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回 無暇赴死(下)

第45回 無暇赴死(下)

施煜見肋下行將遭襲,果斷沉肩下肘,以前臂去接徐嘯倫這一拳。

若是熟知現代拳擊之人當然能看出這只是試探性的刺拳,可施煜顯然不在此列,但覺前臂上只受了輕輕一點,對手便將左拳縮回,緊接着右直拳方才是動用真力的實招,直奔他另一側腰腹而來,他心知對手頗有幾分膂力,只得擰身躲過。

兩人又交了數招,徐嘯倫習拳時日不長,招數無非直拳、勾拳、擺拳之類。江湖中所傳拳腳武術套路遠較拳擊繁複,一來二去施煜便摸清了徐嘯倫的路數,很快瞅準時機,抓住了他的左臂,朝自己的方向輕輕一帶。徐嘯倫下意識抬起右臂護住臉部,不料腹部卻露出破綻,接連挨了施煜兩記膝撞。

施煜人稱“傷彪手”,可少有人知道他腳下的功夫也不弱,兩下膝撞過去他已是感到對方毫無護體之能,緊接着便要出第三腳。徐嘯倫只覺左臂被死死鉗住,腹部又連遭重擊,劇痛之下他腦中驟然迸出所學內力運轉之法,眼看勝敗關頭,只得將內力一股腦集中到了腹腔。

將全身內力毫無保留地集中一處,一般情況下這種操作是武家大忌,可徐嘯倫平日一直有意壓制從冷嶸處得來的異種內力不加以動用,此時不論本身內力還是異種內力,都盡數集中到了腹部來抵禦攻擊。施煜這第三記膝撞頂上后,卻宛如撞上了一個灌滿了水的氣球,全然不似之前兩腳那般奏效。

集中在腹部的大量真氣驟遭巨力,頓時又順着徐嘯倫的經脈給送回了四肢各處。他在蔣家地牢中受過“迷仙引”之劫,因禍得福導致經脈順暢無比,此時受外力壓迫,內力轉運歸位更是奇快。徐嘯倫只覺得瞬間全身充滿了力量,而且自己的中樞神經對於肢體的精微控制又上了一個層次,當即將左臂回扯。這一刻施煜正單腳着地,本就不甚穩當,冷不防又被徐嘯倫一拽,險些失去平衡。徐嘯倫卻也抓住機會,用腦門朝着對方的臉上狠狠一砸。這頭錘非同小可,正中施煜鼻樑,只砸得他鼻血長流、熱淚盈眶,慌忙用手去遮掩,鉗住徐嘯倫的手便也鬆開了。

徐嘯倫後撤兩步,蓄勢揮出直拳,正中施煜腹部,直打得對方一個踉蹌。不過他知道僅憑這兩下還不足以打倒對手,雙拳如驟雨般交錯出擊,完全不給喘息機會。此時他內力充盈四肢百骸,動作迅捷無比,一時間竟打得施煜以為自己正在同時承受兩三個拳手的攻擊。

“你這小子……”施煜咬牙切齒,伸舌把鼻血一舔,將左右臂分別護住臉面和肚腹,吐氣開聲,凝力反震,將徐嘯倫雙拳格開。緊接一招“餓虎尋食”,雙爪探出,一爪直取徐嘯倫膻中,另一爪則封他反擊空間。

這招迅猛之至,徐嘯倫還不及穩住架勢,便被他欺入內圈,眼看又要挨上一記,連忙故技重施,又將內力聚於胸前。施煜指爪落在徐嘯倫胸前,頓覺像是打在了一堵石牆之上,磕得指節生疼,只得臨時又變了個“虎口拔牙”,反手去攻徐嘯倫的臉。卻不知他這一下子又起到了之前那記膝撞同樣的效果,將徐嘯倫聚於一點的內力又紛紛送回了原位。

徐嘯倫福至心靈,仰頭避過施煜的一擊,同時伸左手將對方這不及收招的手臂捉住,右手則去扯對方衣襟,腰腿發力旋身一甩,施煜只覺兩腳離地,隨後便被重重摔在地上。

徐嘯倫這“內力歸位”的狀態令其在兩三秒內可以獲得極快的身手反應,不等施煜起身,便側向跳起,肘尖朝下,

狠狠朝他的腹部砸了過去。

施煜雖渾身劇痛,卻仍保有意識,眼看一道黑影自天而降,忙將腰臀抬離地面,雙腿屈曲朝上一探,正迎住徐嘯倫的手肘,兩膝一碰,正將其手肘夾住,下落之勢也為之一停。

但在這一刻,徐嘯倫被夾住的手臂突然伸直,原本緊握的拳頭鬆開,從手中飛出一塊鵝卵石來,直奔施煜的襠部。敢情他對敵以來,雙手始終未曾鬆開,其實各握着一枚石頭,一方面是在實戰中鍛煉手勁,一方面是讓拳頭更沉重,必要時也可以像現在這樣當做暗器。

