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鳳嫁

西門夫人逗弄着小孫子玩耍，淡淡的陽光透着玻璃窗子透射進來，落在小孫子小臉蛋上，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煞時三色流轉，竟和西門狂一模一樣，笑道：“瞧我的乖孫孫，和他爹爹一個模子裏倒出來似的。”忍不住又親了幾親，才笑道：“我們在路上聽說，有一個極出挑的公子哥兒，不知道怎麼著，竟跟着一個癩頭和尚和一個跛腳道士飄然而去了，想必是出家當和尚去了。還聽說那公子原本是賈家的命根子鳳凰蛋兒，叫作什麼賈寶玉的，脖子上還掛着一塊鮮明美玉。”

黛玉聽了這話，不由得一呆，眼睛看着西門狂，西門狂聳聳肩，道：“他們家的事情，又是誰知道的？”黛玉不由得一陣感嘆，想起素日裏的賭咒發誓，他也總說要做和尚去，再不想，今日竟成了真。西門狂抬起黛玉的小臉，道：“在想着一些什麼呢？這些事情原本就是自己來做主的，不管如何，總也是他自己的意思。”

黛玉道：“我自然知道這個，只是倒可惜了寶姐姐那樣一個伶俐人兒，一輩子就這麼完了。”西門狂冷笑道：“這原也就是自作自受罷了。先時那樣工於心計，不但害了你，如今也害了自己，卻也是她的報應罷了。難不成要別人來承當她自己的事情所做下的後果么？不論怎樣，出家自然也是那賈寶玉自己的意思，必定也是他看破了一切，所以如此。”

窗外的鸚哥兒忽然叫道：“三生石畔舊精魂，為還甘露入塵門，西方靈河絳珠淚，淚盡情償不留痕。時候到了，時候到了，絳珠之淚早已盡，青埂峰上石歸位！”黛玉猛然一驚，和西門狂都望着那隻歡欣鼓舞的鸚哥兒，黛玉奇道：“這是個什麼意思？”那鸚哥兒嘴裏兀自叫着道：“時候到了，時候到了，絳珠之淚早已盡，青埂峰上石歸位！該歸位了！該歸位了！”

西門夫人和西門雪都是大奇，笑道：“這是什麼鸚哥兒？這樣有靈性！”鸚哥兒兀自叫着：“頑石歸位，神瑛還本！頑石歸位，神瑛還本！頑石歸位，神瑛還本！”黛玉有些惱了，道：“這鸚哥兒，凈說一些聽不懂的話來！瞧我不把它丟到火爐子裏去！”那鸚哥兒登時嚇得趕緊把小腦袋埋在了翅膀里，聲音兀自傳來：“仙鳥！仙鳥！仙鳥！”

西門雪笑道：“是仙鳥就更好玩了！那人間小火定然是燒不得你的！我去找火爐子來！”那鸚哥兒把腦袋伸了出來，撲稜稜的在籠子抱頭鼠竄的，倒也十分有趣。黛玉笑道：“若是不想做烤鸚哥兒，可就說得清楚了？”鸚哥兒似有埋怨一般，低啞着嗓子叫道：“塵緣已盡，神瑛自當歸位，原是命中注定了的！”

黛玉本自冰雪聰明，心眼一轉，已有些明了了，感嘆道：“必定寶玉是有些來歷的，不然尋常孩兒哪裏有銜着一塊寶玉出世的？素日裏性情也與別人大不一樣，雖淘氣卻也算是十分聰明智慧，百不及一。老太太命根子似的溺愛了那麼些年，如今好容易能自力更生了，日子雖清苦些，老太太卻也是極安慰的，如今里突然拋家棄妻，出家而去，還不知道老太太是如何傷心難過呢！”

西門狂摟着黛玉道：“世事本就無常，咱們又怎麼能做了別人的主兒？依他那性子，或許紅塵之外，才是他想要的呢！只是又何嘗不是迴避這他認為污穢的紅塵？”黛玉道：“這倒也有些道理。他原本就是極不愛那些世俗經濟，又極厭惡讀書八股，雖會調弄脂粉，卻無養家餬口之力，他的性子也不屑於此，雖說寶姐姐端莊賢淑，但是兩人志趣不投，別人也是無可奈何。”

