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陽關(11)

西出陽關(11)

第四天的傍晚,走在前頭的十一郎忽然停住了腳步,迴轉頭來,臉上浮起難得一見的疲憊的笑容,手指前方道:“到了!各位掌門就在那座沙丘裏面。”

群雄聞言一陣歡呼,一掃頹廢之態。

果不其然,前面有個極大的沙丘,比尋常沙丘外觀更周正些。面北的大窟窿里透出一絲微弱的火光。再走近了,火光閃耀中似乎有幾個人影。

熊彪最是性急,叫道:“掌門師兄,我可找到你了!”眾人中當數劉和傑大失所望,心道:“師父還活着,這掌門的位子只怕坐不舒坦了。”

群雄叫了幾聲,裏面沒人答應。

還沒到沙丘跟前,遠遠就看見洞外橫卧了一人。

走得近了,只見那人一動不動地仰面躺着,胸口插了柄斷刀,大半截刀刃整個兒插進那人腹內,刀柄卻不見了。那人雙拳緊握,虛伸在空中,身下的沙地被血染成褚色,顯然已斷氣多時了。

走在最前的熊彪看得真切,“哇”地大叫起來,哭道:“大師兄!大師兄!”

“鐵雁門”眾弟子驚呼道:“掌門!”

齊嘯天曾與王沐雲有過一面之交,見那人五短身材,正是“鐵雁門”的掌門王沐雲。

另一邊的威遠鏢局隊伍中,有個鏢師湊近方正林耳邊,輕聲道:“少主人,那柄刀是老鏢頭的。”

不想他的話卻教熊彪聽見,長身躍起,“嘭”的一拳,那鏢師平地飛出老遠,滿嘴是血,早暈了過去。

熊彪破口大罵道:“老子早知道你們不安好心,果然是你們鏢局乾的好事!”他第二拳剛打出,手肘一麻,便莫名其妙地被人託了起來,騰空轉了幾圈,卻是十一郎出的手。

賀老二伸手接住自半空跌落的師弟,沉聲道:“師弟莫急,這幫走鏢的跑不了。等下再找他們算賬也不遲。”

十一郎臉色凝重,正色道:“事情還未水落石出,怎能妄下定論?”他心中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最不相信這一切的莫過十一郎本人。

他離開王沐雲等人來回不過十天,自己當時給他們留足了食物及水,五人自相殘殺,於情於理都實在站不住腳。他們均帶傷挂彩,在這無水無草的茫茫大漠中,更應該團結一致,等待救援才對,怎麼可能刀劍相向呢?

裴仲明亦幫腔道:“十一郎所言極是。大家稍安勿燥,且進去瞧瞧。”

威遠鏢局有幾人過去扶起那名鏢師,那鏢師悠悠醒轉,張口吐出一嘴門牙。

群雄自洞口魚貫而入,洞內中央燒着狼糞,快燃到了盡頭,火光漸微。

洞裏一下子湧進三、四十號人,空氣流動,那火跳了幾跳,便熄了。夕陽從西邊折射進洞,照出每個人臉上的驚詫表情。

在暗淡的光線下,諾大的洞穴里橫七豎八地躺了四人,姿勢各不相同。

一個白須過頷的老者,左手手掌齊腕而斷,正是斷腕求援的“大力鷹爪派”掌門人齊大洪。他身上完好無損,只是頭頂上多了五個指孔,被人洞穿了頭蓋骨。

他身邊不遠處側卧了一人,手中尚捏了個沒有刀刃的刀柄,方正林失聲叫道:“爹!爹!”

熊彪拿腳踢了下屍身,道:“呸!我大師哥定是遭你暗算!”

“一鏢震八方”方洪聲兩側太陽穴處各有個暗紅的手指印,凹進足有半指深。

齊嘯天“噫”了一聲,暗道:“莫非是我那堂弟所為?他的鷹爪功力,哪能達到這般田地?”

再過去,

地上斜插了柄長劍,又一人臉衝下,俯於地面,背心五個指孔,傷口流出的血已成暗紫,濕了大半衣襟。

裴仲明伸手將那人扳過身,觸手處只覺酥軟如綿,皮肉卻是僵了的,敢情全身骨骼已碎成齏粉。但單憑一抓之力,能碎骨斷筋,兇手的功夫當真深不可測。

那屍身軟綿綿地翻過來,群雄見了那人的面目,在場的倒有半數人喊出聲道:“游龍劍!”

“游龍劍”許遠山的名頭在武林中響噹噹的,連少林、武當兩大門派均敬他三分,誰曾料想,一代宗師竟葬身於這荒無人煙的戈壁大漠中。

其中最悲痛欲絕的自然是“裂雲劍”裴仲明。他向來把許遠山當親兄弟對待,昔日活生生的同門師弟如今慘死在自己面前,如何不令他落淚?

