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自盡的教書先生
大唐昌平五年,二月十,酉時末。
河東道,毗鄰劍南道一隅,康安縣以東,康縣。
縣中,康順酒館。
康順酒館,是個不大的小酒館,平日裏康縣的平頭百姓,有了憂愁,得了喜事,都愛往這小酒館裏鑽,飲上一杯粗糙的糧食酒,也足以慰藉或抒懷一些情感。
而今日,天雨傾瀉,連綿不絕,潑得整個康縣淋漓不已,外出來不及歸家的百姓,也紛紛跑到這兒避雨。
有個屋檐,總是好的,儘管衣衫打濕大半,春寒爬滿,但他們臉上的笑意卻是不曾退去。
店家也大方地吩咐夥計準備了一方方小泥爐,紅彤彤的碳火映照在眾人的臉上,眾人說著家長里短,鄰里內外的閑文趣事。
趙無疆坐在人群之中,緩緩飲着酒,臉上始終掛着雲澹風輕和煦的笑意。
趙小胤對坐,捧着酒杯也來了一口,劣質的包穀燒分外地烈,灼熱他的小臉蛋,讓他忍不住甩着小腦袋,身旁的漢子婆姨們見到這份可愛的憨態,想起了家裏的娃娃,皆發出笑聲。
小酒館的爽朗熱鬧升騰,並未受屋外的瓢潑大雨影響。
“你爹是教書先生吧,這模樣...真俊...”
另外一張酒桌坐過來一個風韻猶存的少婦,脈脈眸光在趙無疆身上不斷打量:
“你娘呢,怎麼不跟你們爺倆一塊兒出來?”
趙小胤打量着這位坐過來的大媽,發現她明明是在問自己,為何眼珠子都要貼到爹爹臉上了?
還不待他回答,身邊的漢子婆姨們一陣鬨笑。
“王寡婦,你又打起了讀書人的主意?這位教書先生可瘦得狠,經不起你折騰,要不讓劉大豬來?哈哈哈...”
“劉大豬?那王寡婦可就要享福了,那句話叫什麼來着,久旱逢什麼...”
“久旱逢甘霖,你們這些大老粗!”
“......”
被喚作王寡婦的女子並未生氣,顯然這幅場景她平日裏見得極多,早已習慣。
她的眸子粘在了趙無疆身上,她這輩子就未見過這麼俊朗的男子,尤其是對方深邃的眼眸,在她初識的一眼,就淪陷了進去。
眾人還要打趣,忽聽一聲砰響。
酒館大門被重重推開,有一壯漢手持雨傘踉蹌沖了進來,身形不穩,在地上打了個滾,想要爬起身來,但已上氣不接下氣,拚命喘着氣。
大門被推開,風雨一瞬灌滿小酒館,惹得不少人想要怒罵,但見到來者,皆咽下了怒火。
老者正是方才眾人調侃王寡婦口中提到的劉大豬。
劉大豬,康縣唯一的殺豬匠,原名劉大柱,相熟的人喚作劉大豬,平日裏些許是殺生太多,沾染了濃郁的殺氣,加上塊頭大,虎背熊腰,心腸好但易怒的性格,康縣的人大多敬畏他。
此刻劉大柱身上的短褂已濕透,頭髮披散凌亂,雨水不斷淌落,他重重喘着粗氣,有人給他提來一個小泥爐子,他席地坐在旁邊,眸子四望,先是在身姿豐滿的王寡婦身上停留幾眼,隨後平緩了心緒,才沙啞着嗓子道:
“林先生死了。”
酒館大門已被關上,可殺豬匠劉大柱話音剛落,大門又被重重推開,這一次不是人,是風雨。
趙無疆敏銳的感覺到,酒館內的百姓聞言皆一震,應該是心神受到了震顫,而面前的王寡婦,更是收回了眸子,眼神攀滿不敢置信。
緊接着,喧嘩四起。
“林先生怎麼會死呢?”
“誰幹的?老子要弄死他!”
“我家娃兒怎麼辦?誰來教書?”
“......”
殺豬匠口中的林先生,是康縣的三位教書先生之一,整個康縣的孩童,基本都受過他的教誨,在康縣百姓中,林先生是個很值得尊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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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眾人不出意外的喧嘩,殺豬匠接過小酒倌遞來的一杯包穀燒,一飲而盡,嘴唇有些顫抖:
“又是...自盡而亡...”
又是......趙無疆眉頭一挑,趙小胤捧着小酒杯,也抬起了頭。
“嘶...”
酒館內響起一片片倒吸涼氣的聲音,不少人臉上抹上了一絲驚恐。
“康縣最後一位先生,也沒了...”
殺豬匠劉大柱眸子陡然立起,撐着雨傘站起身來,壯碩的身軀極具壓迫感,他隨手抓起就近的一杯酒,再次一杯酌酒入喉,如野獸般嘶啞地哈了口氣:
“不行,老子還得去縣衙公廨看看,他媽的,怎麼可能又是自盡,定然是河西安縣的人搞得鬼!”
他話音剛落,不少漢子拍桌站起來,藉著酒氣狠狠道:
“我們也去!”
同時也有不少漢子想要站起來,被身旁的婆姨瞪了一眼,便悻悻地坐了回去。
十數號人氣勢洶洶拉開酒館大門,跑入滂沱的大雨中,教書先生接二連三的死去,縣裏的孩童沒有學堂上,不是個事兒,必須得解決。
趙小胤拉了拉趙無疆的手,父子倆心意相通,趙無疆起身,牽着他的小手,撐開油紙傘,亦是步入天雨中,消失在酒館眾人的眼裏。
......
縣衙公廨。
停屍之處。
縣令與縣尉帶着幾名小吏,正在與十數位壯漢對峙。
康縣縣令是個鬚髮皆白的長髯老者,看人時雙眼眯在一起,腦袋往前湊,顯然視力不好。
他句僂着背,背負雙手,被執杖小吏護在身後,慢吞吞道:
“你們貿然闖入大唐康縣公廨,擾亂肅靜,置大唐律法於何處?一幫刁民!”
“你!”
殺豬匠劉大柱殺氣騰騰,毫不客氣抬手點指老縣令,更是伸出手來,去摸別在腰后的殺豬刀,若不是被身後同伴攔住,估計他早衝上去了。
“劉大柱,林先生是服毒自盡,本官已查明清楚,你等不要再胡攪蠻纏!”老縣令身旁的縣尉亦是冷聲道。
“一個是服毒自盡,兩個是,三個也是嗎?明眼人都看出都蹊蹺,你們草草結桉,莫非是瞎了不成?”
殺豬匠劉大柱一聲怒吼,身後的漢子們跟着激昂起來。
“放肆!本官斷桉自有章法,本官說他是自盡,便是自盡!整個康縣,本官就是天!”
縣令撫着鬍鬚,仰起身板,原本就並不慈善的老臉,在此刻更顯兇惡。
“哼,你個糟老頭才不是呢?”
一道清脆悅耳帶着稚氣的聲音飄進公廨,一個小小少年小跑了進來,身後跟着一位溫文爾雅,氣質滿身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