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九重泉路托何人
據何自峻所述,他和同胞兄長何自錚都是湖北本地人氏,幼年時曾經歷災荒,在和家人逃難的路上又遭逢賊寇,除他兄弟二人外皆為賊人所害。所幸年輕的炤暝子下山遊歷恰好途經此處,路見不平,盛怒之下將賊人盡數殺死,又憐恤這兩個孤兒,便把他們帶回派中,收為弟子。
當年炤暝子殺賊時所用的,正是“天厲五殘劍法”。
這兄弟二人經炤暝子一手調教,又肯下苦功,十餘年後均習得了崑崙派的上乘武學。尤其是哥哥何自錚,他天賦超群,且因童年的慘痛經歷,性情剛烈嫉惡如仇,頗有其師之風,炤暝子便有意培養他為衣缽傳人,就連派中禁忌絕學“天厲五殘劍法”也傾囊相授。
一般故事說到這,就該出現“但是”倆字了……
事實證明,這套劍法之所以被崑崙派雪藏多年,實在是因為它的危險性不是常人能夠承擔的。即便強如何自錚,在修習“天厲五殘劍法”一段時日後,不光性情大變,更是在某天突然走火入魔,殘殺了當時與他一同在場的一位師叔和三位師兄弟,隨後逃之夭夭。
其時掌門炤暝子不在山上,待他接到噩耗趕回派中時,何自錚早已是不知所蹤……
炤暝子那暴脾氣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找不着那個孽徒,那便要拿他的兄弟出氣。
可憐那無辜的何自峻,被綁在大殿柱子上,給人用沾水的牛皮鞭抽了一天一夜。就這炤暝子還不解氣,下令將其關入玉虛峰下野牛溝,閉門思過。
這禁閉一關,就是兩年有餘。
不過這兩年多何自峻也沒閑着,野牛溝的石壁上多有當地先民遺留的岩畫,他不練武時便用紙筆將其謄畫下來,竟發現這些原始的壁畫中似乎暗含某些武學原理,只是礙於悟性和見識有限,全然不得要領,更遑論將之盡數破解。
而等何自峻從野牛溝出來,再見到掌門時,卻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掌門了。
那一日,他被師兄弟帶出野牛溝,回到大殿面見炤暝子。炤暝子屏退眾人後,單獨告訴他說,崑崙派被一個大對頭盯上,如今已是危急存亡之秋,不日將要與之決一死戰。而崑崙派素來和中原武林沒什麼交集,故此也根本無人會前來助拳,這會只能把能找的崑崙弟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找來共同迎敵。炤暝子想起還有何自錚這號人來,便着何自峻下山尋兄來助,找不到不準回山。
何自峻當即表示自己要留下與門派共存亡,卻被炤暝子狠揍一頓,並因違抗師命被逐出師門。
他如何不知師父這是情勢危急下的託孤之舉?想必是那對頭太過厲害,連師父也沒有把握能保全崑崙派,自己若能逃得性命,再去尋到那盡得師父真傳的兄長,說不定還有機會重振門派。若是在此枉送了性命,哪裏對得起師父多年的栽培和良苦用心?
想通了這一節,何自峻朝炤暝子磕了三個響頭,隨後便收拾了兵刃細軟,下山尋兄去也。
此事距今已是一年有餘,這段時日何自峻四處尋訪打聽,卻始終找不到兄長的蹤跡,想必何自錚知道自己鑄成大錯,早已更名換姓,躲避崑崙派的追查。
後來,何自峻回到湖北想碰碰運氣,興許何自錚有羈鳥念舊林之心,返歸故土也未可知,可惜仍是一無所獲。
更令他擔憂的是,崑崙派近來也是徹底斷了音訊,更不知與那神秘對頭的一戰結果如何,怕不是凶多吉少。
焦慮不斷折磨着何自峻,他開始借酒消愁,又染上了賭博惡習,最終落魄至此。
再之後,便是如上回所說,他聽聞長安鬼市有人販賣崑崙武學秘籍,心中擔憂更甚,便有了典當兵刃之舉。
回到當下。
“令兄會使‘天厲五殘劍法’?”王貝拉睜大了眼睛問道,“那他現在何處?”
何自峻當然不會將自己和兄長的坎坷經歷告訴這幫初次見面的人,更何況對方是官府和隱麟書院的人,如果他們一口咬定何自錚就是“夜行劍鬼”,找不到還好說,可要是真要找到了何自錚並將其繩之以法,這種情況可不是何自峻想看到的。
可在枝江城,一個會使“天厲五殘劍法”的狂人,若說不是何自錚,恐怕連何自峻都不相信。
也許,可以借這些人之手,找到何自錚,然後自己再想法子和他一同脫身?
