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周旋

她總不想她的孩子過得如她一般，因此在還沒盤算好的日子，驚慌失措地給趙逢上了一層又一層的枷鎖。

產房裏傳來嬰兒的啼哭。“手術中”的紅色燈光隨之熄滅。醫生從產房裏出來找尋着李燕的家屬。沒叫兩聲，只見趙二顛顛簸簸從樓梯拐角間跑了過來，嘴裏還嘟囔着“來了來了”。

“怎麼樣，醫生？男孩女孩？”趙二喘着粗氣蹬着大眼。

“母女平安啊。你去跟我來把手續辦一下。”醫生似乎不太想搭理這個男人。心裏還想着“怎麼也不問一下自己老婆怎麼樣！”

趙二似乎對這個女兒非常滿意。於他而言，兒女雙全。日後也能為他省去一大筆花銷。他擦着油光滿面的滿是褶皺的臉上的汗珠，竊竊笑着。

手續辦完，李燕在趙二的勸說下當天就出了院。李燕已經精疲力盡了，她不想再為這點小事爭辯。孩子的名字他們在出生之前就想好了，叫趙逢。他們二人都沒什麼文化，所以趙逢這個名字也沒什麼特別的含義。只是讀着順口，隨便就起了。雖然當時李燕提議過要不要找個什麼大師給孩子算一卦，取上一個好名字。但趙二說那都是迷信，都什麼年代了誰還信那種東西，準不準的不說，還得多花一筆錢。李燕也沒多說什麼，又把好多話咽到了肚子裏。。。。。。

四月的天萬物復蘇，人來人往也一片生機盎然。可李燕此時還坐在屋裏發愁。自己已經好幾天不下奶了，不光自己難受，小趙逢也沒奶吃。李燕和趙二商量要給趙逢買奶粉。趙二聽過有些不太高興，他夾着煙，雖然什麼也沒說，但是神色沉重，本就褶皺的臉這下更擰巴了。李燕看出了趙二的心思。奶粉對他們來說算是奢侈品，她當然想到過趙二會擺出這副嘴臉來面對她，可她還是要說，她不想小趙逢也受委屈。

李燕和趙二都是外地人，他們只能靠打一些零工來維繫家裏基本的開銷。小趙逢的到來對他們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但對李燕來說，小趙逢是她的希望。而對趙二來說，多一個孩子少一個孩子都差不多，老趙家的香火有人繼承就夠了。

趙二把煙頭在煙灰缸里用力捻着，彷彿要碾碎它。隨後他起身拍了拍衣服，說：

“那也只能先這樣了。”聲音低沉但明顯能聽出來很勉強。

他拖沓着身體走到院子裏，騎上那輛咯吱咯吱的自行車，去了家附近的小超市。趙二在奶粉的貨架前徘徊了好久，彷彿要把貨架的標價盯穿了，最後拿了一桶最便宜的奶粉。“孩子也就喝這幾天，而且都是奶粉，應該都差不多。”他心裏這樣想着。

結賬時，他順便在收銀台買了一條中上等的煙和一瓶二鍋頭，回了家。

到家時，李燕看着趙二從紅色膠袋裡掏出了自己的那條煙和二鍋頭，他把煙和酒小心翼翼地放到裏屋的柜子上。接着朝李燕這邊喊了一聲：

“奶粉買回來了啊。想着給孩子喂。”他抻着脖子。隨後便出了屋，又騎着自行車離開了。他最近總是很忙的樣子，李燕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幹些什麼。

李燕坐在床邊，看着外面桌子上的奶粉發獃，她彷彿思緒萬千，又彷彿什麼都沒想。

黃昏降至，光暈在天邊一圈一圈地閃耀着，異常刺眼。李燕一邊衝著奶粉一邊死死盯着這垂暮，導致她再低下頭時，像是瞎了一般，什麼也看不到。她閉着眼緩了好一會兒，才稍微看清了些。她抱起小趙逢，輕輕柔柔的，嘴裏一邊呢喃着，一邊將奶嘴放入了小趙逢粉嫩的小嘴裏。小趙逢很乖，她從不哭鬧，這點讓李燕很欣慰。這更加讓她覺得，小趙逢日後定不負她所望。

昏黃的燈光下聚集了密密麻麻的飛蟲，這些蟲子喜暖喜光，但卻讓人心生厭惡。草堆里的小蟲也開始窸窣，時不時有陣陣涼風從窗外吹進屋內，拂過李燕的碎發。她坐在床邊溫柔地看着熟睡的小趙逢，暖黃色的燈光打在小趙逢紅撲撲胖乎乎的小臉蛋上，惹人憐愛。

