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借物
黛玉只覺奇怪,問道:“什麼笑死了?”西門雪自顧自笑了好一會,才笑道:“就是太妃去進香,凡是知道這些意思的貴族家都去了,還有就是元妃的娘家賈家也帶了好幾個姑娘去呢。有一個是賈家的親戚,叫什麼薛寶釵的,最是標緻,不知道怎麼著還傳說著她會彈琴,能引來百鳥,太妃也一個勁地誇讚着,似乎是瞧中了的,近日裏就聽說了那薛家的一個爺們很是得意地在酒樓里胡說八道呢。真真是沒趣,北靜王爺又不是個任人搓圓捏扁的人,就是太妃瞧中了,他也未必是中意的,那些人不過都是白高興罷了。要是明兒沒了音了,不知道這薛家的臉面擺在哪裏去,我瞧還是藏在褲子裏罷。”
西門狂皺眉道:“你什麼時候到了酒樓子裏去了?也跟那些市井之徒學了這麼一嘴話?看明兒個還有誰敢要你做媳婦。言談舉止,你也該跟林姑娘多學一學,省得出去沒個樣子叫人家笑話。”西門雪白了他一眼,道:“臭哥哥你也別在我跟前說教了,我才不理會你呢!我只跟林姐姐住,我只聽林姐姐的話。”
黛玉聽到北靜太妃似乎中意了寶釵,心中不由得一動,問道:“太妃果然中意了她的?”西門雪想了一想,道:“我也不知道她中意不中意,只是覺得有些好笑罷了。姐姐要是想知道,那也成,明兒我就去問問太妃去。”黛玉忙搖頭道:“這卻不必了。”然後笑道:“只不知道,若是果然成了的,她們怎麼一個高興呢!也是幾家歡樂幾家愁的。”
魅影兒冷笑道:“我瞧未必是中意的,雖說別人不知道,但是北靜王爺如何不知道琴是姑娘彈的?又如何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若是外頭人都知道了不是自己的才華,偏偏攬在身上,非叫她在千金小姐里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來才是。”頓了一頓,又道:“不過就是一個商人家的女兒,滿身的市儈氣,又算得什麼千金小姐了?”
西門雪一直聽着,忽然醒悟過來,道:“姐姐就是那天說是半路丟了的表小姐?如今鬧騰着滿京城裏都知道了,都說半路里車軸斷裂,定是有心人半路里弄壞了那位賈家的表小姐,不然豈會單丟了表小姐,卻不丟別人的?姐姐怎麼卻在這裏?如今那賈家和北靜王爺都急得了不得,滿京城滿山坳里找呢!”黛玉一呆,也未曾想到竟會鬧成了這樣,道:“傳得京城裏人都知道了?”
西門雪道:“十停里倒是有八停人都曉得了,不少人都說那表小姐是西施一樣的美人兒呢,再不想竟是姐姐了。”臉色一頓,道:“果然是有人要害姐姐的?”黛玉不答,只想着不知道妙玉是不是明白了自己送梅花之意,也不知道外祖母是不是知道自己平安,更不知道自己失蹤幾日,寶玉傷心成了什麼樣兒?他是不是在為自己傷心難過?還是仍舊里和姐妹丫頭們廝混?
西門狂心中瞭然,叫魅影兒道:“你叫上飛影兒,兩個人去打聽打聽。”魅影兒答應了一聲,自去辦理。黛玉不由得心中十分感激,明白是要二人去打聽自己所擔心之事。西門狂道:“我不需要姑娘的感激之心,為的,只是自己的心罷了。”說著,就向牡丹等人道:“好生伏侍姑娘,凡事仔細一些。”牡丹等答應了,西門狂方出去了。
黛玉早已聽得呆了,兩腮也浮現了几絲紅暈,半日低頭不語。一時水仙碧桃等人預備下了洗澡之物,伏侍黛玉沐浴,西門雪早已忙忙地脫了衣裳先跳進了溫泉池裏,用手揚着水花,歡呼道:“姐姐你好厲害!居然有這溫泉耶!這可是好遠的地方山坳里僅有的一處溫泉,早在幾個月前就給人圈禁封閉了,不許任何人進,害得我再也不知道溫泉洗澡是什麼滋味了。再不想竟是那個臭哥哥把溫泉引到了這裏來了,我可有福了,我要跟接姐姐住在一起,天天洗溫泉!啊,這是雪蓮花,居然是雪蓮花,啊哈,我居然也沾姐姐光,泡着雪蓮花了!”