吳穹平日裏和徐嘯倫對練,常用纏風指去接他拋出的石頭,其間少不得指導他一些基本的暗器手法。徐嘯倫原本手勁就大,加上此時猝然偷襲,施煜哪裏能夠料到,頓時被一股難以描述的劇烈疼痛佔據了大腦,終於四仰八叉躺倒在地,放棄抵抗。

徐嘯倫落地一滾,順便撿了塊地上的板磚,照着施煜的腦門就是一下,總算是把這傢伙徹底打暈。

此一番劇斗,算是徐嘯倫初出江湖以來首次獨力勝敵,且勝的還是一位小有名氣的人物。其實如果施煜不曾輕敵躁進,而是採取消耗戰,那徐嘯倫招式不精、根基不牢的弱點遲早會暴露無遺,更不會讓他有機會出損招偷襲。

此時徐嘯倫體內早已氣血翻湧,渾身筋骨都有如針刺般的酸疼,這是他內力運轉過度的後遺症,靠坐在牆邊好一陣子才稍微緩了過來。

不多時,他耳中聽得急促的馬蹄聲,心道怕不是施煜的同夥追來,憑現在的自己可沒有勝算,急忙要尋找躲藏之處,那馬竟已三兩步到了近前。

“徐兄?”

“趙姑娘?”

只見趙紫顏背槍縱馬,飛奔而至,到近前扯住韁繩,往地上一瞧,頓時明白了眼前的局勢。

“徐兄你可還好?”趙紫顏下馬查看他的傷勢,問道。

“皮外傷,歇會就成。”徐嘯倫努力平穩住氣息,道,“倒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今天端午,我聽說江邊有龍舟賽,便想過來看看。”趙紫顏一臉興奮地答道,“結果半路上聽說江邊有人打群架,本來我對龍舟賽興趣一般,但是對於打架,啊不,除暴安良我可是非常有雅興的。等到這鄰街看到老百姓在四處逃跑,便知道附近定然有事發生,這不就遇到徐兄你了嗎?”

徐嘯倫道:“你出門都帶傢伙了可不就是衝著打架來的么?”說罷便把江邊之事告知於她。

趙紫顏聽罷,道:“既然如此,不如請徐兄上馬,與我一同前去相助吳兄和宋兄。”

徐嘯倫不好意思說自己到現在還不太會騎馬,男女共乘一騎招搖過市也不大合適,只得以體力尚未恢復為由謝絕了,並說自己隨後就到。

趙紫顏從隨身袋中取出一枚魚眼大小的棕色丹藥道:“這是我從家中帶的回氣丹,雖不是什麼靈丹妙藥,卻也不無小補,還請將他們交戰的地方示下。”

“多謝,他們應當在南邊,當中還有上次那個傷你的女劍手,千萬小心。”徐嘯倫接過回氣丹,抬手指南道。

“我這就去。”趙紫顏看也不看一眼,飛身上馬,“駕”了一聲就往北邊去了。

“喂喂喂!跑反了!”

……

服下丹藥后約有五分鐘,徐嘯倫體內氣血很快平靜下來,周身痛感也減輕不少,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又踹了地上不省人事的施煜兩腳,方才又沿路返回江邊。

待他來到江邊戲台附近,先是找了一處牆角偷看一下戰況,卻是見到了一副不太樂觀的景象:

宋飛鳶身上幾處受傷,正靠在一個涼亭的圍欄上喘着氣;吳穹身上也掛了彩,手裏捏着幾枚不知從何處接來的暗器,正擋在宋飛鳶身前;在他倆對面的則那個殺氣騰騰的唐姑娘——此時她劍已入鞘,手中持握的卻是一柄類似槍械的機關造物,“槍口”處多有孔洞,顯然是可以一擊多發的設計,徐嘯倫頓時明白他二人身上的傷是從何而來;另一頭,趙紫顏正和一個渾身冒煙的大漢打得不可開交,那大漢雖赤手空拳,但招式凌厲毒辣,身手極快,儼然是穩穩壓制住了對手。

至於元子肅和他身邊的周七、盛文耀,他們甚至還未出手……

不,恰在此時,盛文耀動手了。

但見他張弓搭箭,作勢朝天射去。

徐嘯倫聽說過有射術高手能射出中途轉向的箭,此時吳穹等人正在專心對敵,怕是要遭暗算。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許多,連忙縱身入場,用盡生平氣力大吼一聲:“住手!”

“嗖!”

就在他出聲的前一瞬,箭已離弦!

但那支箭並不像徐嘯倫想的那樣,是瞄準了吳穹或是趙紫顏……而是瞄準了他自己!

