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梨園
坐在堂中的班主笑了笑，一時花枝亂顫，令人心頭火熱。
聲音不似貴人般慵懶，反而透着一股清亮，略帶一絲尖銳：“你這小生好不要麵皮，且看看我這哪一個角兒不是精挑細選、千錘百鍊后剩下的？你這廝妄圖憑一張臉就想混口飯吃？找錯地兒了吧！”
青衣曲寧毫不在意的揚起臉，露出清朗的雙目，微笑到：“班主姐姐，小生雖不求成個角兒，但做些端茶送水的粗活，混口飯吃還是可以的。”
女人班主又是一陣嬌笑：“咱家這裏還沒有不會唱戲的，小箐，你過來唱兩段。”
人群後面的粉紅衣裙打扮的女子怯怯懦懦的走了出來，稍顯羞澀，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上面的班主忽然惱了，一杯茶水被猛地摔在小箐身旁，尖銳的聲音透着怒氣：“還不快唱！”
小箐更加慌亂，聲音有些發顫，儘力唱到：“有狐綏綏……其心也悲，北風其涼胡不歸～”
雖然緊張，但還是可以聽出其有深厚的功底的，班主卻還是不耐煩的揮揮手：“夠了！你這廝看夠了沒，趕緊滾吧！”
曲寧揮揮衣袖，又朝她拜了拜，仍是微笑，道：“班主姐姐，小生想試一試。”
只見他清了清嗓子，唱到：
“有狐綏綏，其心也悲，北風其涼胡不歸～
有狐綏綏，其後也悔，雨雪其霏胡不歸～
胡～不歸～～”
最後的顫音惹得滿堂大笑，除了小箐，曲寧不禁感激的看了她一臉，便見她一臉赧然。
怯生生的模樣真是可愛，曲寧無視了周圍的環境，胡思亂想起來。
等他清醒過來，就聽見班主說到：“行吧，你就先陪着小箐做些端茶送水的活，閑里把這部戲給我唱明白了！”
說著，就把一部戲本兒扔在他的邊上，曲寧默默的將它撿了起來，雙手合攏，再次拜了拜：“謝謝班主姐姐。”
班主沒有理他，揮揮手，對着堂內幾十號人，說到：“愣着幹嘛的，都給我排戲去！”
這些人不敢出聲，朝班主作揖后，依次退去了。
班主走了兩步，忽然回過頭來，看着曲寧：“你那兩句不是這樣唱的，聽好了！”
“有狐綏綏，其心也悲，北風其涼胡不歸～
有狐綏綏，其後也悔，雨雪其霏胡不歸～
胡～不歸～～”
聲音飽滿，情緒透人心脾，細細品味之下，卻一無所得。
唱罷，班主便轉身離去，曲寧連忙躬身作揖：“謝班主姐姐指點。”
等她走遠后，偌大的堂內只剩下曲寧和小箐兩個人。
曲寧笑嘻嘻的湊到了小箐身前，看上去頗有一種不懷好意的感覺，他開口說到：“小箐姐姐，我們要幹什麼呢？”
小箐退後了一步，說到：“我們要把這裏打掃乾淨，還有，不要叫我姐姐，我說不定還沒你大呢。”說完，她遍自顧自的去拾起了摔碎的茶杯瓷片。
曲寧連忙制止了她：“小箐姐姐莫動，別傷着手了，放着我來吧。”
看到曲寧又湊到了跟前，小箐不禁又撤幾步：“那你來吧，還有，別叫我姐姐，就叫我小箐就好了。”
曲寧一邊收拾，一邊作出露出八顆牙齒的笑容：“那我叫你小箐，你就叫我……叫我。”
他的笑容一下子獃滯住了：“我好像把自己姓什麼給忘記了……”
小箐連忙揮揮手安慰他：“不礙事的，我也沒有姓的，
我就叫小箐。”
曲寧搖搖頭：“不行，人怎麼能沒有姓呢。”他看着小箐呆呆傻傻的樣子，心情重新好了起來，“不如就姓徐吧，以後我叫徐寧，你叫徐箐，怎麼樣？”
“為什麼？”
“因為徐字是兩個人和往後餘生加在一起的樣子，剛好對應我們往後都要用這個姓了不是么？”
“哦。那我就叫徐箐了。”小箐點點頭。
曲寧內心暗笑，真正的原因是他用“徐”來暗指小箐呆呆傻傻、凡事反應慢一拍的樣子，但是他怎麼會把這告訴她呢？
小箐低頭看向曲寧，輕聲呼到：“徐寧？”
曲寧一愣，回到：“徐箐？”再想說話，卻看見小箐跑到角落掃地去了。
厚臉皮的曲寧收拾完茶杯之後，又湊了上去，小箐掃到哪，他也就跟着掃到哪，一直到小箐有些受不了：“你為什麼一直跟着我？”
曲寧眨巴了下眼睛，說到：“我這是為了學習先進經驗嘛。”
小箐一時不知怎麼反駁，輕聲說了句：“你這人臉皮恁厚。”聲音剛好控制在曲寧可以聽見，又很容易讓人誤會為自言自語的大小。
曲寧當然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權當是小鳥在叫，他問道：“箐姐姐，咱們要打掃多久啊？”
