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WO 一
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八點，李青不情願地關掉鬧鐘，起了身。出了房間，看見媽媽站在家門前穿鞋子，正準備出門。
李青並不意外。媽媽是小學老師，雖然周末也會休息，但她總會出去給學生補課賺點外快，好補貼家用。
“待會你自己去外面買點早餐，中飯也自己在外面解決，徐仕達中午會回來，我得去接他。”媽媽邊用力地扯鞋後跟邊吩咐道。“下午一點鐘去王老師那裏補生物啊，別忘了。”
徐仕達是李青那個肥仔哥哥的名字，徐是媽媽的姓。媽媽叫徐海琴。
李青正想說好，媽媽卻已經出去關上門了。
自從徐仕達去上大學后，李青和媽媽就很少說話了。畢竟以前每次媽媽主動和李青說話都是因為她和徐仕達又吵架了。
李青隨便換了身衣服，拿了點錢就出門了。小區裏的早餐吃膩了，李青決定去外面換換口味，但又不知道去哪家好，於是漫無目的地亂走。她突然被絆了一下——鞋帶散了，李青就蹲下來系鞋帶。
然而系好鞋帶后，抬頭的一瞬間，李青心被驚嚇似的顫了一下。她發現有一個白髮老頭在前面不遠處盯着自己，而且似乎想朝她走去。李青心想，大概是問路的吧。但由於害怕，她還是換了一條路走。
可是一回頭，那個老頭還在！他在拐角處，正眯起眼睛，打量着李青。
李青趕忙加快步子，而老頭也在身後窮追不捨。“卧槽不是吧！這種事都能讓我遇到？下次我買彩票的時候請給我來個頭獎謝謝！”李青內心混亂地希望着。她想到小時候電視上曾教過，如果在外面遇到對自己圖謀不軌的壞人，要往人多的地方走。於是李青飛速向大街走去，她的步伐頻率高到她覺得下一次奧運會競走女王的稱號非她莫屬。但老頭不僅沒有相對李青後退，反而愈來愈近。根據牛頓定律，這說明這老頭的加速度和速度都大於李青！“我去！這老頭吃什麼長大的！”李青正想着。
連續轉了三個彎，走了三條街，李青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步子也被迫慢了下來。
這時，一隻手搭上了李青的肩。
完了。李青腦子裏只剩下這兩個字。
“姑娘，你是李青嗎？”老頭稍帶微笑地看着李青。雖然滿頭白髮表明他已然年過古稀，但他身上那本應和年輕人掛鈎的薄夾克和牛仔褲，卻沒有和本人產生任何違和感，反倒顯得他活力四射。老頭用以表示友好的笑顏雖帶動了道道皺紋，但卻似錦上添花。
靠，怪不得現在長得丑的都拐不到小姑娘了。李青心裏不由得感嘆道。
“嗯，我是啊。請問……”
老頭點點頭笑道：“這會總算找對人了。人老糊塗了，忘了戴眼鏡，一直都沒敢確認是你。”追了李青三條街，老頭卻依舊平靜地回答着。
“喔這樣啊哈哈哈。”李青覺得氣氛有點尷尬。突然，她看見老頭把手伸進外套的口袋裏，似乎在握着什麼東西。
是槍！
李青雖然沒見過真槍，但沒吃過豬肉還會沒見過豬跑么？以前和徐仕達搶電腦玩的時候，徐海琴不勝其煩，於是給他們定了個規矩，一人玩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幹什麼呢？玩CS剛剛好。所以對於槍她還是知道一些皮毛。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李青沒玩過CS，槍大概是什麼形狀她還不知道么？就算李青是個傻子，你拿把槍指着她腦袋，她也會嚇得尿一身。
“所以，爺爺您找我什麼事啊？”故作鎮定的語氣很好地掩飾了李青內心的驚恐。
沃日，完大蛋了！槍啊！那他媽是槍啊！徐仕達不會在外麵攤上事了吧！狗日的就知道你不是個省油的燈！李青內心戲如上。