西門夫人逗弄着孫子玩耍，頭也不抬地道：“這樣的男人是極沒用處的，性子懦弱也就罷了，無養家餬口之力也罷了，偏就選一條出家之路來逃避，也算不得是什麼男人了。我說媳婦啊，雖說他是你表兄，但是你也不要太在意他了，難不成他出家就是你的罪過不成？這世道上，沒有人能替別人承擔什麼責任，也不必在意着別人的什麼，無論做了什麼事情，自己都是要承擔後果的。”

黛玉道：“我明白了，娘說得極是。雖有些在意，也不過就是有些感嘆罷了。從小兒里姐妹們相處了那麼些年，如今見他如此下場，若是說不傷心不在意，倒也不是真的。”西門狂霸氣地道：“不許再多想了這個了，原是他的抉擇，自然是要他自己背負這不孝之名，別人再怎麼在意，也是抹殺不了他的所作所為。”

黛玉點了點頭，忽聽人報道：“雲姑娘和四姑娘來看夫人來了。”黛玉聽了，忙命快請，西門夫人笑道：“你們姐妹們說話兒，我帶我的小乖乖孫子孫女給你爹爹看去！他一個大老爺們的，你又坐月子，他也不好過來。”黛玉答應了，西門夫人抱着孫子，吆喝着叫西門雪抱着小孫女，母女兩個帶着兩個小娃娃樂呵呵地走了。

這時湘雲和惜春進來了，見過了西門狂，西門狂也叫她們姐妹說話，自己也出去吩咐一些事情，等他出去了，湘雲才急忙道：“林姐姐，你可聽說了二哥哥他出家的事情了？”黛玉一面讓座，一面道：“才聽娘說了這件事情，老太太可還好么？”湘雲道：“老太太一聽這消息，哭得了不得，如今里還是三姐姐和鳳姐姐在安慰着老太太呢！也難為老太太傷心，素日裏寶貝命根子似的養了這麼大，說出家就出家了。”

惜春左看又看，道：“兩個小娃娃呢？怎麼不見？”黛玉道：“才給娘和雪兒抱走了，你在我這裏住兩日，就再見罷。”湘雲笑道：“林姐姐，真箇是有你的！懷裏這十四個月，如今里又是一男一女的龍鳳胎，難為你怎麼生得出來？幸而是兩個，不然你懷這十四個月豈不虧了？如今里人家都說什麼懷胎日久則子女主富貴，將來你這兩個小娃娃必定是極富貴的。”

黛玉笑道：“我也不要他們有什麼大富貴，只要一輩子順心如意，平平安安也就罷了。”惜春道：“姐姐也別說這話，如今里就是不說什麼，單看這西門家，也明白只要不像賈家那樣，這兩個娃娃將來必定是富貴的。”湘雲也點頭，然後冷笑道：“瞧來如今倒也是她自作自受的了，怪道都說這老天是有眼睛的，果然是真的。”

黛玉和惜春明白她說的是寶釵，因知她這性子，也都不在意，惜春道：“林姐姐，什麼時候坐完了月子，就帶着孩子去瞧瞧老太太罷，如今老太太最念着的就是姐姐了。”黛玉道：“這是自然的，很不必妹妹來說，我也必去的。只是不知道你們那裏可有什麼事情沒有？這兩日裏我也懶懶的，也都沒工夫叫人去問問了。”

湘雲笑道：“別的倒沒什麼，卻有一件大喜事。”黛玉見二人喜笑顏開，忙問是何喜事，惜春笑道：“是鳳姐姐的喜事！”黛玉一呆，湘雲笑道：“若說模樣兒，鳳姐姐原也是美人兒一個，又能說會道，又會管家，那可是咱們脂粉隊裏的英雄人物。自跟了老太太住在寧王爺那裏，倒也不似素日裏那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了，也常在街上走動。不知道怎麼著，那日裏衛若蘭和他兄弟帶着我們姐妹幾個一塊出門去玩耍，可巧遇見了衛若蘭的一個老友，名叫什麼劉雲，家境也還罷了，年紀三十來歲，模樣兒談吐倒是着實不錯的，一心就看上了鳳姐姐。後來他回去跟衛若蘭一提，方知道鳳姐姐是早已給鏈二哥哥休了的，他就登門提親，要娶鳳姐姐去。”