黛玉步入了池中,西門雪更使樂得歡呼不已,撲棱撲棱打着水,笑道:“姐姐你不知道,這雪蓮花全給哥哥霸佔了去了,我想做雪蓮花粉,哥哥都不捨得給我一兩雪蓮花,氣死我了。原來他居然這麼大方,給姐姐用來泡溫泉洗澡了!這雪蓮花的功效可多着呢,尤其是能嬌養容顏身體,最是珍貴的東西,就是皇宮裏面也沒多少。”
黛玉輕嘆了一聲,道:“是公子太過關心了,我也實在是承受不起了。”西門雪笑道:“有什麼承受得起?承受不起的?我這個臭哥哥雖然很臭,但是本事可大着呢,想做的事情沒有不能做到的。這樣珍貴的東西,也只姐姐配使罷了。不過我也大大沾光了!好姐姐,你就什麼也不必說,有什麼你就用什麼,我得了實惠。”
黛玉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只沐浴完畢之後,和西門雪吃了晚飯,又隨着西門雪說笑了一會,方去安歇。西門雪硬是要跟黛玉一床睡,隨即驚叫連連:“姐姐,這居然是沉香木床,居然是象牙躺椅,我要睡,我要睡,我非要跟姐姐睡不可!我現在就搬姐姐這裏來住。臭哥哥真是個壞蛋,從來沒替我想過我也喜歡呢!”因此一夜都在西門雪的聒噪聲中度過。
且說紫鵑就帶着雪雁和春纖並瀟湘館裏的大小婆子丫頭守在瀟湘館裏,素日裏也是緊閉院門,並不出門。這日,紫鵑正和春纖做着給黛玉的新衣裳針線等物,就聽有人道:“寶姑娘來了。”紫鵑忙和春纖站起了身要迎,就見寶釵一身半新不舊的大紅衣裳進來了,滿臉含笑道:“素日裏也不見你們出去,都在這裏作什麼呢?”低頭見到紫鵑給黛玉做的對襟褂子,雪白羽緞底上綉着一團一團的紅色楓葉,綉工越發精巧,竟是滿府里無人能比得上的了。
寶釵不由得“哎喲”一聲,贊道:“好鮮亮的活計!妹妹素愛雅淡,這白羽緞的衣裳,綉上紅色的楓葉,竟正合了妹妹的心,想必妹妹定然是喜歡的。”紫鵑道:“我們不過都是一些粗針大線罷了,是我們姑娘不嫌棄。”一面說,一面讓坐,又叫雪雁烹茶來。寶釵在上炕坐了,聞了聞茶香,便放在了炕桌上,笑道:“這些針線上的事情,原該交給女工上面的人做才是,怎麼倒叫你們自己動手了?”
紫鵑一面打疊着春纖才做好了的一件月白緞子羊皮小襖兒以及自己做好的褂子,一面說道:“我們是個什麼身份,哪裏能叫得女工上面的人做我們的東西?寶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姑娘,素日裏從來不穿那些女工上面的人做的衣裳。也不知道外面怎麼傳的,竟說起了我們這屋子裏橫針不動,豎針不拈的了。難不成我們姑娘穿的都是別人做的?”
寶釵心中品度,知道必是襲人說的話,不知道怎麼給紫鵑知道了。她心中雖然在想,面上卻不露,笑道:“如今妹妹不在家,你們也該閑一閑才是,這麼些衣裳做了出來,妹妹又不在,豈不白放着霉壞了?”紫鵑叫雪雁把衣裳收拾起來鎖到箱子裏去,才笑道:“我們姑娘如今雖不在家,難道我們就是該偷懶的人了?若果然是這樣,倒惹了老太太生氣,罵我們懶了。衣裳做好了,自然是姑娘穿的,姑娘如今雖沒甚消息,想來幾日也就該回來了,有什麼白放着霉壞的?”
