉頭便皺了起來。
‘水雲間的骨頭?水雲間要是把骨頭煮成這個味道那就不叫水雲間,除了鹽似乎什麼也沒放,而且還沒煮爛,瞧骨頭上白色的浮沫子,應該連一遍熱水都沒過。’
方宥善很詫異,他不相信水雲間做出來的菜會是這個味道。
帶着懷疑,方宥善又去夾別的菜,之後滿意了,其他七個菜味道好,不愧是水雲間,響噹噹的招牌。
停下筷子,端起酒盅,方宥善去看米倉滿。
米倉滿正在齜牙,表情痛苦,見刺史望過來,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油乎乎的手抓起酒盅:“大人,喝。”
方宥善再陪喝一口,開始左右瞧,一個個表情似乎都痛苦,問:“不好吃?”
“回大人的話,塞牙了,我之前說過,煮滿滿一大鍋跟用小鍋煮不同,他們不信,果然,煮了好一會兒,還是沒熟透。”副會長杜堯抱怨着。
“再煮。”米倉滿用手在牙上摳捏着,模糊地吐出兩個字。
方宥善真茫然了,拿起桌上的牙籤盒推過去,問:“鹽放的早了吧?”
“對。”米倉滿使勁一拍手,說道:“果真,都說煮骨頭後放鹽,而且骨頭要盡量敲開縫兒,肉爛的快,大人,您厲害,我敬您。”
方宥善端起酒盅又喝,他今天倒要看看一幫人找他是想幹什麼。
米倉滿使勁哈出口酒氣,裹兩下嘴兒,笑着對方宥善說道:“大人,不瞞您說,今天我等把您請來,是有要事相商。”
“好說好說。”方宥善微笑着回應。
“大人,想必您知道,銀州大雪,平的地方快沒過腰,厚的地方有一人來高。我們呢,昨天半夜時開了個會,決定跟大人您商量,咱銀州的常平倉是不是就不用開了?”
米倉滿說話的時候給方宥善添滿酒,話音落,他托着酒盅再敬。
方宥善愣了,接着突然滿臉憤怒,眼睛蹬得溜圓,但少頃,他又面帶笑容,不是冷笑,很放鬆的那種,身體向後倚在椅子靠背上,把酒盅舉到嘴邊,一仰頭喝盡,閉上眼睛回味。
又一會兒,方宥善才睜開眼,笑眯眯地說道:“好酒,都喝。”
“喝,喝。”眾人依言相隨。
“米東家,米會長。”方宥善和氣地對米倉滿說話。
“還有諸位會長、理事,不是我方某人不給你們面子,實在是你們過分啊。銀州大雪,爾等不讓官府開倉放糧,我不說我銀州的駐軍能不能把你們的家全抄了,我只說,即使你們安排好了在軍隊中的人手,你們認為你們能發多大的財?
在發財的時候你們能封鎖多長時間的消息?而後你們帶着錢財朝哪個方向跑?小貝他們多長時間可知道,追你們又需要幾許工夫?吃菜。”
方宥善說到這裏停住話,開始夾菜。
這下換成商人們愣了,稍後他們互相看看,紛紛露出笑容。
副會長祁淼端起酒盅:“大人,我敬您,您是好官。”
方宥善沒動。
祁淼自己把酒喝了,重新倒滿,再次托到手上:“回大人您方才的話,小貝他們的護苗隊就在銀州,若知曉儒林縣有商人發災難財,最多,最多三天便會有前鋒部隊趕來,從他們之前說出來的駐紮的地方到儒林,不過二百六十餘里。
雖大雪封路,但他們三天之內必到,若是派出來的是貼身保護他們的那一小撥精銳,明天這個時候之前,我等絕對是人頭落地,二百六十餘里,動了殺心的小貝他們,不會讓我等活過十二個時辰,我們從不懷疑他們有這樣的能力。”
說完,他把酒幹掉。
“哦?怕?”方宥善笑着問,還是沒喝。
“怕?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祁淼還倒酒,端着:“大人之前誤會了,怪我們沒解釋清楚。”
“對,怪我們。”米倉滿跟着說,其他人紛紛附和。
祁淼又道:“大人知道,銀州的常平倉里只有糧食,不比京城,京城有長期冷凍的肉、有油、有布帛,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所以您打開常平倉也沒多大用。
我們呢,雖為賤商,卻也曉得關鍵的時候要出把力氣。世人都道,天道無情。咱們商會的人呢……就從未指望過老天爺,老天爺死活與我等有甚關係?
