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老舅
（有些讀者看到這個標題可能疑惑了——怎麼剛寫完舅舅們，又單獨寫老舅呀？其實原因很簡單，關於老舅，我有太多想要寫的，有太多想要說的，也有太多要懷念的，我害怕我現在不寫，過些年我的記憶就會模糊、會淺淡、會忘卻。所以，我必須單獨再寫一章，來記錄老舅充滿色彩又歸於平靜的一生。）
第一節——結婚
老舅結婚是羊年，現在推算的話應該是2003年，那一年他34歲，娶了一個有兩個孩子的離婚的女人，當然，孩子歸男方，她是自己一個人嫁過來的，可以說，家裏懸着的心放下了，老么終於有了歸宿，但是，這同時也是老舅開始走向平庸，最終走向落沒的起點。
老舅媽這個人算什麼性格呢——她不能說是人不好，畢竟也沒幹過什麼壞事，沒犯過錯誤。但是要是說這個人好，我不敢苟同。簡單形容就是：好吃懶做，脾氣暴躁，對外唯唯諾諾，對內不留情面。剛開始那幾年，我們只是認為她只是不善言辭，只是不擅長表達，不懂得與人交流。可是漸漸的，她就對老舅拳打腳踢，破口大罵，甚至趕出去不讓回家。我一直認為，家暴只有錯沒有對，這一點無論男女！
這些年來，對於外人，她可以包容，可以退讓，甚至於是服軟，但對於老舅，她除了打和罵，沒有給過一點溫柔。我不是說什麼賢良淑德，也不是說什麼小鳥依人，連最基本的噓寒問暖都沒有！不管老舅打工多累，多辛苦，到家第一句話永遠是“發工資了嗎？掙多少錢啊？”“你看誰誰誰又賺了多少錢！”“你出去這麼長時間才拿回來這麼點錢！”咱不是說你有期待不好，誰不想過富足的生活？可是，一個在家連家務都不做的人，一個自己花錢大手大腳的人，她是怎樣說出這樣的話的呀！咱退一萬步講，她前夫是個有錢人，過慣了這樣的生活，她一時適應不過來，可以給時間適應，可是，她前夫也是普通的農民啊！也是精打細算的人啊！她哪裏來的優越感啊！
第二節——酗酒與毒打
我這裏先提出我的觀點，酗酒是萬萬不可的！如果你的朋友、家人有這樣的習慣，無論是自願還是無奈，一定要幫助他戒掉這個壞習慣！酒可以喝，適量，一定要適量！不懂得適量的人，就直接告別喝酒吧。
我姥姥家人都會喝酒，而且那個年代，酒蒙子也確實不少。老舅原來不愛喝酒，雖說不是滴酒不沾，也可以說基本不喝醉。就這樣一個五好青年，結婚之後也變了。他從最不愛喝的，成了最愛喝的；從最不喜歡喝的，成了每天離不開的。
起初，他只是在被家暴之後到姥姥這裏喝悶酒，後來，由於每次回家都被罵，每次有點什麼事惹的老舅媽不開心就被打，他喝酒的頻率也變得越來越高。直到有一天，他上地回家之後，一下子栽倒在月台上。咱們說，一般這種情況你怎麼應對？是不是第一時間聯繫大夫！結果我老舅媽二話不說，直接拿起鋤頭對着老舅就是砸，老舅就是趴在地上，她就是砸，邊砸邊罵，罵老舅大早上就偷喝酒，說他是喝多了不想幹活躺地上睡覺！
咱就是說，他就算是喝多了，他睡一會兒不行嗎？
他大早上四五點鐘就上地幹活，休息不行嗎！最後我們把她拉開，姥姥帶來了大夫。大夫說老舅這不是喝酒喝的，是休息不好加上太累了，心臟負荷大，出現了心臟偷停的現象！這種時候再去打他，那是要命的！
結果，你猜她說什麼！她說，就是喝酒喝的，就該打，打死活該！不喝酒能這樣！你個醫生還幫着他說話！
我不知道各位讀者現在是什麼心情。哪怕是過去這麼多年了，我寫這段的時候，手都是顫抖的！你知道我當時在現場目睹全過程，我有多麼揪心，多麼憤怒啊！
第三節——發病與緩解
老舅在那次清醒過來之後，就像是得了癔症一樣，把窗戶封死，誰也不見；用磚把院牆壘高，從外面一點看不見裏面；每到天黑的時候就躲起來，嘟囔着說有人要害他，有人要殺他。
