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生命是什麼
佛曰: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話說李醫生帶着失去鬥志的白樺來看日落,白樺迸發出求生的渴望。
白樺嗚咽道:“醫生,救命,救命!我怕一個人死去!我怕你們留不住我……”
他半跪在醫生面前,淚流滿面,雙手緊緊揪着醫生的外套,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身體不停地顫抖。
正所謂醫者天下父母心,李醫生看着眼前的淚人,悲天憫人的心腸受到雷霆般的衝擊。他忽然想起他的愛人,彷彿就在眼前向他掙扎求救,而他什麼也做不了……終於,一直壓抑的情緒如決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淚落雨下。
為什麼要做醫生呢?李濟曾想簡簡單單治病救人,就算救不了別人,也能庇佑自己和身邊的人一世平安。而醫生最痛苦的莫過於病人在他面前,而他卻束手無策,而這個病人竟會是他的愛人!
假如,假如我不是腫瘤內科醫生,而是手術外科醫生,或許我就能救她了,假如……李濟想過很多次,很多可能,唯獨不敢面對現實的這次。
簡單來說,它讓李濟失去了愛人,失去了幸福。能力太少,承受太重。
李醫生輕輕拍着白樺的肩膀,彷彿對曾經逝去的人說道:“我們好好做化療,好好吃藥鍛煉。國內救不了,我們去國外,哪怕去拜佛祈神,只要有希望,我們就去……”
什麼能救我,我們就去做什麼!哪怕是諸天神佛,哪怕是地獄妖魔,只要能拯救自己,都會毫不猶豫地信仰它。
這,是白樺的新人生信條。
但是,他們除了重複往日的生活,還能做什麼呢?瀕臨死亡的危機意識在白樺的腦海里翻滾,他內心感受到極度壓抑和沉重。
“重複昨天的生活是遠遠不夠的,我還能做些什麼,加強鍛煉?不!遠遠不夠,周期太長,遠水救不了近火。催眠術?不行!效果太局限!到底是什麼呢?求神拜佛嗎?太過縹緲…什麼是神,什麼是佛?
冷靜一下,我需要冷靜!恢復理智。白樺安撫自己的情緒,從問題的根源思考解決辦法:
我是誰?我只是一個多細胞生物,身體由分化和分裂的細胞組成。現在的問題是,我身上的癌細胞失控了,他們不受基因的調控,不停地分裂,搶佔能量與物質,並且隨着血液流動會轉移到全身各處!我現在要做的是把它們清理乾淨!該怎麼清理呢?讓他們自己凋亡么?不可能。讓正常細胞吞噬它們,做不到。那該怎麼辦呢?化療很難說,沒轍啊,這樣下去完了!
這個層面解決不了,再深入一下。生命,物質,意識,它們的關係是什麼?我的生命結束,歸根到底是意識消弭了吧?物質呢?唯物主義世界觀強調,物質是世界的本原,物質決定意識,意識對物質具有能動作用。所謂能動作用,歸根結底是局限性地作用於物質。也就是說意識,即我所思所想,能不能治癒,結果完全是不好說的。
再跳出這個層面,意識,什麼是意識呢?我之所以為我,到底什麼是我呢?我擁有着這些記憶和思考能力,它們歸根結底是什麼呢?看來,我想先弄明白這個問題!”
白樺和醫生回到醫院已是深夜。他心裏只有一件事——自己到底是誰,死亡到底是一件什麼事。
人們皆為死亡而感到悲哀,渴望生命。但是死亡到底是一件什麼事,渴望的東西到底算什麼呢?
這,沒有人明白。
這幾天,白樺除了往常的身體檢查,
吃藥和鍛煉之外,他基本上都在查閱文獻,不知饑渴。
他瀏覽着知網,IEEE,SCI等網頁,涉及哲學,計算機科學,生物醫學和人工智能多方面領域知識。
雖然很多東西超出了白樺的認知範圍,但死亡的危機感讓他不知疲倦地學習和思考。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勤奮,不過人之將死,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終於,知識的脈絡在那麼一瞬間忽然連通了,白樺窺探到生命的秘密。原來,思想並不神奇,思考不過是經驗的復現,經驗的遷移。人的大腦不過是複雜的神經細胞組合,神經元前體接另一個神經元的末梢,簡單如一列火車,複雜像一棵樹。每一個神經元都有自己的活性,而學習無非是這些神經元及時地調整到熟悉的活性,而信息則是通過生物電傳輸。
一切記憶不過是以一組組高低電平的形式存儲在大腦里。就像DNA只有四種脫氧核糖核苷酸,但是能作為基因存儲人所有的遺傳信息,高低電平同樣不同的組合可以儲存人的記憶。而高低電平即生物電,而生物電主要由細胞膜內外Na+的濃度差來實現。
那種幾千年來對生命缺少認知而傳承的神秘感和敬畏感,今夜終於消弭。
“原來自己就是這麼一個存在呀!和一棵草,一塊石頭沒什麼本質區別。一直引以為傲的生命的思想和非生命沒有什麼區別。如此說來,死亡是一件簡簡單單的物質運動。”
此時正是夜晚,-白樺平息了往日那顆恐懼的心。他調整了一下攝像機在面前,錄製了以下的視頻。
我叫白樺,白是黑白的白,樺是樺木的樺,今年16歲。我原本以為我能活到自然凋亡,但是現在看來不能如願了。我想留點自己的思考,希望自己的離去不會帶來太多悲傷。
生命並不多麼神聖,是如此的普通。
社會文化總是給予死亡一種濃重的悲哀色彩,讓人想起就覺得是罪惡,讓我感覺在無意識中給了生命的枷鎖,彷彿生命沒有結束的權利。
死亡並不悲哀,也不稀奇。世上沒有靈魂,也沒有精神,只是大腦里神經細胞整體的狀態。當死亡時,細胞就不會再保持活性了,更無法調整到正常狀態時的活性,那樣細胞們的活性是隨機的,任意的,因此只會感覺到“混沌”,沒有意識,這就是死亡。
死亡並不可怕,而是生命的一種常態,一種權利。
自己沒有什麼獨特性,無非是父母身上細胞的複製。而他們哪裏有什麼願不願意,只又是細胞群體的自我繁衍。我非我,我感受到身體裏基因的桎梏,我和他們同出一脈,像河流一樣,流淌着,只不知至何處,談不上悲哀也談不上喜悅。
世上沒有上帝。但是世界是規律的,那麼存在有上帝的可能性,只是沒有在意人類的上帝。我更傾向於生命是一種運動,物質的運動,平平無奇。
錄完,白樺疲倦的眼皮再也睜不開,腰再也挺不直,倒在床上,一個呼吸便不省人事。
這夜,他沒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