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陽關(9)
日頭起初還暖洋洋的,過了晌午,氣溫驟然拔高,遠處地面騰起陣陣熱浪。群雄以前從未涉足沙漠,一時間適應不了,個個無精打采,就連拉緊韁繩的力氣似乎也被這日頭驅散了,坐騎的腳步也慢了下來。
“武宮派”的祈飛扯開衣領,“呼哧呼哧”地扇着風,張口嚷道:“這鬼地方哪是人走的?”
熊彪解下腰間水囊,卻早讓自個兒喝了大半,仰脖就灌。
十一郎道:“別喝這麼猛,這樣更容易口乾。咱們只帶了十天的水,照你這樣喝,三天也撐不到。要一次只喝一小口,在嘴裏含上一會兒,潤潤唇,別著急往下咽。”
熊彪罵了一句,對他的話卻不敢不從,悻悻地把水囊又系回腰間。
原來一個時辰的路,眾人拖拖拉拉地直走了大半日。太陽絲毫沒有落山的意思。
一直跑在前頭的阿毛突然焦躁不安起來,忽喇忽喇抽着鼻子,東聞聞西嗅嗅,兩耳豎得筆直。十一郎“噫”了一聲,大步上前。幾個膽大好事的也趕了上去。
十一郎在前方蹲下身來,並不言語。有幾個眼尖的,早叫起來:“啊,那是什麼?”
眾人順了手指方向瞧去,不覺都大吃一驚。左首沙地百步遠處,遍地白生生的累累白骨,瞧模樣是牛、馬、駱駝之類的屍骸。
群雄大多久經風浪,可謂見多識廣,處變不驚。可乍見到如此大場面的屍骨,一股寒氣還是不由自主地自每人腳心直灌頭頂。冷熱夾擊,讓不少人上下牙床“咯咯”打顫。
裴文青低低問道:“爹,那是些甚麼?”
裴仲明手按劍柄,攥得牢牢的,搖頭道:“不知道,許是群野駱駝吧。”
裴文青聲音發顫道:“它們……它們迷路了,餓死在大漠中了,是嗎?”
裴仲明實在對此亦無把握,他倒滿心希望這是真的。其實每個人打阿毛髮現屍骨的那一刻起,便隱約猜到了什麼,只是人們都不願說也不敢說,都希望自己是猜錯了。
隊伍又行了半盞茶的工夫,走在前面的十一郎嘆了口氣,道:“狼。那些屍骨是狼群吃剩下的。”
空氣似乎便被那個字眼兒凝住了,“狼”,人們最擔心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大家擁上去,只見前頭黃沙中,赫然是一大片乾巴成塊的狼糞。瞧這仗式,那群狼沒有千隻,也有八百。
齊思遠罵道:“這真是活見鬼了!那麼大的戈壁灘,憑什麼偏偏叫我們遇上狼群。”
十一郎俯身撿起一塊狼糞,用兩指捏碎,碾成粉末,又仰面看了看天上的日頭,臉上有些變色,道:“狼群應該距此不遠,須得改道。”打了聲呼哨,阿毛從隊伍里迅速竄出來,聽話地蹲在他的腳邊。
十一郎摟過阿毛的脖子,只看到他的嘴唇在阿毛耳朵邊動了幾下,也不知道跟阿毛說了什麼。而後輕輕拍拍它的腦門,用手一指西北方,喝道:“去!”
阿毛聞聲而動,撒開腳丫子一溜煙飛奔下去,不一會就跑沒影了。
十一郎道:“跟着阿毛的腳印走,它會帶咱們避開狼群的。”群雄不禁嘖嘖稱奇。
方正林陰陽怪氣地問道:“十一郎,這狼你賣錢么?”
裴文青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從馬上瞪了他一眼,道:“好好兒的,人家憑什麼要賣給你?”
方正林嘿嘿一笑,像是自說自話,又像是說給大家聽的,道:“待此間事了,我也想法子搞頭狼,帶回中原,讓它給我們鏢局看門護院,
可不比那些土狗強上萬倍……”
十一郎不去理他,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道:“狼群在這附近出現,算是壞事,也算是好事。”眾人不解。十一郎接着道:“那天各位師尊就是在大漠深處被狼群圍困,無法脫身。我離開他們,一是為將狼群引開,二是前來找尋幫手營救他們。現下這兩件事看來都辦成了。在這裏發現狼群,說明那五位被困的老前輩當無性命之憂。”
眾人聞言大喜,唯有劉和傑不甚開心,想道:“糟糕糟糕,師父若沒死,我這掌門的位子,終究是露水姻緣,做不長久。”
十一郎指着阿毛留下的腳印,道:“狼群也有它們的國王,也有它們的江山。沙漠裏的狼,少則七隻一群,多則三十成群。我們遇到的狼群,不下千頭,是由無數個大大小小的狼群組成的。它們就像你們中原的蝗災一樣,所過之處,人畜難留。”
群雄都面露難色,俗話說“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對付上千匹嗜血成性的狼,任誰都不免心底惴惴不安。
劉和傑道:“要是真來一千個人,咱們倒是不怕,我這一劍下去,他要麼擋要麼逃。可狼這東西,終歸是畜生,咱們的功夫在它們眼裏,不過是帶骨頭的人肉包子罷了。”
賀老二道:“着啊!老話說的好,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些畜生可不就是為了吃肉不要命么?”
十一郎立定,拿腳尖在地上劃了老大一個圈,道:“大家莫慌。這是戈壁灘,北有阿爾泰山、天山,南有阿爾金山、昆崙山……”說著往其中點了一點,道:“咱們在這,東邊是玉門關和陽關,再往西走,先去河倉城,那裏有軍隊、有糧草、有護城河,狼群進不了城。”
正說著,阿毛從前頭一個沙丘上,裹着沙土疾奔而回,夾起尾巴,繞着十一郎來回地蹭,喉底“嗚嗚”作響。
忽爾左近響起一聲狼嗥。群雄先還以為是阿毛所發,後來聲音陡然拔高,像小兒啼哭,又像夜梟悲號,一聲連着一聲,一聲緊似一聲,似乎嚎叫的遠不止一頭狼。
十一郎一手拉了領頭駱駝的韁繩,猛地后撥,將駱駝生生拉得倒轉了身,伸掌在駱駝后臀上一拍,喝道:“有狼群!大家都往北面跑,千萬莫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