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梔子花窗檯下面的談話

第四章 梔子花窗檯下面的談話

這天黃昏,我走到校門口掃了一輛共享單車來騎,宿最說她要跟在我的自行車後面跑步過去。我們沿着岷江河畔出發了。

那條窄巷的警戒線已經解除,巷子裏加裝了兩盞很亮的白熾燈,把整條巷子照得透亮。

我們穿過巷子,走進幽黑的樓門。樓道里的燈全部壞掉了,我們借住手機手電筒,找到李和家的門牌號,敲響了門。

一位邋裏邋遢的中年大叔出現在門后,他手裏拿着一支炭筆,尾指和無名指上染着墨跡,身後的牆上掛着一張父子倆坐在窗前的合影。合影中的李和大約十一二歲,窗子也不是現在的窗子。

李和是新來的轉校生,一個月以來,我這是第一次近距離的見到他父親本人。他之前偶爾到校門口接送李和時總是坐在出租車上,臉上戴着大墨鏡,電話倒是通過幾次,他說話有些不太流利但說得很認真。開家長會的時候是李和的叔叔去參加的,那是個性格開朗的高個子男人,三十歲左右。李和從未說過他父親是個小兒麻痹症患者。

李和在一次作文中寫道,他的母親在他六歲的時候與他的父親離婚,他一直跟隨父親生活。父親是做盲人讀物翻譯的,早年在特殊教育學校當過清潔工,盲文是自學的,收入微薄,父子倆生活一向節儉。父親告訴他,供他讀書的錢是一定會從牙縫裏省出來的,書是一定要讀下去的。

“您好,這麼晚打擾了。”

他放慢語速,盡量讓自己吐字清楚,“是忘川老師吧?在小和拿回家的班級活動照片里見過您。”又將目光移到宿最身上,“這位是?”

“是學校新來的體育老師,剛從部隊退役回來。”我介紹。

宿最禮貌地點一下頭,“您好,打擾了。”

“哦,沒事沒事,二位老師快請進,你們是為了小和的學習來的吧?”

“李和不在家嗎?”我掃一眼屋子。

他用撣子彈彈沙發上的灰塵,“二位老師請坐。”

我們坐下,沙發瞬間陷下去一個大坑。

“他說上完晚自習要去同學家寫數學作業,同學會騎電動車送他回來,叫我不用擔心。就要期末考試了,這孩子倒是也用功。”他欣慰的笑着。

宿最給我遞了一個疑問的眼神,又將這疑問擲給李和的父親,“李和請病假好幾天了,他……”他當然是說了謊,至於他為什麼跟他的父親說謊,我還不得而知。

李和的父親正在給我們沖茶水,並沒聽清宿最的話,“不好意思,小和他怎麼了?”

我走過去計劃幫他拿住水壺,“我來吧。”

“謝謝,不要緊的。”他微微笑一下,努力穩住因病不停抖動的手,慢慢將開水倒入杯中,杯底的茶葉瞬間舒展開來。

我將兩個杯子端走,遞給宿最一個。

他在沙發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不好意思,我剛才沒聽清您說什麼,能煩請您再說一遍嗎?”

“她說小和地理結業成績滿分。”我一邊說著,一邊走到床邊那張棕色的寫字枱前,掀起佈滿破洞的窗帘。整條巷子雖然不能盡收眼底,但祝芙屍體的位置剛好能看見,距離也在那晚的能見度範圍以內。

小和父親敏銳的洞察了我的目光,聲音哀傷下去,“祝老師的事,請節哀。她是一個好老師,多次在電話里給小和講解過數學題,很耐心很溫柔的。”

“您那天晚上在這張寫字枱上工作嗎?”我問,

“是的。在翻譯一本古代醫學著作。那晚手機掉進洗碗池了,報廢了,沒能及時接到您的來電,很抱歉。我拜託了他的叔叔去接的。結果,他走了張公橋那邊,和你們走岔了,沒碰到。計劃打電話給您的,手機沒辦法開機,沒記下手機號碼。他叔叔給他開過家長會,您的號碼也沒存下,唉,他從來沒有存手機號碼的習慣,整個一個馬大哈。”他盡量表達着,一臉歉意。

我沉默了一下,繼續問,“那晚下雨前,您有沒有在巷子附近看到什麼奇怪的人啊?車啊?”

他歪着頭仔細回想着,“說起來,這幾天巷子口倒突然多了一個拾荒的老人。”

我想起,報案的就是一個拾荒老人。

“他每晚十點四十分會準時出現在巷子口,比表都準時。那晚,我有些頭痛,每到下雨天就會痛。所以,我們父子倆九點半左右就睡了。”

“那有聽到什麼聲音嗎?”

“躺下關上燈沒一會兒,就聽見外面的雨下得特別特別大,雨點敲在窗檯外面的鐵皮架子上,聲音像放鞭炮一樣。別的,就啥也沒聽到了。”

窗檯外的鐵皮架子上放着一盆盛放的梔子花,花香濃郁。他將目光移動到花上,“幸好我下午就拿回來了,否則,雨非把這盆花打壞不可。”

這盆梔子花,倒是這屋裏屋外最明亮的風景了。

“不知道是幾點鐘,我隱隱約約聽到幾聲狗叫,哦,我樓下養着一條小泰迪。後來我就睡著了,睡得很死。”

狗的耳朵最靈敏,它會不會是聽到了兇手拋屍的聲音呢?那麼,狗主人會不會目擊到什麼?

“樓下在家嗎?”宿最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興奮的光。

“在。樓下住着一對老人,幾乎每天都在家。早上,出門在江邊遛彎,在垃圾箱裏撿些硬紙箱和礦泉水瓶子回來。”

宿最和我對視一下,眼珠子往門口一掃。我會意的點點頭。

“謝謝您,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小和去學校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可以騎車來接他。”那輛紅色轎車被鎖在教師公寓地下停車場,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去開它上路。

“他自己可以去的,天氣實在不好了,他叔叔會接送他的。謝謝您忘川老師,勞您費心了。”

“沒事的,不要客氣。”

我要打開門走出去的時候,他疑惑地問,“忘川老師,你們這是在家訪呢?還是……你們在查案嗎?”

我站在門外的漆黑里,終於說出心底那句話,“是的,我必須找出殺死祝老師的兇手。”如果不是替我送學生回家,她不會慘死在濕漉漉、臭烘烘的垃圾堆里,屍首分家,她是替我死的,我有責任為她做些什麼。

“哦,對了,小和回來,記得發信息告訴我。”

“好的,謝謝您忘川老師,謝謝二位老師過來。樓道里燈泡壞了,你們小心點。”

我再次向他道了謝。

他開着門,好讓屋裏的燈光照在樓道里,直到我和宿最下到下一層。我在心裏又感謝了他一次。

“父母身上能照見孩子的模樣,孩子身上也能照見父母的模樣,就像鏡子,那句話是這樣說的吧。”宿最一面講,一面伸長手臂去查看樓道頂部的燈,將換掉的燈泡擰下來。

“是的。”我說。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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