念及此處,何自峻決定透露一些信息,張口說道:“我兄弟二人早年拜入崑崙,蒙恩師傳了我們一身本事。家兄資質勝我百倍,有資格修鍊門中絕學‘天厲五殘劍法’。可就在他劍法大成后卻突然失蹤,生死不明,我也已尋他多時。按理說我不該懷疑家兄的人品,可若他真的犯下此等滔天罪行,我也只好大義滅親……”
宋飛鳶抱拳道:“何兄高義,我等佩服。”
見何自峻同意配合,魚克禮和王貝拉快速交換了一下意見,不多時拉姐便對何自峻說道:“何兄,我們定了個計策,或許能找到他,還望你相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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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姐將幾人商議好的計策告知了何自峻。這計策固然有一些運氣成分在內,可在何自錚銷聲匿跡多年的如今,想釣他出來恐怕也沒有其他更好的辦法,何自峻也只得答應。
事不宜遲,幾人當即趕到了城中的“演武台”。此處原本只是一塊廣場,湖北一帶尚武成風,城中武人大多於此公開約戰,以顯耀自家武藝,後來也逐漸吸引到不少行腳商販、遊方郎中和雜耍藝人在此集散,偶爾還能見到比武招親之類的盛況,是以十分熱鬧。
幾人運氣不錯,此時場中沒有可以搶他們風頭的人,於是按照計劃,宋飛鳶和何自峻二人高調執劍上台,擺好了POSE準備開戰。
周圍的人們一看有兩個劍客準備在此比武,這熱鬧場面可不是每天都能見得着,不多時便聚集了不少的圍觀群眾。
恰在此時,人群中不知何人喊了一嗓子“內高個子的是隱麟書院的門生!”此話一出,正如滴水進油鍋,瞬間點燃了看客們的興趣。
喊話的人,是魚克禮叫來的下屬,此時這位捕快已經稍稍易容改扮,混在人群中負責煽動氣氛。而拉姐和魚克禮則來到左近一間酒館二樓,居高臨下地觀察着全場。
高個子自然說的是宋飛鳶,至於他的對手么……此時正戴着一張猿猴面具,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把何自峻這賭鬼認出來。
站了十來分鐘,眼見台下圍觀群眾聚集得差不多了,兩人便正式開始了表演……
“咳咳,久聞崑崙派劍法精妙無比,在下,在下那個……”宋飛鳶乾巴巴地念着事先編好的台詞,“今日便來討教一番。”
那頭何自峻也是壓低了嗓門故作深沉地道:“哼,你莫要以為自己是隱麟書院的門生就了不起了,須讓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說罷,何自峻寬劍一揮,帶出渾厚風聲,引得台下眾人紛紛起鬨叫好。
“聽着是有真本事的!”
“隱麟書院對崑崙派,這下可有得看了!”
“來來來下注了啊!買定離手!”
“崑崙派許久不在江湖上走動,也不知他們近些年有沒有開發出什麼新鮮武功。”
“老王我跟你講,這場比試我無論如何也要看完,你先回去告訴我媳婦,別等我回家吃飯了。”
“得嘞,你慢慢看,弟妹那邊就交給我……”
嘈雜聲中,宋飛鳶與何自峻的比試已然開始!
這場比試的過程咱就不贅述了,反正是演的。不過這兩位已經打過一次,所以配合得還挺像模像樣,過招時用的劍招不求實用,但求精彩,至少哄哄台下這幫圍觀群眾是綽綽有餘了。
比試的結果也和他倆先前那一戰如出一轍,只不過當宋飛鳶把劍架在何自峻脖子上時,後者沒有認輸,而是連聲尬笑。
“你笑什麼?”宋飛鳶冷臉問道。
“我這崑崙劍法學得還不到家,敗給你這小子我無話可說。”何自峻道,“不過我敗了,崑崙派卻沒敗。”
“哦?”
“傳我劍法的那位崑崙派高人就在城外,你若勝了他,我才對隱麟書院心服口服。”
“他武功比你高出多少?”
“在他面前我就如同岩羊見到雪豹。有膽子的,你今夜子時到城外落柳庄舊址來,好讓你知道瞧不起崑崙派的下場。”
“好,今夜子時,城外落柳庄舊址是吧?”宋飛鳶又把時間地點大聲強調了一下,“誰不去誰是孫子!”
他們選落柳庄這個地方不是沒有原因的,首先這地方離城區不遠,其次這地方一直傳聞鬧鬼,一般人也不敢大晚上往那跑,因此可以避免一些無關人等前去礙事。
同時,魚克禮安排在人群中的下屬們也開始把今夜這場比試的消息傳播出去,想必不出半天,枝江城中的好武之人都會知道這個消息。
那麼“夜行劍鬼”——在這兒透露給各位看官也無妨,“夜行劍鬼”的真實身份就是何自錚——他是否聽聞了呢?
不僅聽聞了,更準確地說,何自錚本人此時可就在演武台這兒,並且完整地見證了宋飛鳶和猴面劍客的較量。
雖然那猴面劍客遮住了臉,但自個兒的親弟弟還是能輕易認得的,更何況那套“瑤池分水劍法”何自錚也不知看過多少回了。
而今晚這場熱鬧,他也必然是要去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