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景氏往事
惜卿收拾的速度很快,程霽澤在院中沒等多久,就聽到了門推開的聲音,然後便是身後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他轉身看到換上了內侍服的惜卿,濃密的烏髮被木簪規規矩矩的束了起來,在日光的折射下泛着些許赭石色。她小臉雪白,眉眼精緻,臉上是掩藏不住的歡欣雀躍。
程霽澤知道她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自然是累壞了,即使他有心鍛煉她,也不能連個放鬆的機會都不給。
所以他打算一會去尚書省讓她走個過場,就算給她放假了。之後她愛到哪瘋便到哪瘋,他也懶得管了。
因為他其實也挺累。
惜卿在忙着準備宮宴的這些日子裏,程霽澤也沒閑着。
景麟鳴不過半年便痛擊柔然收復河套四郡,敏感的人自然能窺破其中的玄機,那就是他這幾年間在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庸碌無為是假,默默在恆州韜光養晦才是真相。
景麟鳴的義父景袤為人剛正不阿,年少時受到廖鎮野賞識提拔,後來守衛燕雲十六州有功,受封中軍將軍,可以說是廖鎮野陣營里的二號人物。
但在廖鎮野誅殺百官后,兩人便因政治觀點不同而分道揚鑣,景袤本人也大隱隱於市,雖然身在洛陽頂着個中軍將軍的名,但也沒幾個人會想起他來了。
後來廖鎮野與先帝前後腳離世,廖鎮裕靠着同宗的血緣關係繼承了堂哥廖鎮裕手中的大部分軍權,擁立今上,自己也受任大司馬,做了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景袤跟廖鎮裕之間並沒有什麼情義,景袤也知道自己這個身份實在是尷尬,一年後便自請鎮守恆州,即日出發。
廖鎮裕欣然答應了他的請命,因為恆州是個讓他頭疼的地方。恆州除了北部常年遭受着柔然的侵擾的問題,本地的流民起義處理起來也是十分棘手,縱然廖鎮野用兵如神百戰百勝,打柔然就跟打孫子一樣,但面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起義軍,也是一籌莫展。
於是景袤就這樣遠赴恆州,一守便是十六年,直到七年前重返洛陽,在府中因病逝世。
他本人並沒有子嗣,只有一個義子,身份不明,據說是在起身趕赴恆州的途中撿到的嬰兒,當時尚在襁褓中,到景袤逝世時,已經長成一個十六的少年郎,可面對景氏宗親和軍中眾將,他這個養子還是過於年輕,自然是難以服眾。
所以在朝中大部分人的眼中,似乎唯一有可能撼動廖氏一黨的勢力,也就要這麼分崩離析了。尤其是在後幾年裏景麟鳴在面對柔然侵擾時屢戰屢退的表現,更是證實了他們的猜想。
所以此番景麟鳴大勝,無疑是往已經死氣沉沉數十年的洛陽官場中投入了一枚炸彈,驚醒了不少熟睡或是裝睡的人,首當其衝的便是那些一直被廖氏壓制着的洛陽世家。
還有就是一直活在廖鎮裕陰影下的,天子。
程霽澤自幼便侍奉於皇帝左右,十歲后入內侍省,從最繁瑣的整理文書開始做起,後來又開始受理一些簡單的政事,慢慢將權力滲透入尚書省,逐漸成長為一名可以獨當一面的天子近臣。三年前,他代掌尚書台,以尚書令的名義駁回了廖鎮裕請封信都王的奏摺,他本人也由此聲名大噪。
他可不是亂駁回的,最起碼,他猜對了皇帝心中打着的算盤。而且在最大限度上利用了手中的權利,當然,也鑽了中朝三省處理公務程序繁瑣的空子。
程霽澤也是在賭對了那一次后,才徹徹底底的成為了皇帝陣營里一枚有用的棋子。
所以在皇帝提出要藉著設宴犒賞景麟鳴的契機順勢大封百官時,他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反應到皇帝在打什麼算盤了。
所以他這段時間操心的不是別的,正是與尚書省、中書省以及門下省多個部門斡旋,既能在現階段勉強保持住一種平衡,又能在最大限度上滿足皇帝的要求。
所以今晚的宮宴,自然是值得載入大胤史冊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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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惜卿政治敏感度再高一點,那她大概也會像她曾經讀過的小說里的主人公一樣,抬起頭眺望遠方,意味深長的說一句,“這大胤的天,怕是要變了”。
可她現在勉強只能算是一個初入職場的小菜雞,每天盼着乾的事不外乎吃喝玩樂,所以她現在一蹦一跳的,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攀上城牆,看看那位大勝歸來的少年將軍。
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屬於她的時代,也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