而這個時候，老舅媽會娘家獃著去了，甚至她大哥還找上門來，說我老舅欺負她，她受不了才跑回家的！真是惡人先告狀！我們還沒找她算賬呢，她先反咬一口！
但是當時我們沒有理會她，把心思全用在給老舅治病上，經過半年的吃藥和家裏人日夜的陪伴，老舅終於好多了，也慢慢出去遛彎，也開始開朗了，當然，也再次喝酒了。不過，這次我們都沒有攔着，醫生也說過，現在的藥物不可能完全治療好，用喝酒麻痹自己也算是一種辦法。
又過了半年，老舅終於是變得和原來一樣嘻嘻哈哈，變得越來越精神了。全家的心也算是落了下來。而這個時候，時隔一年，老舅媽也回來了。她沒有一絲安慰，也沒有一絲抱歉，就那麼輕飄飄的說了句：“好了就賺錢去吧，一年了，家裏都要揭不開鍋了。”
我們都勸老舅，不行就離了吧，孩子留下，家裏人一起養。可是老舅的倔脾氣又上來了，就像是當年死活不肯和那個縣裏的沒有處對象一樣，他這次也是死活不肯離婚，理由也是千奇百怪，什麼孩子還小，什麼出去打工家裏要有人照應，什麼姥姥年紀大了，需要有人照顧……且不說她能不能照應家裏，就連孩子也是完全甩給姥姥，自己到處打撲克去。她根本就不是過日子的人啊！
現在經歷了網絡的洗禮我才大概知曉，老舅或許是被pua了罷。那一年老舅四十歲。
第四節——折磨與約定
自從因為勸老舅離婚的事過了之後，老舅與家裏人的關係也變得更加不好了。二舅和老媽本來就因為老舅從小受寵卻不懂事，最有機會讀書卻輟學，大主意和家裏唱反調這些事對老舅不待見，現在更是看不上眼了。每次老舅來我家吃飯喝酒，老媽都會說他，甚至會罵他沒出息，不上進。二舅也在姥姥生日的時候打過老舅一頓，這也就使得老舅和家裏人越來越疏遠，本來能夠傾訴的地方也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他的酒，也越喝越勤，甚至發展到了早起先喝兩杯白酒再睡回籠覺的地步。
家人的疏遠，妻子的家暴，孩子的叛逆，工資不開的焦急，這些負面的情緒一點一點的壓着他。慢慢的，酒也就成了他唯一的情緒發泄點。可是，因為喝酒，他被工地攆了回來；因為喝酒，他天天被罵；因為喝酒，他的身體也越來越差。而所有的不舒服，所有的不快樂，所有的不理解，又都化作了那杯中之物。成為了惡性死循環。
可以說，自從40歲開始到49歲，這九年，無一年，他是開心的；也無一年，他不在承受折磨。
我雖然能回去陪他聊天，和他出去遛彎，但是我那時正讀高中，上大學，我也是沒有時間總回去。
2019年臘月二十，我剛發假到家沒幾天，我回去了一趟，和老舅聊聊天，講一講在學校的好玩的事兒，說一說畢業之後的暢想，顯擺着我在省高院的實習證明。他想帶我去他家吃飯，我沒去。
我說：“這回來第一頓肯定是在姥姥家吃，你這個舅舅再等兩天吧。”
他說：“行，那過幾天來我這裏，必須來啊。”
我和他約定了臘月二十七去他家吃飯，陪他聊天。等過年之後，陪他去縣裏玩一圈去。
第五節——離去
2019年臘月二十四，天陰的很沉，但是這並沒有影響到年關將至的喜悅，我們家正在炸丸子燒紅肉，每個人都在灶台邊上忙的滿頭大汗。
下午四點左右，天快黑了，鍋里也就還剩下兩條魚沒炸了，我這邊放好桌子，準備吃飯。而就在這時，一個電話打了過來。是大舅打來的，很急切，讓我把電話給我爸。我緊忙跑過去又回到屋內，繼續準備着晚飯。
老爸老媽撂下電話之後就急急忙忙出門了，而這個時候，一種莫名的煩躁不安在我心裏升了起來。
“年底事情多，估計是去幫忙了。”我安慰自己到，但是那種不安卻沒有消失半分。
急忙等了半個小時左右，老媽的電話打了過來——
“今天我們不回去了，你老舅沒了……”
