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
望海樓，顧名思義是能夠讓食客在用餐時眺望大海的一家高檔餐廳。無論是當地名流還是外地富商，都喜歡到這裏來一飽口福，順便欣賞一番“青城戲班”展現的風雅韻味。同時這也向過往的普羅大眾提供服務，卻只能打包，不可堂食，你要願意也可以蹲在樓外的台階上。最近倒是在門外加了不少桌子板凳，因為有個善心的老爺看不到這些人受苦。
這種地方肯定少不了聖教會的眼線，說不定可以看到他們的人喝得酒醉熏熏。並不是所有的聖教會信徒都會恪守戒律，更別提被金錢收買來為他們辦事的傢伙，全都是一幫狐假虎威的地痞流氓。為了避免惹上麻煩，我稍微改變了一下面容，以某位富商少爺的身份出現在這裏。
“兩位客官，喝茶還是吃飯？”才剛走上台階，小二就出門來招呼我們。
“先找個能瞅着港口的位置，我家少爺愛看。”戴安娜此刻穿着一身綢緞馬褂，腰間掛着鑲銀邊的皮革刀鞘，刀柄後方的配重上還有一顆醒目的綠色寶石，褐色的捲髮與藍色的眼眸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外國人。
“得嘞，小的給您二位領路。”雖然才上午，望海樓里就已經有不少客人。按愛丁頓的說法，這地方可是歌舞戲曲徹夜不絕、珍饈美酒饗宴不斷，他是很想來體驗。
不過，我們各有各的事情：保羅本來在處理海盜們在港口的一些事務，結果旅店的情況讓他不得不趕緊把替罪羊捅出去；愛丁頓被我拜託去總督府探探消息，最好是能把薔薇十字架給偷回來；尼克托說是去郊區，跟戰團的人通通氣。
小二把我們領到了樓上靠窗邊的座位，從這裏可以清晰地看見港口的情況：絕大部分都是商船，配備有一定的自衛火力，考慮到海警特殊情況下可以徵用民間船隻，這些都將是威脅；地面戒備森嚴，作為龍華港的經濟命脈倒也無可厚非，只是不靠點關係恐怕混不進貨物里偷渡；海警的米艇在港口附近海域巡邏，伴隨着的是一艘龐然大物般的鐵皮軍艦。大部分情況下軍艦不會靠近民用港口，更何況它還不是掛着駐紮於此的南洋水師旗，而是北洋水師旗。
“客官要點些什麼？”
“一壺鐵春，一籠包子……”戴安娜從馬褂內側拿出一枚金幣，似乎就是昨天愛丁頓給她的卡拉格金幣，“剩下的你給我安排。麻溜點，錢就別找了。”
“小的先替掌柜的謝謝您了。”小二高興地往樓下跑去。
“原來是可以直接用外國貨幣的啊。”理論上來說，外國貨幣需要在兌幣處換成“開元通寶”才能在東華境內使用，主要是為了解決各國鑄幣成分差異而帶來的交易麻煩。
“這種生意做大的，他們掌柜自然會收外國貨幣，或者說他們更喜歡去收。”
“你經常來這裏嗎？”
“不，這是第二次來。”也是，主要做地方幫會生意的人恐怕都巴不得躲着這裏。總督府和地方勢力之間有着一種默契，知道對方的底線在哪，也知道要給對方留面子。
我對龍華社群里的規則並沒有多大興趣。迅速掃過一眼身邊的客人，看上去都是普普通通的富家子弟或商賈官屬，卡迪安這東西肯定也不是讓我來體驗生活的。事實上我們連那符號是什麼都不清楚。
“您覺得在這家店能找到什麼嗎？”
“就像無頭蒼蠅一樣，亂撞就對了……”正當我說著些喪氣話時，樓外突然變得嘈雜起來。敲鑼打鼓、馬蹄聲聲，店裏氣氛聞訊也變得緊張起來。
“總督大人到！”在領頭隨從的招呼下，店裏的小二和掌柜都趕忙跑出去迎接，後有五名持刀侍衛保護着兩位高官進入望海樓。其一人體態肥碩、慈眉善目，應該就是龍華港的總督；另一人白髮朱顏、身形魁梧，或許是位領軍之人，而且不知為何，我看着挺眼熟的。
“哎呀，總督大人稀客啊……有什麼吩咐？”
“今天，我為楊勛將軍接風洗塵，你把好酒好菜上來就行了——”總督又看了一眼四周屏氣斂聲的其他客人，不禁大笑，“各位也不要拘束。掌柜的，給每桌再上份蟹湯包，同樂同樂！”
楊勛？這朱翎嬛居然讓這老不死的東西來。被軟禁在宮裏的那段時間，我可是聽到了不止一次他揚言要把我送上鍘刀，這傢伙的危險性不亞於聖教會。況且聖教會還想捉活得回去上火刑架，他恐怕是要把我“就地正法”。
“張大人，我此次來，是奉都寧王之命捉拿來要犯陳明輝，還望大人配合。”
“那是自然，肯定配合！”
戴安娜向這邊使眼色，提醒我盡量不要發出聲音。小二已經托着茶壺和點心來得我們這邊，除了包子外還配着不少桂花糕和千層酥等甜點，可惜現在並沒有興趣去品嘗它們。
“不過除此之外，張大人。這城外是不是在鬧什麼妖孽啊？”
“楊將軍，何出此言啊？”
“我這追逃，派了不少手下到城外去，卻有支小隊不見了蹤影，怎麼都找不着。他們可都是朱三公主帶出來的勁卒，不至於一點消息都沒有吧。”
“這可真是……我這就安排人去城外四周找找。老李！”
“恐怕是戰團那幫人乾的。”戴安娜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說。
