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探路
守成有餘,銳進不足。這是吏部上次大考對羅仕全的總結。只是大興承平,邊界安寧幾十年,根本無需肆意開疆擴土,故而此番言論並未引起羅將軍本人的反感。相反,羅將軍本人堅信一句古話“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所以,本人對吏部大考的這番總結,還頗有自得,只是這種小心思,難以對外人道罷了。
更何況,用兵一事,貪功冒進乃是第一大忌。羅將軍並非將種子弟出身,少年時候憑着一腔熱血投身軍營,摸爬滾打多年,方才有此官身,又如何敢不珍惜?
如今朝廷着急,天子急詔自己帶兵前往朝天關,羅將軍又如何不知?只是他心中有數,草原人南下用兵已是不爭的事實,自己在隴右得到的情報已是數日之前的了,如今的朝天關是個什麼光景,誰也說不好。往壞了想,若是朝天關太守吳有方不戰而降,草原人已經入關,此刻正在這葫蘆口前方以逸待勞,那憑自己手中從隴右帶來的區區三萬人馬,怕是走不出葫蘆口,就要被對方吃個乾淨。
更讓他擔心的是,先鋒營的一千人馬應早於大軍兩日前到達此處,按照他的命令,先鋒營每日一報,如今已經過了兩日,照理便是山路難行,這會也該看到來人了。但從前日起,本該回來複稟的人馬,絲毫未見,故而如今大軍駐足不前,隨時待戰。
羅將軍戎馬半生,雖未親歷大的戰事,但西出練兵卻多不勝數。西漠的風沙在這個半百的將軍臉上留下了粗糲的溝壑。但身上的那副黑甲,仍舊鋥亮。
“將軍,您在這風口,已經小半柱香了,不如進賬歇息一下吧”羅將軍的副將是個看着精瘦的漢子,左邊腰懸一柄細長的窄劍,右邊腰掛大興的制式戰刀。約莫四十的年紀,出口中氣十足,儼然訓練有素。
羅將軍注目遠眺,似乎想看把這葫蘆口看個通透。只是,難吶。
若是吳有方上報西北道軍情的初始,自己便能領兵東進,如今也不用擔心前路安危了。更不要說大將軍府的宋志義帶來消息的時候了,那可是比首道皇令更早幾日到達隴右的。雖然當時的陳將軍將信將疑,但也確實做了調兵準備的。只是誰能想到,皇令來了隴右,卻不是陳將軍領兵,卻是點名自己獨自領兵東進。
升了官,給了權,但這事,不好做啊。羅將軍雖不知長安城內帝宮中商議此事的具體情形,但陛下的良苦用心,他又何嘗不知?他雖沒有顯赫家世,但腦袋還是有的,不然也不能夠在這邊境安寧的大興,從馬前卒,一路升至如今的雲麾將軍。
放眼如今的天下,大興軍中十二位實權將軍,哪一位不是家世顯赫或是身靠大樹,便是已經戰死的西北道李延年,也是昔年大將軍府的常客。也正是如此,如今的李府之中雖愁雲慘淡,但卻還算安生。
陛下親政未有幾年,囿於人手,難有作為。如今之事聖心昭昭點了自己,自己如何敢不用心勠力以報皇恩。只是,越是如此,越是不敢大意就進了這葫蘆口啊。
若是草原人心有所怵未能進關,自己如今的停守就顯得畏懼不前。雖耽誤了一兩日的進程,與皇命所令的即刻馳援有所差池,但想來只要朝天關不失,那便問題不大。但若是草原人已然進關,且在這葫蘆口外伏兵重重,自己若是貿然前進,自投羅網,那可就成了繼李延年後的西北道第二大罪人了。到時候這百年難遇的平步青雲之功,可就成了自己粉身碎骨的催命符了。
慎重,再慎重。
“這風再大,也還是咱隴右過來的風,認人,不礙事的”。羅仕全轉頭與一旁的副將游磊開了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你聞聞,這風,是不是都是西漠的味道”
游磊搖頭,向來不苟言笑的羅將軍,今日竟也難得開起了玩笑,看來,着實是前事難料。
羅仕全又道,“只是進了這葫蘆口,刮的那個風,可就不知道是西北道攜雨的春風,還是北方帶來的邪風咯”
游磊握了握腰間的戰刀,神色凝重幾分“將軍勿慮,末將願帶一隊人馬上前再探虛實”
羅仕全轉身,看了眼身後在峽口外獵獵作響的旌旗,“也好,那便帶上五百人馬前去看看,速探速回”
“領命”游磊抱拳而去。
馬匹狂奔而去的煙塵阻斷了羅將軍遠眺的目光,使得本就難以企及的峽谷那頭更加難明。羅仕全單人匹馬橫刀峽口前方,久久未回。
游磊入營也有七八年的光景了,相比上面的羅將軍,自己要幸運很多。雖不是將種子弟,游家在帝都也算不上高宅深院的大戶,但自己的起步還是要比羅將軍高上不少。原因無他,只是自己的親姐夫,是那吏部尚書倪大人。
至於如此背有大樹卻身處西漠邊境軍中,原因也很簡單,有道是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夢在邊境。少年人終究還是有那一腔熱血,戎馬頸裝的諸多想法。況且我們的游副將,自幼習武,刀劍雙絕,騎馬上陣建功立業,豈不是手到擒來乎?跟是不是那位倪大人的小舅子半兩銀子的關係都沒有。
游副將銀裝亮甲,左劍右刀,一馬當先。葫蘆口內路窄且不平,多有坑窪,但他騎在馬上穩穩噹噹,身形隨着馬背上下顛簸而起起伏伏,儼然精於此道久矣。
葫蘆口全長大約三里路,最窄處距離峽口東面出口不足五百米,游副將行至此處,駐馬遠眺。但因得出口處光亮大增,一時也看不清楚前路狀況。抬頭遠看,也不見異常。於是,這一五百人的小隊繼續前行,只是隊形暫時變成了一字長蛇。
一路無驚無險,待得隊伍全部出了峽口之後,游副將撥轉馬頭,對着手下一一安排。或繼續前探,或繞路上崖,或尋蹤覓跡。但無論做何事,他卻是囑咐那些外出的袍澤們在探明情況后一定要速去速回。因為他知道峽口那頭,還在等着他們回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