我不知道電話是什麼時候掛斷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倒在床上的，等我回過神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細小的雪花在窗外飄着，周圍死一般的寂靜。
我摸了摸自己的眼角，沒有哭，想哭，可是哭不出來，想動一下，可身體卻如同被抽空了力氣一般，沒有給我任何回應。就這樣躺着，看着天花板，大腦想空了一樣，想一具空殼一般，靜靜地躺着，躺着。
又不知過了多久，我能動了，跌跌撞撞地跑到老爸的抽屜旁，拿出一根煙，點上，吸了一口，煙嗆得我咳嗽了好久，那些往日的記憶一下子擁了出來，淚水也如同決堤一般奪眶而出，卻哭不出聲音，雪花依舊飄散，周圍依舊死一般的寂靜。
第六節——送別
那天晚上，我不知自己睡著了沒有，許是睡着過，也許是沒有。依稀之間，彷彿回到了小時候，也彷彿時間沒有，好像夢到了老舅，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照顧好宇宇（老舅的孩子），可是當我睜開眼，除了一片黑暗，什麼也沒有。
第二天早上四點左右，我便出發了，路上折了許多柳條帶了過去。
那天人不多，畢竟趕上年底。除了本家人之外，許多本村的人基本都是看一眼便走了。有的人，嘻嘻哈哈的走近院子，哭了一通，又嘻嘻哈哈地離開了，我不知道他們真正的心情是怎樣的，但是心意我們收下了。
只有大姨和老媽一直默默的抹眼淚，大姨家的表姐和表哥一直忙前忙后，而宇宇一言不發，看着來往的人群，看不出情緒。我和表哥都沒有哭，倒也不是說無情，只是那種場景之下，真的哭不出來，連抹眼淚都成了奢望。
老舅就躺着臨時搭的靈棚的棺材裏，我也是在親友送別的時候打開棺材看了一眼，隨後，便將老舅送了出去。一路無言，默默地看着下葬，填土。看着老舅離我越來越遠，心裏很堵，卻也無動於衷。
從山上下來之後，我直接去姥姥那裏。我不希望姥姥太過傷心。但姥姥也表現的很平靜。她看出我的意圖之後，只是說了一句——“你老舅享福去了，不用再受苦了。”
我那被堵着的情緒也終於是鬆開了。
是啊，老舅終於不用再受苦了。
【作者題外話】：這裏我寫了很久，也省略了很多地方。雖然過了三年了，我還是不能釋懷。
首先，老舅是心臟病離去的，準確的說是心梗。當時，老舅感覺難受要下地去溜達一下，緩解一下，但是，還沒穿上鞋就倒在了地上。
而老舅媽和宇宇當時就在身邊，兩個人誰都沒有去管，直到四個小時之後，才感覺不對勁。老舅媽還是先罵后打那一套，看還是沒有反應，才讓宇宇去喊我大舅過來。大舅聽說之後先是直接打120，隨後急忙跑過去看情況。等醫生到了之後，說早就錯過最佳搶救時間了！
心梗發作，躺在零下十幾度的地上四個多小時，老舅在離去之前也是受盡了折磨啊！
身為法學生的我知道，老舅媽明顯是不作為導致他人死亡。可是，我卻無法去起訴她，此間事已了，我也不必再讓老舅不得安寧。
不過，我還是隱晦的和她說了這件事情，我希望她會被自己的內心譴責，起碼，這能證明她與老舅還是有真情實感的。
最後的最後，我也勸各位讀者一句：不要恐懼結婚，也不要委屈自己。在真的談婚論嫁之前，好好思考一下未來，好好了解一下你的另一半！如果你真的做好了相守一生的準備，再去考慮結婚。而如果你正處在一場不愉快不平等的婚姻之中，也絕對要據理力爭，維護自己的尊嚴，婚姻永遠都不是一個人付出，另一個人坐享其成。
關於婚姻的問題其實還有好多，至少在我的身邊，我的至親們，大多都是悲劇。我也希望我的這些分享，能幫助到我親愛的讀者朋友們。
咱們下一章節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