說天作孽,有可違,所以呢,咱們決定試試。大人清楚,每逢大災,受災之地百姓俱是苦難重重,我們商會的人就想啊,憑什麼?憑它蒼天一怒?呸!
蒼天怒過了,如何?開光縣的人還不是被小貝他們接走了,我不知道現在那邊怎樣,可我相信,他們一定沒問題,小貝會把他們安置好。
平日裏咱們商會的人都非常閑,眼下正好有事情做,咱們就合計着,也玩把逆天吧。於是找來大人您商量,常平倉不開,銀州剩下的三個縣,我們管。
您應該看出來了,桌子上的菜大部分都是豬肉,丁鍔丁理事家是全州最大的生豬供應商,除開光縣外,在其他三個縣皆有養殖基地,他已發出電報,讓另兩個縣配合殺豬,從明早開始,免費供應豬骨頭湯,同時每刀豬肉價格降一文。”
丁鍔隨着話站起來,對方宥善抱拳。
祁淼繼續說:“我家是賣植物油的,從明天開始,每一提豆油降價一文。杜副會長家是賣糧的,每斗米降價兩文,十斤裝的面每袋降價三文。會長家出售細綿和成衣,明天一早,棉布一匹降兩文,成衣打五折。
還有其他各位理事所管產業,除奢侈品外,都是從明天開始下調銀州三縣物價。同時從明天開始,一直到道路可供通行之間的日子裏,每天早上都有免費的包子、粥、湯、餅等早餐供應,每天中午有免費的骨頭湯喝,每天晚上鄉親都可以參加燒烤晚會、看節目。
當然,白天的時候他們得幹活,儘快把三縣壞掉的房子修好,還有清理積雪。這一切煩請大人安排。
我等商會的人就想在受災的時候讓人老天看看,讓它看到一個過節一樣的銀州,讓它看到孩子們歡快的笑臉,讓它看看冰冷的大雪中人心有多麼火熱。大人,拜託了。”
一盅酒又被祁淼喝到肚子裏,誇道:“真好喝。”
方宥善此時是滿臉震驚之色,聽着祁淼說,眼睛在一個個商人的臉上看過,等祁淼喝完酒,他也連忙站起來,對着周圍拱了一圈手,拿起小酒壺,也不往酒盅里倒了。
對眾人說道:“諸位,你們都是良善啊,是本官想岔了,本官深感愧疚,我敬諸位,諸位是我銀州之忠士,是我大唐之脊樑,干。”
他面前的酒壺是四兩的,剛才他喝了點,裏面還有三兩多,他一口氣全給幹了,比三錢的小酒盅過癮多了。
“干。”眾人同時舉盅。
“大人,吃菜,壓壓酒。”米倉滿忙勸菜。
方宥善卻扔下筷子,抓起根豬大骨,咬住開始往下撕,邊吃邊點頭,嘴裏模糊地說好吃。
其實骨頭就放了點鹽,還沒有熟透,甚至上面還有沫子,但方宥善認為這才是最美味的東西。
他相信從明天開始,所有的銀州人都會稱讚這個骨頭。
他從未想過今天到來會是這樣,他甚至沒敢想過,他只以為大雪了,需要開常平倉放糧,把突然暴漲的糧價壓下去,只要有了吃的,百姓就能堅持。
他考慮過,如果各種商品價格高得過分,他就找商會的人說,說你們難道想惹怒小寶?說你們賺一次錢之後打算傾家蕩產?