“這事比較複雜，要不我們找個人少的地方細說吧。”老頭又補充一句：“別擔心，我不是壞人哦。”
誰信啊！這尼瑪是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了吧！我上有老下有小還沒談過戀愛連男生的手都沒牽過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吧！爺我給您磕頭了！但李青沒敢說出口，她怕老頭直接一槍斃了自己。這老頭看上去一副斯文相，誰知道心裏有沒有什麼變態想法。
李青只是擺擺手，發出了像章魚哥一樣乾癟的笑聲，表示怎麼會呢您一看就不像是會幹好事，呸，幹壞事的主。
“我在這一片不是很熟啊，姑娘你找個地吧。”
李青的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她此刻對自己只因為吃膩了小區的早餐就想到外面去換口味的對自己生命不負責任的行為表示強烈譴責。
“好吧，就去這邊吧。”
老頭叫顧嵐，是個中學校長。四天前剛接到上頭派下來的任務，說是要去接個人。顧嵐一看地區，在一個自己從沒聽過的小鎮，又一看要接的人，說是個女孩兒。顧嵐想，恐怕又是個麻煩角色吧，我這把老骨頭了，可不能再顛簸了。
上級派的任務不想做怎麼辦呢？簡單，交給下級做就好了。顧嵐正想挑選出一位超高校級的幸運下屬發送無償任務大禮包，然後BOSS的電話就打來了：“顧嵐，忘記強調了，這次任務只能你一個人去。”
“可……”
“嘟嘟——”
可惡的資本主義啊。
為了坐實業界勞模的稱號，顧嵐接到任務第二天早晨就抵達了蘭鎮。下了車才想起來自己連要接誰都不知道，趕忙給上司打電話，但對方貌似去哪個國家旅遊去了，電話也是關機的，完全聯繫不上。顧嵐只好在蘭鎮逛了兩天，看到了不少漂亮妹子。
然而昨天中午，好巧不巧，顧嵐逛了一上午，覺得有點累，就想洗洗睡了。他洗完了澡，在蘭鎮大酒店豪華套房裏穿着自己心愛的金絲浴袍，悠哉悠哉地邊吹頭髮邊扭着屁股唱情歌。唱了一遍還不過癮，又唱了一遍。吹完頭髮后，顧嵐便拉上窗帘，躺在床上準備睡個美容覺。
睡得好好的，顧嵐似乎聽到了男人咳嗽的聲音，立馬從床上驚坐起，抬頭一看，是上司。
要命的是，顧嵐有裸睡的習慣。他小時候爸爸曾告訴他，裸睡可以幫助你吸收天地之精華，延年益壽。然後那個窮光蛋老爹三十五歲就死掉了，顧嵐雖然沒從他那裏得到分毫遺產，但他記住了這句話，每每全裸着入睡時，顧嵐總感覺爸爸又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感動嗎？顧嵐覺得挺感動的。一覺醒來看見聯繫好久都聯繫不上的上司，還和他坦誠相見，挺好的，反正人已經七十好幾了，過不了幾年就掛了，下輩子我還選你做老闆。
如今這場面已顧不得尷尬了，顧嵐乾脆心一橫，咳嗽兩聲，把浴袍往身上一裹，低聲和老闆問好。
顧嵐說，老闆好啊，老闆您什麼時候來的？
老闆說，你吹頭髮的時候，順便說一句，歌唱得挺好的，記得以後別在我面前唱。
真是倒大霉。
無視老闆看似讚賞實則嘲諷的話語，顧嵐開始熟練地問起任務相關。你問我答，像機關一樣咬合嚴密，好像剛剛什麼也沒發生……才怪！
除了裸睡，顧嵐還有一個小癖好。他的浴袍永遠是略微過屁股的，就像少女的短裙。之前一直有人不理解。顧嵐說，你還是太年輕，你說那些美少女為什麼招人喜歡，就是因為腿露得多啊。那人說，這我懂啊，但和你穿這麼短的浴袍有半毛錢關係。顧嵐又說，豈止半毛錢關係，腿露得越多，你和大自然的關係就越精密，拿我老爹的話來說，就是吸天地之精華。美少女露腿，那我老顧頭也來露個腿。年輕人只好望而卻步，心想，美少女露腿吸人氣，老顧頭露腿去陽氣。
這件金絲浴袍也不例外。而且還是超短裙款。
