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的老宅
沒有什麼比一大早用高壓鍋煲牛肉引發全屋電路短路,而恰巧又在浴室洗澡,熱水直接變涼水,當頭澆下,更倒霉的一天了。
凌初帆心裏這樣想着,一手托着濕漉漉的頭髮,一手努力打開弱電箱。掂起腳推上空氣開關,聽到身後傳來微波爐“叮”得一聲響,她才長吁一口氣,終於還是搞定了。對於自已的背運體質,或是外人眼中屬於troublemaker的物種,她早已司空見慣,但幸好每次總能在一番波折後有驚無險。
約了中介去完成房子簽約的手續,是凌初帆今天的頭等大事,所以她一大早便起床,但看到廚房水池邊浸着的解凍牛肉,她又想把自已迷糊的腦殼捶暴。昨晚又忘了把牛肉放回冷凍了,如果置之不理等她回來,牛肉可就要壞了。於是她三下五除二地把牛肉投入高壓鍋內,心想得充足利用煲牛肉的時間,正好沖個澡。誰料一不小心又把水放多了,水溢出后電線短路,引發了一連串慘劇。
待凌初帆收拾完殘局,一看牆上的鐘已經九點半了,而且這鐘還慢十分鐘,跟中介約的是十點。她趕忙套上衛衣牛仔褲,也顧不上化妝,隨手抓了副大墨鏡,便出門去了,心想總可以遮一下黑眼圈吧。
那是一棟有年代感的兩層紅磚小樓,在康市一條僻靜的小馬路上,周圍花木扶疏。小樓二層有一個花苞形的小陽台,乳白色的鐵藝欄杆鑲成草葉藤蔓。正是這個陽台,讓第一次看到這幢小樓的凌初帆下決心把它買下,她跟當時陪她一起來看房的閨密蒙子慧,形容那不就是朱麗葉的陽台嗎。儘管子慧報之以大大的白眼,她還是一無反顧地非它不可了,何況中介給出房主的報價,大大低於同地段同品質的獨棟小樓。
當凌初帆騎着共享單車,匆匆趕到時,房產中介溫樂已經在樓里候了三十多分鐘了,但他臉上絲毫沒顯出不耐煩的神色,爽朗地朝快步走來的初帆微笑揮手道:
“凌小姐,進屋裏來吧。”
“不好意思,家裏有些狀況,出門晚了,讓你等久了吧”,初帆抱歉地說道。
“沒事的,我正好把樓里的一切又都檢查了一遍,確保都列在房產合同上了”,溫樂一派專業細緻。
“對了,子慧,我那個朋友,她來了嗎?”,初帆忽然想起約了子慧陪她一起簽合同。
“蒙小姐在後園,我們去找她吧。”,於是兩人穿過一條狹長的玄關,走向廚房,廚房的小門外是一處不足三平米的小園子,蒙子慧正面對牆角的一處叢生的鐵線蕨而立。她身材瘦削,脖頸極其細長,髮型是極短的少年頭,發稍在陽光下閃着微紫,高挺的鼻樑讓她的側臉有種酷颯英氣,但小而圓潤的嘴唇,明亮的丹鳳眼,卻又生出幾多媚態。凌初帆一直覺得子慧像極了日本漫畫《NANA》中的娜娜,初中結識子慧時,正是她沉迷那部漫畫之時,她沒少把自已代入奈奈的角色。
“子慧,你早來了吧,我又闖禍了!”,初帆把早上的事故告訴子慧,子慧卻聽得漫不經心,微皺着眉頭,小聲對初帆說道,“你真決定要買下這幢樓?”