想來能夠嚇唬住商會的人,能讓銀州的物價維持在一個範圍之內,等路通以後就好了,大量的救援物資湧進來,價格再也漲不上去。
可是從現在開始,方宥善覺得自己不用再考慮用小寶嚇唬誰了,他只要回衙門開始做動員,動員百姓團結起來幹活便好,接着是配合商會的人調動各種物資。
再然後呢,還得寫一封表彰送到朝廷,實話實說就行。
這是銀州的商人,這是銀州雪災時刻的商人。明天的百姓一定會被嚇到,他們絕對想不出來,在受災的時候,銀州的物價不僅沒有任何的上漲,反而是全面下跌,並且早、中、晚有免費的食物,還有娛樂項目。
老天爺的壓迫下,大人不會絕望、老人依舊慈祥、孩子還是那麼快樂,不,不應該這麼想,應該是大人對為來的生活尤有希望、老人逾發的慈祥、孩子更加快樂。
只不過骨頭上的肉真沒爛。
塞到牙的方宥善用手摳幾下,對周圍的人說:“還得繼續煮啊,最好是在湯上面加點香菜沫和蔥花。”
“大人說的是,我等還會準備好胡椒粉和姜沫,有需要的自己添加,以供驅寒。”米倉滿附和着說,還補充了一點。
方宥善滿意地點頭:“很好,想得周到,回去我會寫奏表,到時呈送朝廷,電報要先把消息傳過去,讓朝廷無須着急,從而更好地調配物資,一會兒把你們的名字告訴我。”
“多謝大人。”米倉滿笑得眼睛眯眯在一起:“我們也這麼想的,希望朝廷能在報紙上誇我們幾句。”
“會的,會的。”方宥善肯定。
於是賓主盡歡,把桌子上的菜全部吃掉,眾人到樓下分別,各自回去安排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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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紮營在黃河邊的護苗隊忙碌着。
他們需要圈畫出空投的地點,很大的一個範圍,還要有一條明顯的粗線,用樹枝堆出來的,有人在那不時地清理落下來的雪,給天上的人一個跟其他地方不同的視覺差,過了線就可以投,不用非要精準到幾十米之內。
合河津的人很快與開光縣的人融洽起來,大人不累的就找事情做,孩子泡個澡後去休息,即使是一直想和小貝玩的囡囡也沒有精神了,躺在褥子上,把自己圈成個團,很快就睡著了。
“我也睡,飛機來了叫我。”跟着擔心、忙碌了一上午的小貝挺不住了,把外面的大衣一脫,穿着毛衣就鑽進被窩,腦袋一蒙,睡覺。
“都睡,都睡。”小遠更沒心思傻等,估計還得有會時間飛機才能過來,跟小貝學,和衣而卧。
小遠幾個更不會硬挺着,一個個找地方去休息。
護苗隊的人依舊按照平時訓練的樣子行事,一部分人完全放鬆,一部分人處在小憩的狀態,一部分人幹着輕鬆的活,一部分人在忙碌。
如此調整的話,可以隨時保持有一部分人能夠以全盛的狀態,投入到突發事件當中,屬於最平常的三級戰備。
眼下的大雪還不值得護苗隊處於一級戰備狀態下,所以他們很輕鬆,明暗哨每隔一小時一換,后廚全天二十四個小時不停提供吃食,檢修帳篷,清理積雪,對護苗隊來是太過平常。
可是在開光縣和合河津的百姓眼裏,現在的護苗隊是在很緊張的狀態下,護苗隊的人無時無刻不在忙碌着,暗哨把自己藏在雪下,明哨站着一動不動,流動哨趟着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還有醫護人員在給自己這樣的百姓檢查身體,有人領着孩子上課,做飯的師傅們每隔段時間要來問一聲是否餓了、想吃什麼的問題,還有人在做防火、防潮、防塌的檢查。
實在是太忙了,會把人累壞的。
有人看不下去了,認為護苗隊是為了自己等人才如此操勞,於是找到孫冒,跟其商量,是不是應該多給自己等人安排點活,別讓護苗隊的人累趴下了。
孫冒真去找人說了,結果回來的時候卻是滿臉笑容,對十幾個最擔心的人招招手,把他們領出去。
十五個跟隨的人納悶,與孫冒來到一個帳篷的外面,看着孫冒輕輕把帳篷的帘子挑開個縫,並示意他們去看,他們就一個個像作賊一樣湊到那裏。
帳篷里是拼湊的床,共有十個,每張床上睡個人,姿勢各不同,在床頭的地方放着槍,還有疊好的、脫下來的衣服,透過縫隙沒聞到汗泥味,更不曾有腳臭味,反而是有種淡淡的花香,給人的感覺是帳篷里乾淨、整潔,護苗隊的人睡的舒適、安穩。
等十五個人看過,孫冒領着他們一個一個帳篷走,這些全是休息的那部分人,走了幾十個帳篷,孫冒停下來,對跟來的人說道:“看到沒?還有很多人在睡覺,跟我接着看。”
孫冒又換了幾排帳篷,挑開帳篷帘子讓人看,裏面的人也在睡覺,只是沒脫衣服,而且抱着槍,似乎感應到了有人往裏看,對着帘子的人睜開眼睛看過來,笑了笑,又眯起來。
如是看了十幾個帳篷,孫冒說道:“他們也不忙,跟我來。”
十五個人繼續跟隨,這回來到的帳篷外面已經能夠聽到裏面說話的聲音,有的人在小聲地唱歌,有的人在講笑話,還有人嘟嘟囔囔地背誦着什麼。
正當孫冒要挑開一個縫隙時,裏面的人說話了。
“我去外面溜達一圈,看看有沒有什麼事情,回來誰想下象棋把棋拿出來。”聲音傳來的時候門帘被人從裏面掀開,走出個拿着本子和筆的人,見到孫冒等人,先是一愣,接著說道:“孫縣令,來下棋?”
