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曬太陽
草原已進駐朝天關數日,封門鎖城,未有任何動靜,這讓城內百姓懸着的那顆心,始終放不下來。
自入關的第一日,草原發了“一切照舊”的佈告后,便再沒有任何的政令發出,朝天關似乎真的沒有任何變化一般。街上偶有亂紀違法者,會被草原巡街的兵士拿下,只有這似乎在時時提醒關內的人們,這座朝天關終究已經不是大興的領地了。
繼前幾日的春雨過後,今日日頭正好。李延年的那座將軍府中,偌大的校武場內,如今去了那些刀劍金戈,只擺了簡單的一桌兩椅。桌上放着一座小火爐,爐上正煮着一個老舊的茶壺,兩邊放着兩隻杯子。椅子中坐着一位少年,一位中年,二人正仰頭閉眼,曬着太陽。中年人正是前幾日與瞎子閑聊的那位草原大人,而少年,若是陳尋在場,定能認出,就是那日在草原追殺他良久的木托。
少年心性終究不太沉穩,未過多久,便屁股挪動,雙腿輕磕椅腿晃蕩起來。少年腦門上已經微微滲出了汗,解開大興樣式的錦袍,露出了草原人常穿的短裘。少年小心翼翼地看了中年人一眼,“先生,我太熱了,先脫了外面這個長袍哦”
少年一直奇怪被他稱為先生的中年人為何堅持自己穿大興樣式的常服,就連盔甲也如此這般。且若是讓他發現少年偷偷換回了草原的服飾,定然要生氣一番。少年也不知道先生生的哪門子的氣,只是一旦他生起氣來,便是遠在草原金賬中無所不能的扎哈可汗也沒有任何辦法。
木托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先生,先生耷拉着雙眼,微微歪着頭,竟然已經發出了輕微的鼾聲。少年撇了撇嘴,雙手抓着錦袍的腰間,想了想,終究沒有脫掉。
這會差不多正是午時,日頭大了,少年的鼻尖額頭已經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陣牛飲,雙手當扇子,一陣一陣的往臉上扇風。
大概是少年這邊的動靜大了些,中年人醒轉了過來,看了眼少年,忍不住一陣搖頭好笑。此時的少年,臉頰因為日頭直曬變的通紅,大興的錦袍將脫未脫的披掛在身上,裏面短裘的扣子也已經盡數敞開,縱是這樣,也能看到少年的汗已經快要止不住的流下來了。
中年人其實就是那位整合了草原兵力,打敗了西北軍的扎哈可汗的軍師。他自稱姓王,真實身份無從知曉,在草原,其實也沒人在意。草原人認為,只要能幫他們打敗大興的軍師,那就都是好軍師。何必去管他姓王還是姓馬。
王軍師看着身邊被扎哈可汗欽點給自己當學生的少年,語氣溫柔,“熱了就脫了便是。”
自從傷愈之後,自己的身子差了很多,前幾日裏還得靠那隻銅暖壺度日,今天在這春日裏,竟也微微出了些汗。所以少年這會該已經是大汗淋漓了吧。想到這,軍師又忍不住一陣失笑。
木托的興國官話還不甚好,剛剛先生的那句脫了,他還在懷疑是否是自己聽錯了,於是又弱弱地反問了一句“先生?”
中年軍師笑着點點頭“嗯”。
木托如獲大赦,少年動若脫兔般,沒費兩下功夫,便把外面的錦袍、內里的短裘扒的一件不剩。末了,還不忘走到先生身邊,雙手給先生當扇子扇扇風。
“先生,我們什麼時候南下呀?”
中年軍師揮了揮手,示意木托自己坐好。木托端起身邊的茶,想了想,倒掉了杯中的茶水,又重新倒了一杯遞給先生。
先生接過茶水,輕呷了一口。“不急,這麼多年都熬過來了,也不差這幾天了”
木托以為中年人說的這麼多年,是草原在大興的鎮壓下熬過來的這麼些年,於是點了點頭。但其實,只有中年人知道,他說的這麼些年,是真的需要熬過來的那些年。
先生似乎是在教自己的學生,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大興的那些官老爺們,這會還沒醒呢,所以,我們不着急南下。讓他們多睡會”
木托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可是,不是只有他們睡着的時候,我們的兒郎們才能南下更快嗎?”
“木托,打仗可不僅僅是占城吶。”先生放下水杯,虛眯着眼抬頭看了看天,“咱們吶,這次得一下把那些個官老爺,那個長安吶,打醒、打疼,打的他們丟了根兒”。末了,中年人自嘲一笑“如果他們還有根的話”
木托其實並不能完全聽懂先生的話,不過先生早就說了,這一次,要帶着他、帶着草原的勇士,去看看長安的花燈,去賞賞江南的桃花。他相信先生。
“先生?”
“嗯?”
“我...我餓了”
...
草原按兵不動數日,城內也日漸平靜。無論怎樣,民眾的生活還是得繼續。於是茶樓酒肆,賭坊青樓,生意也如這日子一樣,日漸回暖。坊間甚至已開始慢慢傳聞,別看這次草原人來勢洶洶,但最後肯定也只得灰溜溜的回去。現在按兵不動,就是等着夏秋收穫的時候劫掠一番好回去過冬。
於是,又有一番爭論開始了。那是關於草原人能不能待到夏秋之交的問題。酒樓中的那群人,喝的面紅耳赤,他們多是覺得身為大興的子民,他們完全相信,不出一個月,大興的軍隊就會開到這朝天關下,到時,只要他們偷偷過去打開城門,那草原蠻子在我大興的鐵甲之下,就只能束手待擒。
而茶樓中的那群人,似乎更為理性一點,他們在結合草原入城時修城牆修街道的所作所為,加上連日來一切照舊的管理,覺得草原人是做好了要長期固守的準備。縱然大興的援軍趕到,恐怕一時半會也會呈僵持的態勢。那草原人完全可以待到秋收之後,再撤回草原深處。
日子就這麼平淡無奇的過去,悅來客棧中的陳尋四人,自那晚被莫名其妙的夜襲之後,也再未受到其他任何侵擾。
這一日,四人在屋內正聊着草原人為何又偏偏按兵不動時,忽聽得樓外吵嚷聲響起。待得細聽之後才知曉,原來是封閉了許久的城門,在今日竟然打開了。怪不得街上眾人奔走相告,有心急的,這會只怕是已經收拾好行李包裹,準備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