“怎麼了?是有什麼問題嗎?”初帆不解地問,子慧難得凝重的表情,讓她有點詫異。
“你還記得一年多前春暉小學學生失蹤事件嗎?後來孩子被發現從天台跌下身亡,警察最終以意外結案。”子慧把初帆拉到牆邊,小聲在她耳邊說道,“老江昨天知道我要買這個房子,在警局系統里查了一下,
當時孩子就是在這個房子后的拐角失蹤的。監控拍到他拐進園子,但再也沒有拍到他出來,警察當時對這個房子排查了很久,但沒有找到任何跟孩子相關的蛛絲馬跡,房主也稱事發時他遠在外地,家中並沒有人,而且也被證實了,便只得不了了之。”
子慧口中的老江是她的未婚夫,康市日報法制社會版的記者,與警察平時就私交甚好。凌初帆這次購房,子慧也打算出一部分錢,因為小樓二層的三間房間中,正好可以用作她直播的工作室。子慧大學修得是心理學,從學生時代便愛好各類星座占卜,偶爾突發奇想在B站上上傳了點評明星星盤運勢的視頻。子慧有趣的犀利的點評,堪比明星的顏值,很快吸引了不少粉絲,被戲稱為占星界的美麗Papi醬。子慧專職做UP主后,自然想把私人空間和工作空間分開,便與初帆集資買下這棟小樓專門用於拍攝。
凌初帆當然記得那次事件,畢竟康市只是一個小地方,這種事情自然傳得沸沸揚揚。她所任教大學的同事孩子就有不少就讀於春暉小學,出事後大家還熱烈討論過,但都覺得可能是孩子小升初壓力太大,跟父母鬧彆扭離家出走,到天台玩耍,不小心踏空導致悲劇發生。加上最終官方以意外結案,人們也漸漸少了關心,只是媽媽們那段時間給孩子輔導功課的態度都溫柔了不少。
“可是警察不也沒發現任何證據嗎?監控也有死角,怎麼就能斷定孩子就在這裏失蹤呢,可能只是碰巧經過這裏罷了。”初帆帶點執拗地說道,“而且你知道,這真的是我心心念念的……”
凌初帆把蒙子慧拉到二樓,溫樂顯然是聽到了她們的交談,識趣地繼續呆在園中。二樓正中是一間書房,四壁滿滿的美式胡桃木的書櫥,放着各色書籍,最底層的一格中一排皮質精裝的書,書脊上燙金的英文花字暗暗閃着光。初帆正用手指着這一排書,“這可是《愛麗絲夢遊仙境》一系列各版本的古董書,整整一套啊!”,她的聲音提高了幾度,興奮的有點語無侖次,畢竟那是她讀董橋《絕色》中提到的珍稀版本,可能連董老爺子也未必有如此全的收藏。
這是初帆除了朱麗葉陽台,鐵了心想要買下這幢小樓的第二個原因。第一次來看房時,她就注意到了書房中房主留下的藏書,便問中介如果房子轉讓了,書會怎麼處理。溫樂回答說,房主人在海外,疫情無法回國,委託中介代為處理房屋轉讓的手續,房屋中所有傢具、裝飾、藏書如果買主喜歡,權當禮物,如果嫌佔地方,則大可讓中介搬走,屆時告知費用,在房款中結算即可。
初帆聽到這句話時,嘴巴張大成了O型,在心中竊喜,藏書可能是房主爺爺輩留下的,說不定比他年紀還大。聽說房主人任職海外互聯網頭部企業,自然是IT精英,對這些比磚塊還沉,又積灰發黃的老書,自然覺得是累贅。可對初帆來說,卻猶如老鼠掉進了米缸。
“我已經想好了,把這些書作為我書店的鎮店之寶。”初帆振振有詞地說道。是的,她要開一家書店,一家二手書店,一家樓上是寢室,樓下是店面的家庭書店。
看着初帆堅定無比的神情,子慧知道很難打消她的主意了。溫樂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似是催促她們再看一下合同,子慧無奈地嘟嚷了一句,“你這白羊座,真是認定的事,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她們倆人隨即下樓,溫樂已將合同攤開在客廳的小圓桌上,一旁放着簽字筆和印泥盒。初帆略翻了翻合同,便簽字蓋印,溫樂滿臉笑意地合上合同,收入公文包中,隨後跟初帆說著房產過戶的事情。
子慧回了老江微信說和初帆有聚餐,不回來吃飯,抬眼正看到園子矮牆下,有一扇小門打開着,她回想着似不曾記得園子有後門,但一轉念,或許只是自已之前來時沒注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