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壽終正寢
“我看他就不是好東西,你可小心了。……你怎麼不聽好人勸?上次帶我去游泳,沖澡的時候盯着我直看。
我告訴你,我當時直覺的菊花一緊,整個人都不好了。
……誰跟你扯?真的!你到時候撿了肥皂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樓下,就看着一個十多歲的小孩蹲地上,兩耳戴着耳機說話,兩手按住一條黑色的小土狗抓癢。
張彬看看自家媳婦,問了句,“你們家都這麼早熟的嗎?”
蘇北在後面差點沒忍住笑,合著蘭姐小時候也這樣的嗎?
不過想想也沒什麼不對,自己那個年齡的時候也該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是多數小夥伴都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玫蘭黑着臉,過去照屁股踢了一腳。那孩子屁股一歪就側倒在了地上,小狗機靈,嗖的跑開了,沒被壓到。
那小孩怒氣勃發,剛要罵人,就看見自家小姑和小姑夫站那裏。
他立馬爬起來,拽下耳機,乖寶寶一樣喊人,還幫着拎東西。
這一站起來看着也不矮了,得有一米五左右,跟他小姑差不了多少了。不過還沒變聲,是孩子的童音。
這邊問完好,又對蘇北喊聲“哥哥好!”蘇北也笑着問好。
張彬本來有心讓孩子喊叔叔,想想蘇北也不到二十,就有些猶豫。見蘇北已經答應着跟孩子說話了,就沒再說什麼——各交各的吧。
“你在這裏幹嘛呢?跟誰來的?”張彬問着,又回頭給蘇北介紹,“這小子叫玫賢,可皮着呢。”
玫蘭的問題就直指關鍵了,“你怎麼沒上學?今天可是周四!”
玫賢小退了兩步,“下周姐姐就中考了,媽過來學校這邊參加考前動員會……”
“別岔開話題,你怎麼沒上學?”玫蘭冷笑。
“我還能逃學不成?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呢?”玫賢說著就鑽樓道里去了。
三人笑笑跟上,這邊就有電梯了,在二十樓停下。
張彬給蘇北介紹着,“這邊是我爸媽的房子,跟外婆住這邊。我那邊過去住的時候多、吃的時候少,家裏沒什麼吃的。咱們先來這邊填填肚子。”
張彬父母並不在家,也對,都上班呢,也沒到下班點,誰整天靠在家裏?
這就有點尷尬了,還說回來吃飯呢。
蘇北說沒事兒,先看看老人家吧,跟在玫蘭後面進了裏屋。
張彬外婆看起來有八九十歲的樣子,臉上都是褶皺,瘦的就像一把枯樹枝。
玫蘭大聲的喊着,坐到床邊就要去握外婆的手。蘇北卻搶先了一步把老人手抓起來。
老人眼神漸漸明亮着,看了蘇北一會兒,沒認出來是誰;看看玫蘭,也不認識;最後看看站在後面的張彬,說“我小外孫呢?怎麼不來看我?”
張彬笑着搖搖頭,大聲的說,“外婆,我就是彬子,你的小外孫。”
“你是彬子?胡說!他才幾歲?”
“外婆,我真是彬子,我長大了。”
“噢,你真是彬子?嗯嗯,嗯嗯,還真是長大了。你來看外婆了?”
“是啊,外婆,我過來看你了。”
“你去哪裏了?怎麼一直不來看我?都長這麼大了才來?”
“外婆,我前天還在這裏。您忘了!”
“是嗎?我怎麼沒想着?那這個是誰?”她看着蘇北,仔細分辨着容貌,顯然又一次毫無收穫。
“這是我朋友,叫小北,特意過來看您的!”
“哦哦哦,來看我的啊?好孩子,好孩子。”又看看玫蘭,“這個是誰?我看着面生呢?沒見過。”
“這是我媳婦,也是回來看您的。”
“哦哦哦,媳婦啊,好孩子好孩子!這大着肚子,是快生了嗎?”她打量了玫蘭一會兒,很滿意的點點頭,玫蘭大聲的應着,倆人說了幾句話。
外婆回頭看見張彬就問,“你是誰啊?”
