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溫潤墨玉
“希和,這世上強權當道,君子蒙塵,若沒有足夠的權柄便只能任人踐踏,可我們女子生來便被捆縛上重重枷鎖,世俗不允許我們像男人一樣為自己爭取,你想不想打破這枷鎖,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想!”
“好。”
年輕秀雅的婦人鬢簪白絹花,摸了摸小女孩兒的頭,揚手將火把拋向了乾草垛,霎時,火舌四起,開始瘋狂貪婪地舔舐。
“阿娘不要,阿娘,阿晏還在裏面!”小女孩兒大哭了起來。
她的弟弟還在草垛里睡着,她想衝進火里把阿弟救出來,可是母親死死地拽着她,她才只有三歲,她沒辦法撼動母親的力量。
情急之下她狠狠咬上母親的手,可母親就像是感覺不到疼一樣,一動也不動。
“希和,阿晏已經死了,與你父親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但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連同他那一份,你記住,從今往後,你就是蕭清晏!”
母親好像同她說了什麼。
可她耳朵里只有乾柴燃燒的聲音,眼淚和火光晃着她的眼睛。
“阿娘,救救阿晏,你救救他!是我總拉着他調皮的,他很乖的,你救他……阿晏!不要睡了,你快起來!快出來呀!”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着,忽然,她看見阿晏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小臉被火舌給舔到了——
“阿晏!!!”
……
“阿晏!”
蕭清晏在馬車上猛地驚醒過來,眼前只有一片深濃的夜色和顛簸晃動的車簾。
她揉着雙鬢,輕輕呼出一口濁氣。
來到這個世界這麼多年了,這些夢境總是影響着她。確切地說,這些是小女孩兒殘留在這具身體裏的記憶。
當年的小女孩兒遵照阿娘的意願,代替了弟弟的身份,可就在阿娘帶着她回蕭家的途中,小女孩兒也和她的弟弟一樣感染了時疫。
之後,蕭清晏的到來取代了這個不幸的小女孩兒。
她跟着阿娘回到蕭家,成為了雲陵蕭氏的長房嫡孫,當家少主,一晃就是十二年。
可這少主並不好做,尤其是今晚。
今日剛入夜時分,廣安王突然帶兵進京,聲稱是奉了楊太后的密詔,之後孝成帝又下詔,宣稱皇后的兄長……太尉季文若謀反,洛京城全城戒嚴,廣安王的大軍剛入城便包圍了太尉府。
因為朝中的大位之爭,楊太后對季太尉恨之入骨,這場明顯是有預謀的政變浩劫,季家錯失先機,註定在劫難逃了。
可要命的是,這季家與他們蕭家是姻親。
蕭清晏的六族姐正是嫁給了季家三郎為妻,而六族姐如今還懷着身孕。
她現在必須要趕去將族姐接回蕭家,儘力保住族姐和她腹中的孩子。
這很難。
可三嬸元氏不惜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甚至以此相逼,她也只能儘力一試。
深夜無人的小道上原本只有蕭家的車馬疾行,忽然,一輛馬車從旁邊橫衝出來。
兩方車夫都急忙馭馬調轉方向,馬兒不安地嘶鳴,可車身還是撞到了一起。
蕭清晏及時抓住車窗穩住身形:“怎麼回事?”
“九郎,一輛車突然橫衝出來,和我們撞上了!”管家周術的聲音傳來。
蕭清晏掀開帘子,正巧對面車上的人也掀開了車簾,相隔不足一尺,她的視線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溫潤漆黑的眼。
那雙眼就像浸在春水之中的墨玉,隨着清且淺的笑意在其中散開,似漣漪微瀾,溫柔明朗。
“抱歉,衝撞了。”男子醇和的嗓音像剛開封的酒香,讓人有些醺醺然。
是他!
陳郡謝氏的七郎,謝行止,因為容止風度太過出眾,被時人贊為謝家玉樹。
蕭清晏按下心中驚愕,淡然道:“無妨。”
緊接着,她又添了一句:“只是夜行不便,還是要小心些。”
這話,似有深意。
謝行止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墨玉般的眸中帶着審度,隨即淺淺一笑:“多謝提醒。”
謝行止話音剛落,兩隊人馬便前後腳趕到,將謝家的馬車團團圍住,但這兩隊人明顯不是一路的。
一方道:“七郎,家主有令,今夜城中混亂,您最好還是儘快回府,莫要在外逗留。”
另一方毫不客氣地嗆聲:“我等自會護送七郎回府,便不由你們費心了。”
後者說罷,親自下馬到了車前,態度十分恭敬:“七郎,您還是隨我們回去吧,否則我等無法向將軍交代。”
為謝行止駕車的是個十二三歲的綠衣小僮,脆聲道:“郎君想去哪裏便去哪裏,何須你們來管?都怪你們一直追,害我沒能駕好車,若是傷了郎君,要你們好看!”
“僮兒,”謝行止的聲音打斷了小僮,“不必與他們為難,他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今夜便打道回府吧!”
他的語調悠然閑散,但蕭清晏總覺得其中帶了那麼一絲戲謔。
“哼!”這小僮脾氣不小,鞭花甩得險些抽到旁邊之人的臉上。
兩輛馬車彼此錯開,謝行止衝著蕭清晏輕輕頷首,修長的手指收回,煙青色的帘子飄然垂落。
蕭清晏一直盯着那輛馬車離開,凝目沉思,不一會兒,她看到謝家的馬車又停了下來。
長相靈秀的綠衣小僮跳下馬車,沖他們這邊跑回來,在馬車前施了一禮。
“我家郎君說,他是陳郡謝氏的謝行止,今夜衝撞了這位郎君的馬車,很是失禮,若只賠償些金銀俗物,只怕更加冒犯,敢問這位郎君府上何處,來日他會親自登門致歉。”
蕭清晏毫不猶豫地回道:“謝七郎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區區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告辭,周術,我們走。”
小僮睜着圓溜溜的眼睛愣在了原地,在知道了他家郎君的身份后,居然還有人會拒絕?這可真是稀奇!
“哎,等一下!”小僮快步追上,將一塊翠綠的竹牌雙手奉上,“七郎要我將這個送予郎君,請郎君務必收下。”
周術將東西接過,遞給蕭清晏。
蕭清晏看了一眼,不是什麼特殊的材質,就是一塊普通的竹牌,上面刻着幾枝竹葉,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這位郎君既然不願意透露姓名,那我家七郎也不好貿然上門叨擾,這個是我家七郎親手刻的,他日若有什麼需要,郎君可隨時讓人帶着這個到謝家,我家七郎必不會推辭。”小僮說完便扭頭跑了。
蕭清晏不敢耽擱,吩咐周術抓緊時間趕路。
她握着綠竹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刻紋,寥寥幾枝瘦竹,卻刻得清勁孤高,盡顯風骨。
謝行止是謝氏子弟中最出色的一個,又是出身高貴的謝家嫡系,極受家族看重。
可看方才那副情形,他分明是被謝家給捉了回去,謝家這是擔心他會插手季家的事嗎?
難道,他是想救他的好友,季家五郎季月臨?
還是說,已經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