寶釵一怔,順口問道:“妹妹過兩日就回來了?”紫鵑道:“姑娘的事情我一個丫頭怎麼知道?不過想着如今到處去找,過幾日姑娘自然是要給找到的。”寶釵點了點頭,半日不語,好半晌才笑道:“今兒我來,竟是要借妹妹的東西呢!”紫鵑心中冷冷一笑,問道:“我們姑娘不在家,姑娘的東西我們是不敢私自亂動的,等姑娘回來了,寶姑娘想借什麼東西就只打發鶯兒來說一聲就是了。”
寶釵笑道:“你素日裏和妹妹是親姐妹似的,妹妹的多少東西都是你收着的?這有什麼不敢動的?我也並不借別的東西,只借妹妹的那套竹葉青花瓷器和那把古琴略擺一擺,以及那兩盆蓮花靈芝也略擺一擺,兩日就送回來。”紫鵑笑道:“雖說姑娘待我是親姐妹是的,可我到底只是個丫頭,怎麼能做得姑娘東西的主兒?前兒老太太也吩咐了我了,姑娘的東西一樣不許少了的。到底寶姑娘那裏也是不少了的,素日裏二奶奶送了好些古董過去,姑娘都是不收的,沒有這幾樣東西擺設,想必寶姑娘那裏也是清雅淡泊的,那日老太太也送了姑娘幾樣古董玩意,難不成姑娘也是沒收了的?”
寶釵見紫鵑幾口回絕不借,心中也好沒意思的,略坐了一坐,就借口太太找,方出了瀟湘館。紫鵑冷笑了幾聲,拿着寶釵沒喝的茶碗遞給了雪雁道:“素日裏來了,就吃姑娘最好的茶,今兒不過也是你們家常吃的,竟也嫌棄得一口也不喝。自以為自己是什麼了?也配喝我們姑娘的好茶?借我們姑娘的東西,虧得還說得出口來。只當我不出門,我就是個聾子呢?如今里誰不知道過年的時候薛家要送北靜王府禮的?橫豎就看中了我們這裏的曠世奇珍,想一借了不還了。把茶碗橫豎洗個十遍八遭兒!”
春纖也紅了眼眶兒,道:“趁着姑娘出事兒,不知道太太那裏打發小丫頭來找了多少由頭,想拿了姑娘的東西,如今里竟也連寶姑娘也來了,真真是不知道都是長了一顆什麼心!再過幾日,只怕咱們幾個丫頭也護不住姑娘的東西了。”紫鵑冷笑道:“橫豎還有老太太呢,她們再鬧得怎麼樣,也不敢越過了老太太的門檻子去。”
春纖只嘆道:“不知道姑娘什麼時候才能找到,如今里只盼着姑娘能平安回來了。”紫鵑想着妙玉說的黛玉平安的話,便道:“姑娘那樣有福分的人,自然是平平安安的。”然後從螺鈿小柜子的抽屜里拿了二十兩的碎銀子和幾吊清錢,道:“你們且在家裏守着,別管誰來借什麼東西,都說姑娘不在家,什麼都借不得的。”春纖和雪雁笑道:“我自知道的。”
紫鵑打開了箱子,拿了一個水紅綢子裏的包裹來也包上銀子和錢,然後才又鎖上箱子,逕自出了瀟湘館。才過了蜂腰橋,就見到襲人迎面過來,便站住了腳,襲人滿臉堆笑,問道:“你去哪裏呢?”紫鵑道:“我哪裏有什麼地方去呢?不過就是到園子裏略走動走動罷了,省得明兒我們姑娘回來,使喚我我就走不動了。你母親沒了,你身上有孝,你不在怡紅院裏獃著,出來作什麼?”
襲人笑道:“哪裏就能待得住呢?我們那位呆爺如今因林姑娘的事情,鬧了好幾日了,好容易才好些了,太太才吩咐人來叫我,如今我去太太那裏去呢!”紫鵑聽她滿嘴裏的自得之意,便笑道:“素日裏都知道你是個殷勤小心的,伏侍二爺又周全,想必是太太有要緊事要你去呢!”襲人笑道:“可不就是這麼說呢!”
因見到紫鵑拿着包裹,便詫異問道:“好端端的你拿着這個作什麼?便是什麼東西,只管使喚小丫頭子罷了,還叫你親自拿着?”紫鵑笑道:“我比不得你,幾個丫頭隨身伏侍着你的,我自己的東西自然是自己拿了。別在我跟前裝憨只顧着笑,打量着滿府里都知道的事情,單我一人不知道呢?自小一同長大到現在,你心裏想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只告訴你一句,立身正,才能不愧於天地之間,好歹清明爽快地過日子罷了。你是跟着二爺一輩子的人,總之什麼對你好對你不好,你自己也該掂量着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