“不下,就是看看,好奇。”孫冒連忙回話。
“看吧看吧,隨便看,有不明白過來問,大家閑着也是閑着,記得別帶着明火挨個帳篷進,有的裏面有軍火和油料,一不小心咱就都上天了。”這人說著話走了。
跟着孫冒的十五個人沉默起來,過了一會兒,合河津的關津令皇甫耶灄跟旁邊的夏侯屹嘀咕:“原來人家沒當回事兒啊,我還以為遇到這麼大的雪,他們會很緊張、很勞累,居然想岔了。”
“可不是么,要不是雪還在下,之前走過不少路,我還以為咱們是在那叫啥來着?哦,渡假,看上去跟旅遊一樣。但你看他們人員巡視的密集程度,比起咱們之前見到的其他正規地方部隊強度還要大,反差真大。”夏侯屹蹙着眉頭納悶地說道。
旁邊的孫冒插句嘴:“還能是怎麼回事兒,強唄,護苗隊低強度佈置就是其他地方部隊高強度的安排。有人與我說過,護苗隊的人作事效率非常高,單兵素質強,團隊配合默契,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懂得統籌學。
他們做事情並非只聽從上面長官的命令,他們每個人都會知道隊伍的整體欲設目標,接着是營目標,然後是隊目標,他們在做自己的事情時會隨時調整,以配合其他人的工作。
比如說有十個人的小隊做事情,有兩個人突然有事情離開,其他八個人馬上會自己調整,把離開的兩個人的事情分擔好,等他們回來再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而不是等着隊長發現情況再想辦法安排下命令。
也就是說,他們每個人都知道戰略意圖,明白戰術安排,他們隨時可以輔助其他人員,他們又能瞬間變成指揮中心,要是遇到突發事情,整體陣形被沖亂的話……”
“他們會馬上組成新的陣形。”皇甫耶灄吃驚地接過話。
“那豈不是說他們每個人都具備營長以上的指揮能力?”夏侯屹跟着驚訝。
“難道不應該?”孫冒笑着問。又道:“沒兩下子敢進護苗隊?有人跟我說,他們不是單純的戰鬥人員,他們可以組成國家框架。我們都知道護苗隊是大唐最厲害的隊伍,只是以前沒有具體地了解過,百姓們不曾有知道護苗隊全部事情的想法,只需要清楚他們無所不能就行,對不?”
夏侯屹點頭:“對,你一說我還真是這種感覺,仔細琢磨,發現護苗隊竟然是最熟悉而又最神秘的隊伍,熟悉是知道護苗隊是最堅實的依靠,神秘是不曉得他們內部如何運作的,想想我才覺得,很有意思呀,你們難道不納悶?為什麼會這樣?”
他一說,所有人都沉思起來,真的如他所說那般,護苗隊似乎就在每個人的身邊,小孩子玩打仗的遊戲時總會有人搶着扮演護苗隊,卻從未有任何一個孩子專門想着去了解護苗隊具體的分工情況,每個孩子皆有自己對護苗隊的理解,但究竟護苗隊怎樣,誰具體追問過嗎?
護苗隊的內部運作與協調方法,竟然就這樣被所有人選擇性地遺忘了,太不可思議了,哪裏出了問題?