趙二還沒回家，李燕在等他。從前一陣子開始，趙二就很晚才回家。每晚都是伶仃大醉，身上散發著惡臭的酒氣。李燕每次都怕他吵醒小趙逢，因此都等着他回來把他扛到另一間屋子。她很反感嗆人的煙霧和惡臭的酒氣，老天殘忍，偏偏趙二這兩樣全佔了。如今她卻還要這般等着伺候她最討厭的人，命真是奇怪的東西，曾經的她，做夢都沒想過自己如今的境遇。可那又怎樣，連李燕自己的母親都說，能將就就將就着過吧。

院子裏傳來自行車鏈條吱吱嘎嘎的聲音。李燕趕忙看了一眼小趙逢，隨後輕聲且快速地打開了房門，趕忙上前攙住了趙二。趙二帶着渾身酒氣歪歪扭扭向前拖沓着。

“喝成這樣竟然還能騎車找到家。”李燕小聲叨咕着，厭惡之感毫不掩飾。

李燕把趙二挎進了另一間小屋，一把把趙二甩到床上，隨後捋了捋遮到眼睛的碎發，撣了撣衣裳。越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她越覺得委屈，她撅着嘴，彷彿要哭出來了，那一刻，彷彿全天下的委屈都傾注到了她一個人身上，只差小小的一陣風，就足以使她決堤了。

“為了小趙逢。”她暗自想着。

這時趙二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瞪大了眼睛。李燕怕他鬧，便趕緊走上前去，小聲跟他說：

“你要幹啥，小點聲，趙逢睡著了。”李燕壓低嗓音說。

誰知趙二隨後突然從床邊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那一副模樣真叫人作嘔。

“靠！你還想管老子！老子想說話還不行了！”趙二突然大嚷了起來。

李燕被嚇了一跳。平常趙二醉酒回家都是倒頭就睡，今天不知怎麼了竟然耍起了酒瘋。她一邊詫異着一邊慌忙站起來走到門口看向小趙逢所在的屋子。還好，小趙逢仍然在熟睡。

“你幹啥呢！？孩子睡了，你別在這耍酒瘋，趕緊睡覺！”她盡量壓低嗓音但同時又使自己的語氣表達着憤怒。邊說著她邊握住趙二的手腕想把他牽到床上。

“啪！”的一聲。清脆響亮。李燕挨了一巴掌。不知是室內的燈泡亮的太久還是突入其來的巴掌，使她感覺室內的溫度直線上升，火燒火燎的。李燕有些懵，先是停頓了一秒，隨後她緩緩抬起頭，意識到，自己被眼前這個男人打了。李燕仰視着趙二，這個男人在燈光的反射下更加油光，深深的眼袋彷彿要垂到地上，因為醉酒紅的發紫的臉此刻變得異常猙獰。此刻李燕更加確認，自己真的被打了。

“你給老子放手！老子還輪到你來管了！老子想睡就睡，不想睡就不睡！”說著，趙二隨手掄起身後的椅子，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重重地砸向了地面。一件又一件，趙二視野所及之物，都被他一通亂砸。那時他好像瘋了一般。李燕感覺自己的身體被封印住了，她的臉還在灼燒着，可是手腳卻在一瞬之間變得冰涼，她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今天突然是怎麼了。

事情發生的太快，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這時小趙逢的一聲啼哭暫時解封了李燕僵住的身體，她踢開地上破碎的傢具和物品，想要趕快去安撫受到驚嚇的小趙逢。她剛走了兩步，便有一支樹榦般粗壯的手臂一把將她拽了過去。趙二又換了只手，揪住了李燕的頭髮，又是幾個巴掌，重重的落在李燕的臉頰。趙二鬆開手時，李燕跌倒在床上，她渾身顫抖，喘着大口的粗氣。她嘗試起身時，趙二直接衝上前去坐在了她的身上，雙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李燕掙扎着，她的雙手胡亂揮舞着，雙腳也不停踢踹，可是在絕對力量壓制面前，她的這些掙扎顯得無用又可笑。

那一刻，李燕覺得自己要死了。淚水和鼻涕在她的臉上混合著，眼球生疼。她彷彿在那一瞬間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可自己的一生也才二十幾年光陰，也沒什麼值得回憶的東西，甚至一下就想完了。

突然的的一下，趙二鬆開了雙手。李燕猛的吸了一口氣，劇烈地咳嗽，淚水一個勁兒地向外噴涌。她去閻王地府門口逛了一圈，便被黑白無常送了回來回來了，回到這個從某種意義上說比地府還窒息的地方。

趙二毫無預兆地癲狂，又瞬間冷靜。他看着自己的雙手，微微顫抖着。

而此時此刻，於李燕而言，眼前這個男人，開始讓她噁心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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