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蘇晟恍然的回過神,看着這個陌生的房間,記憶的上一秒,他還在用放大鏡查看一本老舊的書籍,記憶的下一秒,他就來到了這個地方。
這是一間卧室,但絕不是蘇晟在現代的家,窗戶開在牆壁的中間,淡白色的月光穿過了玻璃,打在原木色的地板上,依靠着這些光,蘇晟可以稍微看清楚房間物體的輪廓。
朝光的那一面,牆壁已然泛黃,對齊窗線的書桌胡亂擺放着一些書籍,桌面的下方,一條白線穿過了牆壁,從房間的轉角連到了床頭的上方。
那兒有一塊方形的凹槽,看上去是特別留出來的,有很多鑿擊的痕迹,而一張黑白色的相框,就擺放在那塊剛好契合的凹槽裏面。
此刻,房間的光線還是很昏暗,不明所以的蘇晟也並沒有看清床頭上的相框,他踉蹌着腳步,下意識的開始尋找光源。
很快,蘇晟順着潮濕的牆壁,在轉角處的位置摸到了一根繩結,輕輕拉動,懸挂在兩側的壁燈頓時亮了起來,淡黃色的光暈充斥着整個視線。
並不算大的空間,右側有一扇棕色的門,緊挨着門框的是一個木質的衣櫃,邊緣有一些簡單的雕刻花紋,櫃門上還緊貼着一塊半身的鏡子。
隱約之間,蘇晟看到了鏡面里的自己,黑色捲髮,灰褐色瞳孔,樣貌普通,皮膚白皙。
無數凌亂的猜測湧上心頭。
房間裏看上去陌生而復古的擺置,無一不在印證一件事情,他可能,穿越了……
咬破舌尖的口腔,有腥甜的味道衝上了腦袋,他很想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實,他一定在做夢。
但口中傳來的疼痛,又讓他混亂的思緒變的緊繃而清晰。
不斷的深呼吸,蘇晟想要讓自己平靜下來。
就在此時,他視線的餘光掃到了床頭上方,那裏放着一張黑白色的相框,相框內,有兩雙直勾勾的眼睛,正死死的盯着他。
涼氣從背部迅速向上蔓延,蘇晟後退了兩步,再細看一眼,那只是一張普通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兩個相互倚靠微笑着的中年男女。
興許是看錯了。
蘇晟咽了咽唾沫,陌生安靜的環境總會帶給他無形的壓迫。
手下意識的往後,指尖觸碰到了桌角,蘇晟轉過頭,剛才房間昏暗,他還沒有發現在桌下有一張掉落的白紙。
彎腰撿了起來,紙面上有幾行小字,用奇怪的筆畫和符號書寫,雖然蘇晟看不懂,但對這種字體卻感到無比熟悉。
他在哪裏見過這種字體嗎?蘇晟還在疑惑。
下一刻,無數散亂的記憶片段開始翻湧,而後灌入到他的腦海中。
凱爾·羅恩,西大陸拜廷國熱那亞市公民,現租住在米蘭市萊茵河畔的單層公寓。
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工廠職員,羅恩利用報紙信箱投稿,在首都米蘭市通過了招聘,成為了圖書館的管理員。
為了不耽誤他應聘這份還算體面的工作,一家三口決定遷移到米蘭市,可惜在路途中,羅恩的父母患病死去,羅恩只能帶着剩餘的資產來到米蘭。
因為雙親病亡,他很快接到了圖書館的勸退信,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羅恩選擇成為一名私家偵探,但新入行的他完全沒有客源,不多的積蓄很快消耗掉,各方的壓力集結,羅恩選擇吞服了藥店購買的毒藥,最終,蘇晟佔據了他的身體。
“凱爾·羅恩……”
羅恩獃獃的看着紙上原本陌生的文字,
現在卻如同母語般熟悉。
“我做出了選擇,但並沒有取得成效。”
“已經無路可走了。”
“死亡對我而言,是一種歸宿。”
這是原身的遺書!