眾人想着的時候,有的人突然感覺到渾身發冷,好像自己的思想被人控制了一般,讓自己忘記一些事情。
“不,不對。”一個聲音突然在眾人身後響起,把大家嚇一跳,不由得回過頭來看。
徐依瓏來了,他睡不着,正好有幾個問題不會,打算過來找護苗隊中的出策之人學習一下,就溜達到了此地,能在護苗隊出計謀的人學問都不差。
孫冒鬆口氣,介紹道:“他叫徐依瓏,祖父在集賢院很有地位,之前他告訴我不少事情,比小貝他們大幾歲,跟着小貝他們,一邊陪同玩耍,一邊學習。”
“哦~!”眾人表示明白。
徐依瓏不着急找人問問題,而是對眾人說道:“你們想的角度不對,護苗隊一直不神秘,只是很多人不願意去浪費時間了解,在大家眼中,護苗隊不是一個戰鬥隊伍,是一個升華了的安穩與幸福,是雨雪天中的傘,是烈日下的遮涼棚。
有護苗隊出現的地方,大家可以安心睡覺,能夠放心吃飯,不再懼怕任何的東西,仔細想想,這是什麼?
這是家,是父母,可以說大多數的人對自己的父親或母親都是熟悉的,但有多少人專門針對父母進行心理和行為的理性分析?很多孩子玩過家家的時候都在模仿父親、母親,可誰能把父母動作與心理完全映射出來?
大家仔細想想,你們真的了解你們的父母嗎?反正我是不能,我每當想要作個記錄,把父親或母親的行為填在表格里,然後套用行為心理學的時候,我就覺得很彆扭,那會讓我跟父母之間變得陌生,我從心裏反感和抵制。
換到護苗隊上來說也是一樣,大家不是不能去了解,而是不願意去,潛意識當中讓我們自己本身拒絕分析和解剖護苗隊的詳細情況,我們更願意想的是,護苗隊是跟我最親近的,是最強大的,是我的依靠,我的避風港。
別人不可以罵護苗隊,別人不準貶低護苗隊,否則的話就是侮辱我,就跟誰罵我的父母一樣。明白了吧,很簡單的道理。你們忙着,我要去問幾個問題。”
徐依瓏剖析一番,對孫冒等人揮揮手,鑽到帳篷里。
孫冒十六個人面面相覷。
“果然有學問。”皇甫耶灄感慨道。
“他說的沒錯,琢磨琢磨,還真是那麼回事兒,呵呵!”夏侯屹不再感到害怕了。
“原來護苗隊在我心中一直是這個位置?”孫冒搓搓手。
剩下的人都點頭,話說開了似乎真的很簡單,在面對護苗隊的時候,自己已經把自己當成孩子了,不過這不丟人,護苗隊這個家長做的很好,從未讓人失望過,正如現在大雪未休但自己卻沒有絲毫恐懼一樣。
“還繼續看嗎?”孫冒問。
眾人想想,都搖頭,沒什麼可看的,知道護苗隊不累就行。
“要不……去廚房看看?晚上吃什麼?”夏侯屹提議。
孫冒贊同:“也行,能有紅燒排骨就好了,上回吃還是一個月前。”
“你吃的那個跟人家護苗隊的能一樣么。”皇甫耶灄打趣。
一個開光縣的人哈哈笑兩聲,說道:“一樣,張王兩家派人到我們縣裏幫着致富,裏面有廚子,你說一樣不一樣?”
“為什麼我那沒有?”皇甫耶灄羨慕地問。
“因為你沒發電報。”另一個開光縣的人笑着回答。
皇甫耶灄看向孫冒,問:“發電報他們就來?”
“當然,孩子救助了,當父母的怎會不管?那時我頭年年末發的,第二年開春他們就來了,眼看要有好日子過,結果一場大雪下來,牲口和家禽都趕這來了,就送給護苗隊吧,回頭咱們縣重新再來,都熟悉了,簡單。”
孫冒似乎是安慰自己,又似乎是說給開光縣的人聽。
開光縣的人覺得很可惜,但想想自己活了,而且已經知道怎麼養殖,多費點力氣沒啥。
大家說著話,繞來繞去的,快要繞迷糊了,問了幾個站崗的人,終於找到一個做飯的地方。
二十多個大灶裏面有幾個火沒有熄滅,上面架着鍋,有的裏面燒開水,有的熬湯。
旁邊還有幾個人在分解剛殺的豬,有幾個廚子坐在棚子下的桌子旁吃東西,看上去似乎還有酒。
孫冒等人到來,還沒說話,桌子邊的一個廚子站起來,熱情地招呼:“孫縣令,來啦?正要讓人去找你,到這邊,把合同簽了。”
說話時廚子拉住孫冒往桌子邊走。
一摞紙擺在桌子上,孫冒沒去看,不解地問:“什麼合同?”