故而顧嵐掩飾尷尬的同時，還要掩飾他因暴露在空調房而不停抖動的屁股。這是人體為了抵禦寒冷而進行的自我保護機制，但此情此景不禁讓人聯想到電動小馬達。直到……屁股變得麻木。
顧嵐只好帶着自己身體後面毫無知覺的兩坨肉，背靠窗戶站立着，手捏雪茄，這才與身旁表情全無地品酒的冷酷無情臉上寫滿我是老闆我最吊的男人同步了畫風。
窗外是烈日炙烤已然有些許乾裂的大地。窗內是兩個男人，一老一少前言搭后語，彷彿是政府機關人員在密謀如何應對下一次國際輿論。窗邊是顧嵐在感嘆人老運衰，以及屁股冰麻木了怎麼辦。
話題跳轉到今天早上。我們的顧嵐同志牢牢記住了李青的檔案，來到李青家樓下。但老闆又一個電話打過來，說是先不要被李青的家人發現，要單獨找李青。可今天是周日啊，家長肯定都在家休息。那怎麼辦呢，等唄。
人老了記憶力就慢慢衰退了，比如顧嵐今天早上就忘了戴眼鏡。雖說是個高齡老人，顧嵐卻是個實打實的近視眼，一隔遠了連你是男的女的都看不出來。
所以顧嵐一看見有個短髮女生從門口出來，就眯起眼睛看，有時候還要向前跟幾步才發現認錯了人。幾次來來回回之後，人沒找着，倒是一個住一樓的大媽開窗看了他好幾次，還在屋裏和丈夫大聲密謀：“要不咱報警吧？那老變態在這站一早上了，來一個姑娘他就盯着看……看着怪瘮人的。說不定哪家的小姑娘就被禍害了。”
在煎熬與尷尬之間反覆橫跳，顧嵐正想以李青可能不會出門的要不還是走了算了為借口逃離，這時，一個短髮女孩和他擦肩而過。他似乎從女孩的髮絲間看到了檔案上那張熟悉的臉，他不敢確定。畢竟看老闆那副嚴肅的樣子，胡來的話是會被做掉的。但一樓那對夫婦的目光越發焦灼，顧嵐決定跟上去看看。認錯人總比被當成變態歐吉桑抓去蹲局子好。
顧嵐看着女孩像無業游民一樣到處亂走，於是跟上去，站在她前不遠處，準備像一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一樣上前和女孩搭訕。這時，李青蹲下來系鞋帶。顧嵐往前走了兩步，但又停下猶豫就這樣走上前去會不會太突兀了。下一腳還沒踏出去，李青抬頭了。四目相對。顧嵐伸出手想叫叫那姑娘，但那姑娘想也沒想，轉頭就走。現在的小孩都這麼沒禮貌嗎。顧嵐抱怨道。
顧嵐連忙追上去。走到離李青後方不遠的拐角處時，顧嵐停下來，準備再一次擺出和藹老人的慈祥面貌。李青回頭了。又是四目相對。
媽蛋，絕對被當成變態了。顧嵐心涼了半截。
這就像你考試的時候給同學傳答案，手抓着紙條伸了出去，接紙條的手也正在對接中，這時你發現班主任正站在窗前看着你，而接紙條的那位朋友還要死不死地對着你傻笑。這時候就只能祈禱班主任高度近視加散光，最好十年前被一場車禍奪去了眼角膜。
但少女的眼睛像豹一樣敏銳，而顧嵐毫無保留地佔據了她視野中的c位。
至少看確認了她的臉。顧嵐自我安慰道。
進行了長達三條街的追逐戰之後，顧嵐終於追上了李青。意識到自己在她眼裏已然樹立起了變態老頭的第一印象后，顧嵐克制住自己因為短時間快速運動帶來的喘息。
他看得出來李青又緊張又害怕，所以他在猶豫要不要把口袋裏的一把玩具手槍拿出來——小賣部五塊錢一個，彈夾里裝滿糖的那種，顧嵐在街上看到一個小女孩硬拉着媽媽給買這種玩具槍的時候靈機一動，便買了一個揣口袋裏。顧嵐沒帶過孩子，他偷看並且yy的女性大多豐腴有料，任務的目標這種十七歲連A都差點意思的女孩是他沒想到過的。他不知道介於小屁孩和女人之間的少女會不會喜歡這種小玩具。他握緊槍柄，手心冒汗，遲遲不敢把槍拿出來，他怕眼前的女孩誤以為這是真槍而嚇得以頭搶地。於是他只好和李青一茬接一茬地說話，語氣中略含三分漫不經心七分歷經滄桑。
但他的腳趾卻因為承受不了尷尬而緊扣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