另一頭角落裏半躺半倚了一人,不消說,那就是“武宮派”的掌門赫長辛赫道長了。

那團身影忽爾一動,眾人只當眼花了。接着又是一動,伴有低低氣喘。“武宮派”門下幾個弟子歡呼道:“師父沒死!師父還活着!”劉和傑又驚又怕,心道:“不妙,大大的不妙!師父沒有死,師父竟然還沒有死……”

賀老二晃亮火摺子,只見赫道長臉色煞白,頷下鬍鬚染成血色,兩眼無神地盯着前方,對群雄竟視而不見,囁動着嘴唇,斷斷續續道:“好厲害……好厲害……的鷹爪……”他越說聲音越低,已聽不出後面的話了,張口吐出一灘血來,臉卻更白了。

他憑着一口真氣堅持至今,實是到了燈枯油盡的地步,就算有大羅神仙,也是回天無術。

“武宮派”弟子齊齊跪倒。

赫道長又吐了幾口血,終於瞪直了眼,再無動靜了。

劉和傑心下竊喜,臉上卻涕淚縱橫,泣不成聲。

賀老二拿火摺子四下一照,洞壁上零星插了幾柄飛鏢,鏢身早嵌入很深,連鏢尾的大紅綢子也只露出一小截。

突然“叮”的一聲,耳聽十一郎怒喝道:“幹什麼!”

扭頭去看,方正林右手虎口開裂,頭頂上方插了一柄長劍,劍身“嗡嗡”直晃,想來是被十一郎用了什麼手法打上去的。

方正林猶自沖了十一郎叫道:“只有你一個人知道這兒。我爹死了,除了你,還有誰能殺了他?”

十一郎一字一頓地道:“我沒殺他。”

裴文青道:“是啊。他若是兇手,早逃得遠遠的,哪還會帶咱們來這兒?”

先前教熊彪打落門牙的鏢師口齒不清道:“焉不知這是他的奸計,欲擒故縱。他殺人的目的就是為了那張藏寶圖……”

眾人乍聽“藏寶圖”三字,都不覺豎耳細聽。

賀老二下意識地伸手入懷,摸到貼心窩收着的一張羊皮紙,長長舒了口氣。這張羊皮紙一天不知要被他揣摸多少遍,早就薄如蟑翼。

那鏢師說話漏風,但見群雄都在關注地傾聽,心底有些得意,牙根竟然也不怎麼痛了,繼續道:“老鏢頭與四位武林前輩定是沒給他藏寶圖,才遭他暗算。他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假裝給我們引路,想騙至無人處,來個瓮中捉鱉、關門打狗,奪得藏寶圖。到時他一人好獨吞寶藏。”那鏢師神情洋洋自得,至於將群雄比做“鱉、狗”,也沒人去管它了。

十一郎一聲冷笑,並不申辯。

裴仲明在一旁道:“閣下這番話未免太過誇張。我們來時這兒火未熄,赫道長又是一息尚存,五人遇害絕不會超過兩個時辰。以此推算,十一郎一直與我們同行,莫非他會分身術不成?”

他分析得頭頭是道,群雄點頭連聲稱是。那鏢師訕訕地笑着,捂了腮幫子不作聲了。

裴仲明又道:“再者傷口乃抓所至,這門功夫十一郎不會。武林中練抓的門派眾多,最負盛名的是江南的齊氏鷹爪、山西的李家鐵爪、少林的大力金剛指和龍爪、‘五行門’的虎爪,兇手使的招式總與中原武林有極深的淵源.……”

話音未落,一邊的“武宮派”弟子當中有一人拔劍兜頭砍向齊嘯天,叫道:“此間會鷹爪的只有你們‘大力鷹爪派’,不是你就是齊大洪,你總脫不了干係!”

齊嘯天頭一低,右手在那人肋下一托,那人手中長劍自空中劃過,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劍光閃爍,一道亮弧,不知飛到哪兒去了。

另一“武宮派”弟子亦拔劍相向,道:“我師父臨終時說的‘好厲害的鷹爪’,大傢伙都聽見了。難道他老人家冤枉你不成?”

齊嘯天只招架不還手,邊打邊道:“‘裂雲劍’裴老英雄早說過,除非在下有分身術,否則我哪有時間殺人?何況我和諸位一樣,事先並不知曉此地……”

大家自然知道不是他乾的,但此事太過蹊蹺,赫道長臨終前說的話,莫非是在胡說八道?可五人若非自相殘殺,又怎會莫名其妙地慘死在這?一切都太離奇了。

“武宮派”弟子口中仍不依不饒地道:“不是你乾的,那就是齊大洪乾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齊大洪死了,就由你償命!”

齊嘯天向左斜掠,劈手奪下一人的長劍,道:“齊大洪他一手已斷,哪裏能手刃四位武林高手?剛才從傷口來看,齊大洪沒那份內力。再說齊大洪被人用爪洞穿天靈蓋,難道也是他自己抓的?”

刀劍交錯中,忽聽十一郎緩緩道:“不是‘大力鷹爪派’殺的。”這一句雖輕,卻字字敲在眾人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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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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