“買賣合同,開光縣帶來不少的活禽和牲口,我們買了。其中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成年牲口和家禽,我們直接付錢,另一部分是崽子,估計是沒辦法活着帶回去了,我們也殺掉,等雪停下,我們補充給你們崽子,你們繼續養,就當賣一批出欄的家禽和牲口。”
廚子邊說邊遞給孫冒筆,讓他簽字,還有印泥,好按手印或者是縣令的印章。
孫冒往後使勁躲:“不不不,不賣,送給護苗隊,這錢我哪能要?你們想陷我於何地?”
其他開光縣的人猛點頭,支持縣令。
皇甫耶灄和夏侯屹也認為不應該要錢,在人家的營帳里又吃又住,而且還是人家去救的,怎麼好意思還收錢?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啥了吧!”廚子瞪孫冒一眼:“不是我們護苗隊買,按照朝廷的政策,受災地方百姓的損失由朝廷負責,在災後補償給百姓,當地的百姓好繼續發展,比起大唐付出的補償來說,能夠繼續穩定發展的百姓所創造的財富要更多,不是憐憫,是為了更好地維護經濟增長速度。”
另一個廚子幫腔:“你們開光縣受災了,如果沒有救援,還要死人,現在就是損失的牲口與家禽。補償給你們錢,你們能夠去買生活用品,補償給你們崽子和家禽苗,你們就不會有閑置勞動力浪費。
我們護苗隊吃算是白吃,因為這部分牲口和家禽是按照損失來計算的,走補貼的賬,而不是未損失,走我們自己的賬。”
皇甫耶灄似乎懂了,問道:“是說護苗隊在作假賬騙朝廷財政?”
“哪是假的?牲口和家禽真無法活着帶出去,即使雪停了,現在路難通,開光縣的人回去還要重新修房子,怎麼照顧?所以損失是必然的,只不過我們給吃了而已,並不是扔到雪裏凍着。打個比方,家禽和牲口沒帶出來,扔在縣裏,現在是不是全凍死了?應該補償吧?回去縣裏的人是不是還要把凍的拿出來吃?”廚子解釋。
皇甫耶灄又覺得很有道理,回應着:“聽你一說,似乎真是哦。”
“對嘛,我們還佔了便宜,不然東西都是開光縣自己吃掉,然後他們還能拿到補貼。”廚子又深入地說一下。
“一樣么?”夏侯屹總覺得哪地方不對。
孫冒也是,思忖下,說:“我們不也在你們這裏吃東西了么?而且你們還給我們看病。”
“孫縣令你沒轉過彎來,看病一直是免費的,對不?”廚子問。
孫冒點頭,廚子又說:“你看,看病是大唐的政策,並不是我們額外地付出,接下來是吃東西,正常我們路過開光縣,你們會不會把東西拿出來給我們吃,然後我們也給你們留下一些東西,通常價值要高過你們給的東西,是護苗隊常規行為對不?”
“也是,大唐百姓全知道,你們路過,百姓們請你們吃東西,你們留下東西,大家就當是一起聚會,然後還佔你們點便宜。但,牲口不是我們給你們的,是國家補貼,你們現在是白給我們。”孫冒強調一下。
“怎麼是白給呢,牲口不帶出來會凍死,然後你們回去就吃了,我們現在吃的是你們應該吃的凍死的牲口,還不是你們給的?朝廷會要你們凍死的牲口嗎?”廚子翻來覆去地辯論。
孫冒皺眉頭:“可是朝廷要是不收凍死的東西,必然會給我們折算一部分,然後補貼中扣了,因為我們吃着肉也是提高了生活水平啊,以前朝廷就這樣。”
“但你們的牲口被我們吃了,你們沒自己吃,朝廷當然要補貼了。”廚子說。
皇甫耶灄加一句:“那不是說你們護苗隊佔便宜了嗎?朝廷全額補貼,結果東西讓你們吃了,開光縣是沒有任何損失,你們呢?”