原來盛文耀早已察覺到徐嘯倫來到近旁,這一箭本就是衝著他來的。

好在徐嘯倫挺身而出,恰好離開了原本躲避的那個牆角,而盛文耀這一箭並未用上那詭秘難測的“拘絡射法”,無法臨時調整飛行軌道,而原本的落點正是徐嘯倫原本所處的位置,因此算是被徐嘯倫歪打正着之下險險避過。

在場的其他人都被徐嘯倫這一嗓子驚到了,紛紛停下手裏的動作看着他——而此時的他正回頭看着那貫入地面的箭支,心有餘悸地念了一句“我勒個去……”。

元子肅見狀,眉頭一皺:“施先生上哪去了?”

周七道:“總不能是被這廝解決了吧?”

徐嘯倫聞言,立刻收起了驚惶,轉而悠然道:“手下敗將,宵小之輩,不值一提。”

盛文耀“嘖”了一聲:“難怪能察覺並避開我那一箭,敢情是我們看走了眼,原來你才是你們當中最強的那個。”

徐嘯倫轉而向吳穹問道:“我那邊解決了,你們現在這是什麼情況?你怎麼又跑回來了?”

吳穹道:“還不是打不過被人給攆回來的,結果一到這就發現那唐門的女人抄起機關就對着宋公子開火,要不是我搶先一步擋住他都快被射成篩子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可二人身上的傷做不得假,唐門用於發射暗器的機關確有獨到之處,即使是“纏風指”也無法確保完全抵擋住攻擊。

“喝!”

“鐺!”

一聲脆響傳來,就見趙紫顏雙手持槍護在身前,正面接了“龍鬚”謝昂一掌,雄渾巨力推得她腳下連連後退,一直退到了徐嘯倫他們身邊,再看她手中槍桿正自微微顫動,幾乎要拿不穩。

到了此時,可以說是全面劣勢了。先前的捉對廝殺僅有徐嘯倫僥倖獲勝,而今人人帶傷,就算是想跑也難以全身而退。

就在吳穹苦思對策之時,突然聽得一個聲音從戲台的方向傳來——

“你們這是在?”

這聲音是個女子所發,眾人望去,卻是之前台上唱黃梅戲的那個花旦,此時她雖仍穿着惹眼的紅色戲服,臉上的戲妝卻已洗去,只見她黑髮如瀑,腦後一條絲巾結成蝴蝶翩飛之狀,面容俏麗,肌膚瑩白勝玉,一雙眼亮如點漆,妙目中透着十足的英風銳氣,左眼角下一點淚痣如白璧微瑕;再看她手上正提着一條白蠟桿的哨棒,兩頭包裹着鑲釘皮革,觀其重量非是她這般體型纖瘦的女子所能揮舞自如的。

這花旦不現身則已,一見到她,吳穹和謝昂同時驚呼出聲。後者驚訝是因為,當初他正是接到元少爺的任務去郊外尋她的麻煩,結果被她輕鬆反殺,還被蜂群蟄了個慘;而前者則是熱淚盈眶,口中連聲念道:“這下你們完犢子了……哈哈哈……”

還不等元子肅等人回應,卻又聽觀眾席上傳來另一個聲音:

“台上剛唱完台下又開打,這趟還真沒白來。”

這聲音被刻意壓低,但嗓音醇厚中透着輕靈,像是用幽谷清泉釀出的美酒,讓人不免想像用這副嗓子吟唱出的歌聲會是何等動聽。

只見椅子上坐着一個懷中抱劍的紫衣公子,起初以摺扇掩面,待摺扇闔上眾人方才看清這人相貌:短髮及肩,眉如墨畫,雙瞳深邃,玉頰櫻唇,神態中靈韻流溢,卻是個女扮男裝的妙齡少女。

台上那紅衣花旦見了她,笑着問道:“你說,我唱得如何?”

紫衣少女也笑着回道:“妙極,你若是天天唱,我便天天來聽。”

花旦道:“我只是今天恰巧花光了盤纏,便臨時在這戲班裏湊個數,明天就不在此處了。”

少女嘆道:“不在也好,此處是非之地,不便久留。”

元子肅看她二人不似等閑之輩,忙道:“此地之事與兩位姑娘無關,若要看戲請便,若是有其他想法還請早些離席,免遭池魚之殃。”

話音未落,謝昂突然擋在了元子肅身前,指着那花旦道:“另一個無所謂,你不能走。”

花旦一愣,撓頭問道:“我倆認識嗎?”

另一頭,盛文耀也認出了椅子上就是那天用“鑄寒掌”擊敗自己的人,也是站到了謝昂身邊,道:“雖然很麻煩,但另一人……便交給在下吧。”

紫衣少女認出了他手裏的鵲畫弓,眉頭一皺:“真是看個戲都看不安穩……”

元子肅突然明白了什麼,問盛文耀和謝昂道:“這兩人難不成就是……”

盛文耀和謝昂身上的殺氣同時爆發出來。

“遼東狼堡,王珈樂。”

“蜀中雲頂山,王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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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江異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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