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以少勝多
若非是實力懸殊,畏懼靳安都,赫連桀也不會將他送來當質子。
靳安都連赫連桀都不放在眼裏,又豈會善待他這個棄子?
從十歲被送到這裏,整整五年了,他過得與那些最卑賤的奴隸沒有任何區別。
不,因為他這張臉,他連奴隸都不如,可他偏偏又不能毀了這張臉。他痛恨自己這張臉,但也知道這張臉若用得好了,能為他帶來什麼。
他不甘心就這麼像蛆蟲一樣永遠腐爛在這裏,他要回去!他要復仇!
可是……
逃跑,被抓,毒打,病痛,折磨,羞辱……
在他的世界裏,唯獨沒有希望。
赫連弈回到簡陋的奴隸營,躺在破氈毯上的老人緩緩睜開眼,虛弱地看向他,似乎是鬆了口氣。
“少主人……”
赫連弈將老人扶起:“卓阿翁,我找來了水和吃的。”
老甘卓是他母親舊部的僕人,跟隨他一起來的那些僕人都已經死的死,逃的逃,背叛的背叛,只有老甘卓一直陪着他,照顧他長大,替他幹活,替他挨打。
他長大了,老甘卓也更老了,就在不久前,因為他想逃,被發現了,老甘卓替他挨了幾鞭子,就一病不起。
老甘卓在昏暗的火光中盯着他的臉,看到他的臉上又添了幾處新傷,頓時滿眼淚光。
“少主人,你又受傷了?哎,我只是個僕人,不值得少主人為我犧牲,是我老,不中用了。”
老甘卓總喜歡說這些話,赫連弈覺得厭煩:“不要再說這些,真覺得拖累我,你就好起來,不要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你死了也沒人會在意。”
他們這種人,連陰溝里的臭蟲老鼠都不如。
赫連弈扶起老甘卓的動作有些粗魯,可喂水的動作卻很細心。
他將人重新放平到氈毯上,將胡餅送到老甘卓嘴邊:“快吃。”
若是被其他奴隸發現,很可能會來搶。
老甘卓的手骨瘦如柴,他掰下一小口,將剩下的推給赫連弈,可唯一的一小口放入口中,很快他便猛咳起來。
“卓阿翁!”赫連弈忙為老人拍背撫胸。
可是一口血從老人的嘴角咳了出來,赫連弈睜大了眼睛。
老甘卓上氣不接下氣,虛弱地抓着他的手:“少主人,我就快要死了,聽賤仆一句話,不要再逃了,你逃不掉的,就算是……咳咳……就算真的逃回去了,也還是要死,那裏已經不、不是你的家了,他們、容不下你……”
赫連弈眼圈通紅,低聲喝斥:“你不要再說了!你這老東西,都快死了還這麼多話!”
老甘卓笑了笑,青白的嘴角被血染紅:“少主人,莫難過,賤仆、只是僕人,不值得……”
赫連弈沒好氣:“誰難過了?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也值得我難過?”
“咳咳,好,好,少主人是天上的太陽神,不該為任何人難過。”
老甘卓依依不捨地望着少年,眼睛有些恍惚。
他伸了伸手,想要撫摸少年的臉,終究是沒敢,僕人怎麼能觸碰高貴的主人?
赫連弈一把抓起老人的手按在自己臉上,他厭惡別人碰他的臉,但這一次例外。
老甘卓眼角有淚淌落:“少主人,賤仆不能再服侍您了,不要反抗,不要逃跑,不要跟他們倔……要……活着……要……活……”
活着,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好,我一定活下去。”
赫連弈抓着老甘卓的手,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
他撫上了老甘卓的眼睛,輕輕地親吻他枯瘦蒼老的手。
從今以後,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哪怕是像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一樣活着,他也一定會活下去。
“着火了!”
“救火!快救火!”
“有敵襲!”
外面傳來匈奴兵們混亂的吶喊聲和奔跑聲。
赫連弈驀然起身跑出奴隸營,然後,他看到了從未有過的美麗風景。
火焰!熊熊燃燒的烈火像火海一樣洶湧蔓延,直撲向天際,染紅了無邊的暗夜,將那些匈奴兵的臉照得慘白。
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跳躍出妖艷的美。
“卓阿翁,你看到了嗎?真美……”
被燒的是靳安都此次帶出來的所有糧草,他看到匈奴兵們忙亂地滅火,四處搜尋着放火之人,根本顧不上他們這些卑下的奴隸。
這是機會!
赫連弈目光如火,他要逃!
可是,他答應了老甘卓,再也不逃,再也不反抗了,他必須要活下去呀,哪怕是像狗一樣活着。
他的內心激烈地掙扎着,轉身跑回了奴隸營,蹲在死去的老甘卓面前,行了個撫胸禮。
“卓阿翁,我向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他最後看了眼老甘卓,咬牙轉身逃離,大喊着:“跑啊!晉人打來了!快跑啊!”
呼聲在奴隸營中傳開,被驚醒過來的奴隸們瞬時亂成了一團,四處奔逃。
匈奴兵們也亂了,大喊着不許跑,揮刀揚鞭以示警告,可是毫無用處,連他們自己的戰士都亂了。
赫連弈一直跑,一直跑,他不知道該往哪裏逃,只記得他們胡人的習慣,追逐有水的地方,小時候母親說過,當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時,就一直沿着河流的方向走,一直走。
他跑到了大河邊,遠遠的,看到河對岸火把密集,如星如雨。
那是靳安都的大軍!
刻在心靈深處的恐懼讓他渾身陡然冰冷,僵立在原地。
可他很快發現,河對岸的大軍似乎被截成了幾段,然後,密集的火把四散開來,不斷地掉落,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打轉。
他隱約聽見對岸有人喊。
“晉軍打來了!”
“是齊王的大軍!”
“是埋伏!中計了!”
……
齊王?
赫連弈知道,那是晉室的藩王,此次靳安都就是趁着齊王不在,才敢來偷襲徐州。
怎麼,齊王回來了?
赫連弈唇邊勾起妖冶陰鷙的笑,那可真是太好了,靳安都終於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可是他越看越覺得不對,如果是齊王的大軍設伏,不可能只有這點力量,或許靳安都的人身處混亂之中,被喊聲混淆了視聽,難以察覺。
可站在赫連弈的位置,恰好可以將對面的局面洞若觀火。
混亂中,帶頭的人也亂了,喊着撤退,可撤退哪有那麼簡單?前軍忽然變后軍,後面的人還來不及反應,相互衝撞,踩踏,馬匹混亂嘶鳴踐踏,泱泱大軍自亂陣腳,註定死傷無數。
側翼還有一波波箭雨落下,徹底將靳安都的人衝散了。
然後,赫連弈便看見對岸的士兵們開始往弔橋上沖。
晉人那邊是誰在領兵?這分明就是以少勝多,靳安都若還能活着,等他反應過來,一定會氣得吐血。
“靳安都……”赫連弈念着這個名字,眯了眯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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