羅恩把一切都想了起來,他攥緊了白紙,扭頭看着陌生又熟悉的一切。
“蒸汽機械,米蘭,教會和國王,在戰火中才平復不久拜廷……這是一個全新的異世界,而他,只是一個默默無名的偵探,選擇自殺的可憐蟲。”
呆站在原地許久,無盡的茫然和對未知的不安,讓羅恩右手顫抖向下,想從口袋掏出一盒煙。
但手指落在了半空,停住了。
他身上穿着的灰色內襯,是沒有口袋的。
“呵呵。”
自嘲的笑了笑,羅恩倒到了床邊,慢慢將身體蜷縮成一團。
陌生的記憶和他原本的記憶在交織,他根本分不清自己是蘇晟,還是羅恩。
腦袋依舊很脹痛,疲倦感讓他的眼睛很快的閉緊。
他希望睡上一覺,一切會回到過去。
意識開始迷糊,困意席捲而來。
半夢半醒之間,羅恩感到一雙很冰冷的手,按上了他的腦袋。
手指很冷,但按壓的力度剛剛好。
羅恩開始享受起來。
“向上一點。”
他呢喃着說,按壓腦袋的手往上移了移,手指輕柔的使力。
恰好是腦袋最疼的那個位置,全身都感到舒緩和放鬆。
羅恩閉着眼睛,輕輕的說。
“下面一點。”
冰冷的指尖頓時劃過了他的肌膚,依舊是感到合適的力度,但羅恩卻皺起了眉頭。
那雙手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沒有再用力了,只是搭在他的腦袋兩側,任由着寒冷附帶着恐懼,將他全身包裹。
羅恩租住公寓,只有他一個人居住。
那麼這雙放在腦袋上的手……
放在股間的手臂開始發麻,背部的肌肉也僵硬緊繃。
一個聲音,突然在他耳邊響起。
“羅恩。”
羅恩的眼睛,
猛然睜開,
瞪着上方。
那雙手還在,很纖細,像是女人的手。
但只有一雙手,懸浮在半空,搭在他的腦袋上。
同時,溫和又帶着親切的中年女聲在耳畔響起。
“羅恩,嚇到你了嗎?”
羅恩不敢說話。
這絕對不是現實。
剛穿越到異世界,剛勉強接納了這個時代的背景和自己的身份,還不敢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或者是一段臆想。
視線里的一切,
現在所面對的,
不能是現實。
他現在……應該呆在自己的家中,不,可能是羅恩的單層公寓裏,他還需要適應。
該死。
視線里,懸浮在空中的手根本不會隨着羅恩的思緒消失。
只是手指鬆開了他的腦袋,在羅恩緊張的視線里,飄向了桌邊的凳子,並很自然的浮在凳面上方。
就像是一個姿態優美的女人,雙手交錯着坐着,只是除了那雙手,什麼也沒有。
“我不會傷害你。”
那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再度響起。
羅恩勉強靠着牆從床上坐了起來,雙腿仍舊有些發軟。
他想說話,想問很多問題,但到了嘴邊又不知道怎麼組織語言,最終羅恩只是張了張口。
“嗯”
他聲音沙啞的應道。
“你不必感到恐懼,我是你的母親,沃爾·芙蕾麗。”
很生硬的開場白,讓羅恩輕輕咳嗽了幾聲。
他身子後仰,靠在牆壁上。
如果是家人的話……應該,不會傷害他吧。
“可憐的孩子,之前我沒有出現,是擔心你會感到害怕,畢竟你有你自己正常的生活,按理來說,我不該打擾到你。”
“但是,你不應該選擇自殺,在你昏迷后,我幫你排出了身體內的毒素。”
“你得清楚,死亡並不是結束。”
“羅恩。”
“你要好好活着。”
一連串的話音都很溫柔,直到最後一句,直呼他名字的時候,聲音陡然堅定,像是一個命令。
羅恩被迫點了點頭。
“好的。”
聽到他的回答,溫和的聲音繼續道。
“關於我變成這個樣子的經歷……我也不大清楚,反正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相框裏了。”
“我不能離開相框太久,也不能跟你說更多的話。”
“你……不要再做傻事”
那聲音在羅恩的耳邊越來越輕,那雙手也越發的透明,接着手化成無數光點,飄進了羅恩頭頂的遺像里。
房間內頓時安靜了下來,羅恩不安的看着四周,不只是陌生的環境,還有他的“母親”,雖然她好像並沒有惡意,但理智在提醒羅恩。
他只看到了這個世界神秘的一角,羅恩的記憶並不完全。