“還有啊。我聽說張大人的手下今天抄了一處旅舍？”
“說來有些奇怪。”
“但說無妨，正好下酒。”
“凌晨有個商人來報官，說自己女兒被拐到後巷去了，也有人看見她跑進這家旅舍，可房東卻說沒有，我們也的確沒找到。”
“怎樣的女孩？”
“是卡拉格人，白色短髮，高個子，掛着一個薔薇十字架首飾。”
“你聽到了嗎！”
“您小聲一點……聽到什麼了？”戴安娜居然還擺出一幅迷惑的表情。總督剛才描述的女孩，特別是薔薇十字架這一點，不可能錯的！
“那個女孩啊。”
“不是個男孩嗎？”
“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孩，卡拉格人，金色捲髮，矮個子，掛着聖教十字架。”
“怎麼會……”
“您看那！”我還沒理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戴安娜突然指向窗戶外可以看見的一家茶館，有個黑衣人——不，那不是我們認為的黑衣，我甚至看不到他的臉，簡直就像個影子。
我想站起身來直接出去，當面看一看它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卻被戴安娜拉住了。必須承認，我急了，因為卡迪安這傢伙現在還在耍我。真想狠狠地往祂臉上揍上幾拳，哪怕只是打在石像上也行。
“現在走太顯眼了。”
“我剛才聽到的和你的說法完全不一樣。”只能先和她解釋清楚，再從長計議了。她卻再次使眼色，因為小二端着最後的那份蟹湯包過來了，我還是盡量避免說話吧。可是……
“總督大人給二位點的蟹湯包，現在是都齊了。”女人的聲音，而且非常熟悉。我抬頭看去：白色短髮，高個子，掛着薔薇十字架首飾。
“原來那個小二呢？”戴安娜把一隻手放在刀柄上，四周還能聽到客人們的議論聲——這恐怕就不是卡迪安的詭術了。
“前輩在下面招呼大人物。”溫柔的笑容，卻讓我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你這樣子，看上去不像是會在這打工的。”
“倒像個富家千金。”我還是忍不住說話了。
“您的聲音可真好聽。”
“謝謝你的……”還沒說完話，女人突然就握住我的左手臂，將我拉起身站到她的面前，隨後一陣劇烈的疼痛使我渾身癱軟，跪倒在地。同時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在侵蝕我的身體。
“你在幹什麼！”戴安娜拔出刀就往女人頭上砍去，卻被她用另一隻手接住。黑色的淤泥自女人手中出現，瞬間覆蓋了整個刀刃，要不是戴安娜及時放手，恐怕全身都會被這東西包裹。
“上面怎麼了？”這麼大的動靜肯定引起了下面的注意，但這個女人卻絲毫沒有慌張。我在痛苦中垂下頭去，發現周圍的地板居然在湧現出同樣的黑色淤泥，無數慘白枯瘦的手從中伸出來，伴隨着無法理解的低吟。
楊勛雖然年事已高，功夫卻不減當年，僅縱身一躍就來到二樓，拔刀就衝著這邊殺來。女人鬆開了手，但沒有躲避，只是如同傳教士般面對我張開雙臂，大聲喊道：
“母神渴望鮮血，而這就是你們的報應！”
楊勛揮刀劈向女人的脖子，卻被從淤泥中升起的一把雙手劍擋住，反而還讓對方用袖中藏的匕首趁機刺中，只好踉蹌地退到淤泥之外。與此同時，我的疼痛減輕了，但左手臂卻開始乾枯皸裂，並從裂縫中泛出血紅色的微光。
“轟！”一顆手雷在我身邊爆炸，產生的煙霧將所有人都淹沒其中。戴安娜奮力踏着淤泥衝進來將我一把抱起，打算從不遠的窗戶那跳到大街上去。
但才沒跑出幾步，煙霧中的一個巨大黑影便攔住了我們，用利斧撕開煙霧。戴安娜將我扔向一旁，藉助刀偏移攻擊而讓對方失去平衡，然後乘機砍向黑影。結果卻如同砍在鋼鐵之上，伴隨着清脆的響聲，戴安娜連人帶刀被彈開。
一陣強風吹散了煙霧，使我們能夠看清黑影的真面目——一位穿着重型盔甲的混沌戰團勇士，而更令人驚訝的是，淤泥之中還在爬出更多。那個女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混沌戰團勇士再次發動攻擊，被楊勛跳過來替戴安娜擋下，總督的衛兵們也上樓參加戰鬥，可情況並沒有因此變得樂觀：這些從黑色淤泥中出現的混沌戰團勇士可謂以一當十，哪怕對上楊勛這樣的老將也能不落下風。
楊勛瞥眼看向我好幾次，似乎是被左手臂的異常給吸引到了。手臂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但絕對是跟混沌有關，這老傢伙肯定注意到了。戴安娜也明白這一點，果斷趁混戰之際抱起我從窗戶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