見他真的在問問題，小箐只好回話：“要把這裏全部打掃乾淨才行，還有，別叫我姐姐。”
“啊，這得打掃多久啊？對了，我們一會到哪吃飯呀？箐姐姐？”
“一般半天就幹完了，兩個人的話，差不多要一個時辰吧，還有，我們未時才能吃飯，不許叫我姐姐。”最後的幾個字微不可聞。
曲寧憤然道：“這麼晚！讓馬兒跑還不給馬兒吃草，她這豈止是剝削，簡直就是壓榨我們勞動者呀！”
小箐雖然不懂剝削勞動者是什麼意思，但並不妨礙她理解曲寧的意思，她解釋到：“我們得等班主和角兒先吃完后才能吃飯，所以晚了點。”
“竟然還是剩飯，”曲寧有些無語，問道：“我們還有什麼別的活么？”
“要打掃戲檯子，洗衣服，有時開戲了，還要給客人上茶……”
“等等，這麼多活，只有你一個人幹麼？”
“嗯！”小箐點點頭，“不過現在是咱們兩個了。”
曲寧長嘆一聲，也罷，誰讓咱們是寄人籬下呢，不知不覺，或許是曲寧一直聊天讓時間過得快了些，總之一個時辰過去了，大堂也已打掃乾淨，中途曲寧問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時不時就會夾上句“箐姐姐”，無一例外小箐都會回一句“不許叫我姐姐”。
此時兩人正在收拾工具，曲寧忽然問道：“箐姐姐，你來這裏多久了啊？”
小箐搖了搖頭，回到：“不知道，反正從我記事起就呆在這了，還有，不許叫我姐姐。”
曲寧接着道：“那你多大年紀？好跟我比較一下。”
小箐微微羞澀，但想到不說的話他可能會一直煩下去，便如實相告：“十五。”
曲寧一敲手：“原是及笄之年，小生今年方十六，確實不能稱呼你為箐姐姐，許你稱呼我為寧哥哥才對。”
見他改變主意，小箐不禁高興的點了點頭：“對，該我叫你寧哥哥！”
“什麼？”曲寧故意裝作沒聽見。
“寧哥哥。”話剛出口，小箐反應過來，立刻漲紅了臉，丟下掃帚落荒而逃。
曲寧正看着她的背影感到好笑，卻見她轉過身來，快步走到他的跟前，臉上紅暈未消，說到：“你是書生對吧？”
曲寧點點頭，說到：“小生讀過幾本書，可惜未有功名在身，算不得讀書人。”
小箐滿眼期待的看着他：“那你可以教教我“徐箐”這兩個字怎麼寫么？”
曲寧略帶一絲訝異：“箐妹妹不是會唱戲么？”
小箐粉嫩的臉蛋又蒙上一層紅暈，一想到剛才的“寧哥哥”，就有些暈乎乎的，她強忍羞澀，點了點頭：“對，但我讀不懂本兒，我都是跟着別人唱着學的。”
曲寧恍然：“這樣啊，那我以後教你寫字吧。”
小箐連忙搖搖頭：“不用麻煩，你把這兩個字寫我手上就好了，我自己回去學。”
曲寧愣了愣，點點頭，答應了下來，一個書生，隨身當然帶有筆墨，在小箐為他研好墨后，曲寧輕輕抓住她的小手，在白生生的掌心寫下“徐箐”二字，寫完后又嫌不過癮，說到：“不如我再寫下“徐寧”二字，你也可以學學？”
曲寧注意到小箐耳根已經泛紅，語氣故作嚴肅，好不致驚擾到她，小箐猶豫了下，最終點點頭。
曲寧又在她左掌落下二字“徐寧”，與右掌“徐箐”對應。
寫完之後，小箐立刻收回了拳頭，作勢欲走，卻被曲寧攔了下來：“箐妹妹，不如再練習一遍，只看的話是不容易學會的。”
見她有些猶豫，曲寧趁熱打鐵道：“你跟着字寫是不知道筆畫的，正好現在你寫一遍，我可以在一旁教你。”
聽了這話，小箐覺得有些道理，勉強點頭答應了。
曲寧內心一喜，表面不動聲色，攤開手掌，說到：“那就在我手上寫吧。”
小箐寫字很慢，每一筆都要照着手心學很久，才會落筆，曲寧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偶爾會在一邊指正。
過了良久，他掌上才多了歪歪扭扭的“徐箐”“徐寧”四字，右掌“徐寧”，左掌“徐箐”。
做完這些后，小箐一溜煙跑掉了，曲寧根本找不到攔下她的機會，只好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一直到分別了許久，兩人砰砰亂跳的心才平復下來。
曲寧撫着胸口，斂盡春山羞不語，人前深意難輕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