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馬
阿煒倒在地上,默默忍受眾多工人的老拳。
素日裏徐堯作為班長喜怒無常,對工人打罵欺壓是常有的事,又恰巧趕上阿煒等人的到來捅了個大簍子,把眾多工人心心念念的分配房一事生生攪黃,自然是有仇的報仇,沒仇的也結下了梁子,越發下手沒輕沒重。
阿煒雖然自年幼時便在鄉野間與人打鬥,體格相較常人算是健碩,但也經不住一天接連的摧殘,鮮血自口眼鼻間噴涌而出。
但他脾氣性格非常執拗,照常人被數十人圍毆早已接連討饒,但此時此刻不說討饒,就是半點痛苦之色也未嘗見他臉上有半點流露。
“打!打呀,你們等着,有一天我要把這些都從你們身上百倍奉還!”阿煒在心理默念道,牙關又緊咬了幾分。
“好了!”徐堯撥開人群,仰着頭叼着煙看着阿煒,對眾人說道“今天就到這裏,從明天開始,天天都這麼招呼我們煒爺,誰要是看不起煒爺鋼筋鐵骨,下手輕了,我把他手卸了換上鋼的,聽到沒!?”說罷,徐堯似是挑釁一般蹲下拍了拍阿煒的臉。
阿煒看着徐堯,嘴角一揚。
”噗“一口混着膽汁的血水吐在徐堯臉上。
徐堯笑着擦拭着臉,又好似換了個臉孔,”厲害呀,厲害,不虧是我們的大英雄,留着點力氣,明天我們繼續。”
阿煒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個如假包換的笑面虎,他此時越是表現的大度,往後的苦頭越是厲害。
徐堯的臉在笑,可眼睛裏卻是包藏着歹毒。
“幹活!”
隨着徐堯的一聲指令,眾人紛紛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一時間氣氛凝重的車間又回到了剛才的忙碌,陣陣的熱浪再次向阿煒襲來。
阿煒周身外傷,印着高溫,只覺喉頭似是有口濁氣堵着,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難受異常。他爬至牆邊,艱難地用背抵着牆壁,緩緩坐起身,想要讓自己調整下呼吸。
“別亂動!”這時,一個矮壯男子趕忙跑來,將阿煒扶正,阿煒一轉頭,這男子常年在車間工作,煉得一身肌膚又粗又硬,眉眼之間亦透露着一股堅毅,與適才那些亂拳暴打自己的工人有着天壤之別。
阿煒雖是好勇鬥狠出身,但為人心思縝密,自剛才眾人一擁而上之時他便暗自將眾人的長相認了個遍,唯獨不見眼前這個工人,想必這人定是心軟,不願與其他工人一起圍毆自己,一念至此,阿煒這幾天翻山越嶺從老家趕至上海,除了淞江和鳴哥兩個老友外,也沒有人站在自己身邊,不由得對眼前這人生出幾分敬意。
男子扶正阿煒,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包飛馬牌香煙,抽出兩根齊齊點燃,往阿煒嘴裏塞了一根。
“兄弟。”阿煒吐出一個煙圈,看着眼前這人“別人都當我掃把星看,就你過來發煙給我,你不怕他們連你一起搞啊?”
那男子聽到阿煒這麼說,咧開嘴一笑,堅毅之中更顯幾分豁達,”哎,你這就不知道了,你沒來之前他們只搞我一個,現在有你來了,還有個墊背的,我謝你還來不及。”
想來定是這名男子往日裏為人正直,不肯屈膝於徐堯,被徐堯帶頭排擠。
“那房子呢?沒了你不難過啊?”阿煒好奇問道。
當時雖然一套民房不如現在值錢,但也是一個棲身之所,相比起工廠里的宿舍可要強上不少,不說好幾十萬,好幾萬也是有的。
男子把煙掐滅,扶着阿煒起身“你來了之間久了就知道了,這裏很多東西,不是人人都有的,我姓馬,你叫我小馬就行了。”
阿煒這樣也註定今天是開不了工了,起身坐在一旁看着小馬開始了工作。
原來冶鍊車間看上去簡單,但卻分了爐前工,搖爐工,二助手,一助手,爐長,上料工等好多種不同工種,徐堯是這的爐長,同時也靠着自己的本事討了不少好處,不需要親自幹活,只需要監工即可,其他工種也根據工作內容不同,薪資分了三六九等。
平日冶鍊車間工作時間從早上九點至六點,這會經過了一天的折騰,小馬沒忙活多久就已經到了下班的點,攙扶着阿煒回宿舍休息,一路上除了來來往往的工人以外,早些時候的廠衛隊也站成一隊隊穿梭在人群中,工人見到了紛紛陪笑散煙。
廠衛隊作為寶崗的治安維護團隊,主要負責維護廠內的秩序,譬如有沒有工人打架、有沒有違反廠內規定偷跑鋼材出廠,要知道在當時,成品的鋼材用處很多,市面上有不少黃牛、地下勢力都會從民間非法收購鋼材用作走私,這樣的事情在寶崗非常常見。
但大多時候高層和廠衛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這東西有超高的利潤,優質的鋼材可以賣到的價格,甚至比很多工人辛苦工作2,3年的收入都要高上不少,不少高層也有遠程遙控這類交易的背景,彼此之間有着相通的協作,廠衛隊負責的則是檢查工人有沒有偷偷攜帶鋼材出廠,這樣的工作相比起其他環節要輕鬆上不少,自然拿到的錢也是最少的一環。
人的心思一旦有了歪腦筋,那可就一發不可收拾了,廠衛隊中隊長副隊長才能拿到走私的分贓,底下的工人們大多連毛都沒有,和工人一樣領着微薄的薪資,自然就會把歪腦筋動在工人們身上,不少廠衛隊在工人出廠時栽贓陷害牟取私利,廠衛隊又與高層有所勾結,工人對他們可謂是又怕又恨。
當時經濟雖然騰飛,但就業機會少,相比起外面很多工作崗位,寶崗的要求低,薪資又高,很多工人都依靠這一份工作養家餬口,不然怠慢,寶崗根據崗位的區別薪資在每月40元到320元不等,雖然眾多福利被內部剝削,但收入依舊算非常富裕。
加上寶崗創造了相當多的就業崗位,給當地zf帶來不少紅利,如果普通工人在寶崗得罪了哪個戴高帽子的,那不說丟飯碗,丟了命也不是沒有可能。
阿煒在小馬的攙扶下,看着眼前這些穿着制服戴着黑帽的廠衛隊,心裏暗自說道“你狠得了這一時,你越是想拿我殺雞敬候,越是想把我按在地里,我就越是要彈起來,遲早一天,我把你們一併踩在腳下!”
念及至此,與正在巡邏的山羊鬍王隊長四目相對。
此時的兩人都不知道,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裏,彼此之間的鮮血鬥爭,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