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再會
“邱公子,別開玩笑了。”
“不是玩笑。”
“我能做什麼?就算進了蒼山派,我也不過是個雜役。”
“是,有時雜役就是能辦成其他人辦不到的事。”
邱賀總是這樣,雖然他本人確實非常神秘,行蹤飄忽不定,甚至還能不停變化容貌,可也沒必要說話時,也充滿神秘感。這種語焉不詳,類似玩笑的講話方式,總讓我心中惴惴不安。
“我能做成什麼你辦不到的事么?”我也喝了一口茶杯里的茶,已經涼了。“或者說,你還有什麼辦不到的事?”
“我辦不到的事多了。”邱賀笑起來時,兩片鬍子也會跟着擺動。“而我們做不到的事中,有一件正好需要你做。”
“什麼事?”
“呆在蒼山派,做我的耳目。”
他又接著說:“明日我就要啟程去涼州,你以僕役的身份留在這裏,記錄下門派內的一舉一動。除此之外,你在蒼州派,也能學到很多東西。”
即便這一切都說得通,對我來說仍舊是覺得太過夢幻。連佩佩如今都不知能否順利拜入山門,我卻這麼容易就進入了蒼山派,雖然只是作為最低等級的僕役。
“我已將你的名字添在今年招錄僕役的名冊之上。”邱賀站起身來,轉身走向牆邊的柜子,拿出了一套衣服。
他將衣服放在另一張桌上,對我說:“時候不早了,快換上這身衣服,你得去選拔現場。”
我走近一看,這身衣服雖然也只是普通布料做成,淡淡的灰色,衣襟和袖扣處都是白色的邊。胸前綉着白色的麒麟,那正是蒼山派的徽記。
我將這身衣服捧在手中,心裏有說不出的激動。
“還愣着幹什麼?”
“邱公子,你能迴避一下嗎?”
“怎麼?你是黃花閨女,還怕我看?換就是了。”
雖然兩個男人,並無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但讓一個人一邊品茶一邊看我換衣服,仍舊是過於羞恥了些。
我還是將衣服拿到了屏風後去,開始換裝。
“邱公子,你讓我呆在這裏,是想收集什麼情報?我一個最低級的僕役,能接觸到的事很有限吧?”
“此言差矣,下人的消息可比一般弟子靈通得多。只要你和其他下人、丫鬟都處好關係,想不多知道點事都難。”
邱賀聽起來很有自信,不管他說的怎樣雲淡風輕,我相信在大戶人家做下人,絕不是簡單的事。事實上,我正好知道一件事,可以佐證。王莊過去曾有一個李嬸,她的獨女自小生得花容月貌,頗有姿色。
此女年近及笄,黎縣十里八鄉的富裕人家都找人來說媒,甚至其他縣的人家也有上門求親的。但李嬸這人,心比天高,看不上任何一個鄉下的土財主,執意要自己的女兒嫁入真正的大戶人家,飛上枝頭變鳳凰。
恰好村長與那蒼州城內守備王大人是遠親,有了這層關係,便將李嬸的獨女送進了守備家,做了這守備公子的貼身侍女。
自女兒走後,李嬸逢人便說自己的女兒在守備府中如何得寵,早晚要做那守備公子的側房。村裡人對此也是艷羨不止,很多平日裏不與李嬸來往的鄰居,沒事就上她家走動,送禮拉家常,好不熱鬧。
誰曾想,一年不到的時間,李嬸子的女兒就被守備趕出了府中,村裡風傳說這女兒不規矩,犯了事才遭驅逐。再加上其已不是處子之身,已無望再嫁好人家,李嬸一時急火攻心,
竟然失心瘋了。
好在李嬸在其他縣也有親戚,母女倆被親戚接濟過去,後來就再沒聽說過了。自李嬸的女兒這遭過後,王莊的人家再也不做什麼攀高枝的美夢了,侯門深似海,豈是那農戶人家能隨意進去的?
而蒼山派,比起守備府,榮華富貴不知多了幾倍。無形中,我心中自然添了許多壓力。
“還未好嗎?鬼兒,你一個男兒,可不能如此扭捏。”
邱賀的提醒將我從想像中喚醒,我趕緊將腰帶系好,將換下的衣物折好,走了出來。
“不錯,我的眼神果然精準,這衣服正合身。”
聽了他的誇獎,我既高興,又有些不好意思。
“邱公子,我們走吧。”
“等下,你還拿着那些破衣爛衫做什麼?快丟了。”
“這……我總得有換洗的衣服。”
“換洗的衣服,等你正式入了僕役房自然會發。對了,我都忘了。”邱賀搖了搖頭,從衣服內袋掏出一個荷包來,順手拋到我懷裏。
“這是些碎銀兩,應該夠你用個一段時間了。平日裏巴結好門派中的公子小姐,賞銀絕不會少你的。”
碎銀兩?可這荷包着實很沉,我估摸着至少得有五兩銀子吧!
“邱公子,多謝了。”我將荷包收好,與他一同出了房門。
“對了,鬼兒,你還記得你來蒼山派的路上,發生了什麼事吧。”
邱賀這句話,差點讓我心跳停了一拍。他怎麼連這件事都知道?我看着他的眼睛,黑色的眸子裏似乎有暗綠色的光在閃爍,這人能讀心不成?
“你不必驚訝,回答我便是。”
“公子的意思是?”