坐在床上沉默了一會,等待所有的情緒逐漸被冷靜主導,羅恩盡量保持安靜的下了床,繞着床沿,走到了窗邊。
窗外就是一條街道,夜晚的月光籠罩在各式尖尖的房頂上,時不時有馬車穿過了街頭,向著遠方萊茵河的橋面駛去。
“米蘭”
羅恩站在窗邊,開始沉默。
身後,掛在床頭牆壁上的雙人遺像依舊在微笑。
“噹噹當”
遠方的教堂敲響了六次鐘聲,這代表着教會已經在做清晨的禱告。
屋外街道的喧囂聲穿透了房門,傳到了羅恩的耳邊。
打濕的毛巾擦乾了臉,擰乾水分,隨手掛在盥洗室的木質鉤子上。
關掉自來水龍頭,羅恩離開了卧室的房門,通過並不長的過道,就到了單層公寓的客廳。
擺放周正的茶几和布藝沙發映入眼帘,右側有一個櫃枱,上面有很多字母文字的書籍,還有一套用於招待客人的茶具。
左側放着一張圓形的小方桌,同樣鋪滿了一些散亂的文檔和紙張。
客廳沒有拉窗帘,清晨的微光鋪滿了整片地板,空氣中遊離的細小灰塵清晰可見。
微涼的空氣刺激身體表層的皮膚,汗毛微微豎起,不只是因為寒冷,更多是因為真實感,讓羅恩有些毛骨悚然。
按照記憶,羅恩走到了櫃枱旁,推開隔離式的木板,他進入了櫃枱,上方有可以打開的櫥櫃,裏面用盤子裝着一根又硬又冷的法棍式黑麥麵包。
這種摻合著麩皮的麵包口感很差,且非常難以下咽,但卻是麵包店做的最多的款式,只需要兩個銅幣,就可以買到大約1.75磅的重量。
對於一些收入並不高的底層公民來說,這樣的麵包,就是足以保命的食物,然而幾天之前,羅恩應該還在享用精純小麥製成的白麵包,沒有混雜木屑,也不會有麩質。
不至於咀嚼的時候擔心有雜質會割破嘴唇,也不必用水混合艱難的咽下肚。
果然非常的難吃,羅恩感覺自己在吃一塊稍軟的樹皮,若不是身體虛弱,腹中飢餓,公寓內也只有這唯一食物,他壓根就不會考慮。
就着茶水將麵包吞咽完畢,羅恩忽然嘆了口氣,如果記憶沒有差錯,他現在,已經到了山重水盡的地步了。
為了表現成一個像樣的私家偵探,羅恩在半個月前租住這間單層公寓,每個月底需要支付十五銀幣的高額租金,加上增添的傢具和一些裝備,羅恩幾乎將父母所有的積蓄全部掏空。
而他選擇做一個私家偵探的理由也很離譜,只是因為看到了報紙上的一篇報導,某個偵探偵破了官方懸賞的命案,獲得一百金幣的高額獎勵,就頓時沖昏了頭腦。
能做出嗑藥自殺的行徑,心智也不應該成熟到哪去,羅恩腹誹着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到達房門前,他頓了頓腳步,思考要不要先敲門表示禮貌,最終羅恩只是輕輕的扭開門,視線看向了牆壁中央的相框。
照片里的兩張臉並沒有什麼異樣,羅恩內心鬆了口氣,安靜的朝衣櫃的位置移動。
打開櫃門,熟悉的伸手,往中間懸挂的一件綠色毛衣領口探了進去,毛衣內部有專門編製的一個口袋夾層。
當他手掌縮回來的時候,一些金屬質感的硬幣出現在掌心。
這就是羅恩現在全部的積蓄,除了一塊銀白色的圓形硬幣,剩餘的十二塊都是古銅色的硬幣。
拜廷國發行有三種面額的貨幣,金幣,銀幣和銅幣,體系當中,一金幣等於二十銀幣,一銀幣等於二十銅幣。
將所有的貨幣貼身收好,羅恩離開了卧室,現在,他將面臨一個最大的危機。
經濟危機。
公寓繳納下個月租金的時間,只剩下一個星期,而他手上沒有接到任何委託,全身上下更是只有一銀幣十二銅幣。
下個星期的生活費,可能都會成問題。
“這個敗家子。”
羅恩咬着牙,對着原身咒罵了一句。
隨後站在了客廳的大門前。
緊了緊灰色的外套,確定頭頂的黑色氈帽沒有歪斜,最後拿起了懸挂在牆壁鉤子上的原木色手杖。
醞釀了好半天的情緒,羅恩才拉開了冰冷的插銷,握住門把手,緩慢推開了房門,心跳在一瞬間加快,這種徹底直面陌生環境的緊張感,在晨風撲面的時候,變的尤為徹底。
“沒什麼可緊張的,只是來到了異世界,最多也就是回不去罷了,還能體驗另一種人生,並不能算吃虧。”
強行安慰着自己,羅恩轉身鎖上門,而後越過了台階,推動了外院的木門,壓抑着大口呼吸的慾望,羅恩握緊了手杖。
當門全部敞開時,他仰起頭,凝視着身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