黛玉聽了，心中甚是詫異，道：“竟有這事兒？”惜春笑道：“可不是么？原來他也曾娶過妻子，只是他這妻子心不在他這裏，所以就早早放了他妻子另嫁了，如今里他也不在意鳳姐姐先前是給休了的，還跟老太太賭咒發誓定會好生待鳳姐姐，也會好生疼愛敲姐兒，若是有朝一日負心薄倖，就叫衛若蘭一劍斬了他。”

黛玉倒也替鳳姐兒歡喜，笑道：“她有了這樣人家，倒也算是她苦盡甘來了。”惜春笑道：“就是這個話呢！那劉家倒也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只是鄉下里算得殷實人家罷了，可巧還和劉姥姥是一個村子裏的呢！那日裏又是託了劉姥姥來提親了的。那劉先生原也是武官，只是後來不慣朝中煩瑣，才辭了不幹了。原本他也怕鳳姐姐不肯願意嫁到他們鄉下去，不想鳳姐姐倒是答應了，還要和劉姥姥做鄰居，還說明兒里要把巧兒許給板兒做媳婦呢！”

黛玉聽了，笑道：“這鳳姐姐如今倒是大改了性子了，不管是富貴也好，是殷實也罷，只要他們夫妻和睦，合家如意，也就是她一輩子的好事情了。”湘雲道：“怪道鳳姐姐和林姐姐你是最好的，她可也是這麼說的呢！說她也算是看得明白了，鄉下人老老實實過日子，可比這城裏富貴人家舒服得多，也不必那樣操心的了。日子也定下了，就是明兒里。”

黛玉聽了，道：“這麼快？”湘雲笑道：“姐姐還嫌快？人家劉先生倒是有些等不及了，只怕又有什麼變故呢！因此我們今日過來是跟姐姐說一聲，順便再見見兩個小娃娃。可惜今日見不到了，忙完了鳳姐姐的婚事，我們再來見罷。”說完，就要回去，連飯也不肯留下來吃。黛玉留不住二人，忙叫人準備了一分禮物與二人帶去。

湘雲和惜春回去之後，黛玉想了一想，叫紫鵑等人一齊動手，拿了那上用的大紅緞子出來，趕製一套嫁衣，次日一早，紫鵑和魅影兒親自送了過去。見到這精美的嫁衣，鳳姐姐也忍不住流下了淚，哽咽道：“回去替我多謝了林妹妹。”魅影兒一邊替她梳妝，一邊笑道：“鳳姑娘，今日裏你可是新娘子，不能哭了的。雖說以前你也嫁了一次，但是可叫你吃了不少的苦頭，如今才是正經的婚事的，可要高高興興地出門子。我們夫人出嫁的時候，也是我給夫人梳的妝，今日裏我來替鳳姑娘打扮，定叫那劉先生看得呆了！”

紫鵑也在一邊幫忙，賈母雖傷心於寶玉出家，但是見今日裏鳳姐兒出嫁，卻也是喜事一樁，也更替她找到了一家好人家高興，忙也穿了大紅的喜服，扶着鴛鴦和平兒的手，笑道：“是啊，鳳丫頭，如今我也當是送孫女出嫁了，要高興，不能哭！你的事完了，也就剩下這平丫頭和鴛鴦了。”

平兒和鴛鴦臉上都是一紅，平兒有些捨不得鳳姐兒，鳳姐兒笑道：“有什麼捨不得的？我帶着巧兒到了那樣老實的地方過日子，你該替我高興了才是！你也跟着我吃了不少的苦頭，也就等着你也能找個好人家了。”平兒忍住了淚，點了點頭，指着鴛鴦道：“還是叫她嫁了，再來說到我罷了。”鴛鴦道：“你這蹄子，也來打趣我。”

就在這時，新郎已經到了，喜樂吹打之聲，也漸漸傳來。鳳姐兒蓋上了綉着戲水鴛鴦的紅蓋頭，扶着喜娘的手，拜別了賈母和寧無為以及探春等人，走上了那曾經也坐過的花轎，但是卻走上了和以前大不一樣的幸福。映照着白雪，一色大紅更顯得喜氣，而那喜樂的聲音，在此時也越發悠揚了起來，充滿了幸福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