“別忘記那天發生的事,今日選拔之後,你自然明白我的用意。”
又是這樣,雲裏霧裏,一點也不直接。
出了門,仍舊是邱賀帶路,我跟在他身後,倒也有幾分僕役的樣子。我們走過曲折的游廊,身邊是鳥語花香,綠意盎然。
“夏師叔。”
邱賀微笑着點頭,接受兩個弟子畢恭畢敬的問好。他看起來實在太過自然,恍惚間我以為,我真的跟着某位夏師叔在行動。
穿過一個又一個院落,我們走到一個門前。這半開的門后似乎是一個僻靜的院落,邱賀停了下來。
“鬼兒,從這個門進去,再過一進院落,就是選拔的地方了。”
“邱公子……”
“噓。”邱賀一臉故弄玄虛的表情,“從現在開始,叫我夏師叔。”
“是,夏師叔。”我忍住不笑。“師叔不與我一同進去么?”
“不是不想,是不能。正牌的夏師叔就在裏面,我這贗品,進去豈不是穿幫了?”邱賀整了整自己的頭髮,他的手上不知何時又出現了那個小巧的銅鏡。
他一邊照鏡子一邊對我說:“好不容易來一趟蒼山派,我也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你去旁觀選拔,找個無人注意的角落,低調行事。待晚宴結束后,我自會來找你吩咐接下的事。”
“好的,夏師叔。”我深吸一口氣,準備邁入這個門后,也許我應該借邱公子的鏡子一用,過度的緊張讓我覺得自己臉上佈滿了汗水。轉頭一看,邱賀卻又不見蹤影了。
他這樣神出鬼沒,着實讓人很難適應,下次我應該提醒他這一點。罷了,我鼓起勇氣,準備邁過眼前的門檻。
“你,呆在那裏做什麼,過來!”
一個如銀鈴般清脆,又帶着幾分溫柔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的動作一下僵住,這是在,叫我么……
人生地不熟,難道我才邁出混入蒼山派的第一步,就已經穿幫了?而且,我隱隱覺得這聲音實在有幾分熟悉,似是在哪裏聽過。
“聽不見我說話么?你再不動,我要過來了。”
我轉過頭,眼前是一位白衣女子。不,不是,是她。
“你是何人?我怎麼從來沒有見過。”
昨天選拔現場的神仙姐姐,此刻正用狐疑的目光看着我。她有一雙我不敢直視的眼睛,有一個我不敢直視的鼻子,其實她整張臉,我都不敢看,只瞥了一眼,就因為害怕失禮,將頭低了下去。
“小的叫王貴,是僕役房的。”
“僕役?我怎的不認識。”
“小的今天剛來。”
她應該是笑了,對我說:“無怪你看起來這麼拘謹,放鬆些,我是寧南,以後我們會經常見面。”
“是是,寧小姐。”我連忙點頭,生怕自己唐突了宗主的掌上明珠。
“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王貴,富貴的貴。”
“王貴,你初來乍到,不懂規矩。以後可要記得,再不要到處亂走,逾越了準則,可是要受罰的!”
寧南走了,留下一陣香風,我看着她的背影,由衷感到讚歎。若我會畫畫,定要把她長裙搖曳的樣子,永遠記錄下來。我也相信,這樣的體態,即使穿最尋常的麻布衣服,也不可能不好看。
我確認了四下無人經過,快速閃身進了面前的院子。這庭院有些狹長,盡頭是一個門洞,我隱約能聽到喝彩聲,快步穿過門洞,眼前出現一個非常開闊的院子,一個巨大的戲台正對着我。-
戲台前方一大片區域坐滿了人,我正處於他們的身後。剛才我走過的,應該是一個後門。
定睛往台上一看,身穿藍色勁裝的少年,正和一位纖瘦的蒼山派師長纏鬥在一起。
那藍衣服,赫然是小軍頭宋定遠,而那師長,好巧不巧,正是邱賀裝扮的夏師叔。
夏師叔左手負於身後,右手不停化解宋定遠如疾風般的攻勢。閃轉騰挪之間,夏師叔稍慢了半拍,宋定遠湊準時機,一把將他腰間懸挂的玉佩奪了下來。
場下響起一陣整齊的掌聲,成功的宋定遠連忙抱拳致歉,神態動作無比乖巧。夏師叔哈哈一笑,輕拍他的肩膀。
這重賽看來不像選拔,更像是走個過場。我仔細瞅了一瞅,鮑亦嵐也坐在台下,一邊歪嘴笑,一邊拍掌,只是不知,佩佩比過沒有?
正想着,宋定遠與夏師叔結伴下去了,台上的一位師兄喊起來,下一位登場比試的,正是王佩佩。
我來得正好,我小心地挪動步伐,離戲台更近一些,不想被前方的觀眾們注意到。
佩佩從側面走上台,步伐穩健,活力充沛。她的狀態很好——我心裏竊喜。這樣簡簡單單的測驗,十拿九穩了!
王佩佩在台上站定,十分大方地抱拳介紹了自己,台下照例響起掌聲。緊接着,一個白色的影子從天而降,落在戲台的另一端。
看清這人相貌時,我頭頂炸了個響雷,覺得自己的血液凝固住了。佩佩的臉上也露出驚恐的表情,與她遙相呼應的,正是殺官役、劫走王蛋的那個白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