“我們不是也提供給開光縣的百姓東西吃了么?跟以前一樣啊,我們占什麼便宜了?”廚子解釋。
“不對,這裏頭有問題,我總覺得少點什麼,讓我想想啊,差哪?”皇甫耶灄很痛苦,伸手揪着頭髮,使勁地琢磨。
徐依瓏此時晃悠過來,餓了,想烤一個抹辣椒醬的餅,正好溜達到這個廚房,沒到別的廚房,很巧合。
他也恰好聽到皇甫耶灄和廚子說的話,笑着幫忙:“別算了,護苗隊的人其實是把朝廷的東西給吃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錢是護苗隊出,很多官員都知道,朝廷不會給張王兩家一文錢,無論張王兩家付出了多少錢。
他們的官服是自己做,俸祿自己發,福利自己補,甚至連官印居然也能自己做,所以小貝他們的衣服總是逾制,當然,府兵更逾制,只不過沒有人去理會。”
“那我開光縣不能要錢。”孫冒一聽不幹了。
廚子又說:“你傻呀,這個錢不是我家出,是朝廷出。雖然說朝廷不給我家錢,但我家有一部分錢是屬於朝廷的,準確地說是兩部分,一部分是小貝他們給大唐孩子提供的,有稅收優惠交換,一部分是家中針對其他百姓的,有朝廷給予的旅遊地點管理權彌補。
這筆錢我們家不會動用,就是給你們的,你們不從我們手裏拿,我們上交朝廷,朝廷再給你們,轉一圈,何必呢。”
“有嗎?”皇甫耶灄、夏侯屹,還有孫冒一同問徐依瓏。
徐依瓏證明:“有,可是張王兩家與朝廷交換的時候一直是吃虧來着,他們總會拿出來一部分額外的錢財補貼給百姓,以前是打着朝廷的名義,現在無所謂了。
哎呀,別想這些,給你們你們就用,好好養殖,加快縣裏的經濟發展速度,讓每家都過上好日子,錢多了,交的稅也多。小寶哥哥跟鵑鵑姐姐不在乎那點錢,還有別人捐款,他們管着,又沒給朝廷入賬。”
“好吧。”孫冒很感動:“小寶和鵑鵑損失真多。”
“他們也得到了,不是誰都能讓大唐家家戶戶給立長生牌位的,從未有人敢如此想。”徐依瓏不無羨慕地說道。
“應該的,應該的,小寶、鵑鵑不能沒了。”孫冒連連說道。
“簽字。”廚子把合同推過來,就算是朝廷災害補貼。
“貴了貴了,價錢貴了。”孫冒一看就又反對。
“沒貴,還有修房子和修路,算是溢價,就不再給你們其他補貼。”廚子講解。
孫冒‘哦’了一聲,拿起筆簽字,又從懷中掏出個官印蓋上章,接過一摞紙幣,回頭他再挨家分,不敢私留。
徐依瓏得到一個麵餅,抹上辣醬在火上翻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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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初四刻的時候,天邊終於傳來了‘轟隆隆’的聲音,大唐的運輸機飛了三個多小時,這才跟着水雲一家來到地方。
天上的雪果然如水雲說的那樣,變小了,但天還是很暗。
護苗隊和百姓都來到帳篷外,排成醒目形狀的等照着天上。
飛行員降低高度,終於是能隱約看到地上的光亮圖案,十六家飛機盤旋兩圈,再一次壓低高度,於風雪中扔下一個個降落傘,被水雲一家引導着又飛走了。
開光縣與合河津的百姓還在仰頭觀望,從未見過飛機的他們對能在天上飛的大傢伙充滿了敬畏。
小孩子們歡呼地喊着、叫着,大人則是挺起胸膛,這一刻他們無比驕傲,這是大唐,他們的祖國,在道路無法通行的情況下,從天上飛過來,把東西送到。
無視距離、無視環境。
這是一種堅決,這是一個意志,屬於大唐的意志。
“還有什麼是咱大唐做不到的?”孫冒舔舔嘴唇,微笑着說道。
“飛機送東西真方便。”一個小孩子總結。
“所以你長大了千萬不能背叛大唐,不然扔下來的就不是我們需要的東西,而是奪命的炸彈。”小貝在旁邊對小孩子說。
小娃娃嚴肅地點頭:“知道的,為什麼要背叛呢,大唐多好,原來飛機還能扔炸彈,可以扔玩具嗎?”
“絕對能,還有蛋糕,等以後飛機多了,我就買幾架,專門給你們運玩具和蛋糕。”小貝說著,其實心裏也是如此想的。
“好啊。”小娃娃希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