“外婆,我是彬子。”
“彬子?彬子才幾歲?你別糊弄我。”
“外婆,我長大了,我都三十多了。”
“長大了?長大了?那這個是誰啊?”她又開始打量蘇北。
得,這還真是魚的記性,人老了,記憶退化的厲害。如果是張彬父母在這裏,保準是認識的,越早期的記憶越不容易遺忘。
玫蘭說不上幾句話,也不知道怎麼聊,跟蘇北就坐那裏看他們祖孫倆你來我去的重複着不知道重複了多少次的對話。
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開了,玫賢領了個送外賣的,正把幾個食盒往茶几上擺。
他對上玫蘭詢問的目光,哼哼道,“我媽訂的。”
“哎哎,我看着進來個孩子,是不是彬子回來了?過來我看看。”外婆她老人家沖這邊喊上了。
“太婆好!”玫賢大聲招呼一句,卻不上前。
玫蘭看這孩子這會兒挺靠譜的,也不給他臉色了,過去拉着他問怎麼回事。
玫賢不情不願的解釋兩句,“家長進校,我們早放一節課。我媽知道小姑回來,叫了外賣,讓我在樓下等着給開門。”
“哎呀,真是小姑的好孩子,來讓小姑親親。”
玫賢蹭的一下就跳開了,他這個年齡有很強的性別觀念了。還好這是在家裏,要是被同學聽見看見,能讓他臊的臉紅好幾天。
這時卻聽蘇北對張彬說,“張哥,打電話叫伯父伯母回來吧,時間可能不多了。”
這話讓一屋子人都安靜了下來。
玫蘭有點沒法接受這個弟弟亂說什麼。小玫賢就更懵圈了,他對這個沒什麼概念,只是覺得好像不好了。
張彬其實剛才就有所發覺了,外婆都是躺着不動的,聲音也很小。
今天說著話都坐起來了,人也看起來很精神。就有些哆嗦着摸手機打電話。
那外賣小哥還沒走,聽見了也沒動。等張彬打完電話就上來問句,“彬哥,需要幫忙嗎?”
“不用,大生你忙你的去,這……還說不好。”
看起來還是熟人,估計一個小區的鄰居。那小哥又說兩句需要幫忙隨時招呼的話就走了。
“小北……這?”張彬心裏慌着,心裏還抱着點僥倖的看着蘇北。
蘇北輕聲說,“老人家平時應該沒什麼大毛病,就是單純的老了。張哥別難過,這……已經很難得了。”
言下意思是,能無病無災壽終正寢的,算喜喪了。只是老人還沒走,就不好那麼說。
老人家耳朵有些背,看着他們說話聽不見,着急了,“我看着剛才來了個人,又走了,那是干哈的?”話越多家鄉味越濃了。
張彬蹲到床邊強笑着說,“是大生,過來送吃的來了,送下就回去了。”
“有嘛好吃的?給我看看?可把我給餓的你說,有沒有狗肉?姥兒就想吃口狗肉。”
外婆跟着到了南方,張彬從小也是叫外婆的,她也沒糾正過,孩子怎麼叫她都高興。這會兒里就自稱姥姥了,家鄉的叫法呢。
玫蘭身為女子,又懷着孩子,就感性的很,現在頭扭在一邊,眼淚吧嗒吧嗒的掉。
玫賢這時很懂事,安靜的站在她身邊,不言不語的。
到底是沒吃什麼東西,老人家說了兩句就忘了,跟張彬埋怨閨女不讓她吃苞米。要是平時張彬肯定會說您消化不了啊,這時也只是順着她說回頭就買。
“你買的我才不吃。你們這裏的……這裏的苞米跟蘿蔔似的,姥兒老家的才好吃,又粘又甜。”老人開始較真兒了,就是有點氣喘。
張彬想從蘇北手中把外婆的手接過來,卻發現她攥的很緊,掰了兩下沒掰動。蘇北輕輕搖了搖頭,他也就放棄了。
這邊叨叨着說話,張彬母親回來了。應該是離得不遠,頭上見汗,像跑回來的。
她進門也沒顧上打招呼,看到老人坐在床上說話,壓着哭腔喊了聲媽。
張彬站到一邊,讓自己母親近前。她跨坐在床邊,從後面把老母親抱住,讓她靠在自己懷裏,就像攬着個孩子。
老人倚着感覺挺舒服,頭轉了轉,頭頂蹭蹭閨女的下巴,又歪歪身子使勁兒仰頭,看看閨女的臉。就回過頭來開心的笑起來。
張彬母親憋着悲戚,輕輕拍打着老人的肩膀,就像在哄孩子睡覺。
老人遲遲沒再說話,臉上的笑容也維持不住了,閉上眼無聲無息的。
張彬在臉前看着,喊聲外婆,眼淚就下來了。玫賢第一次見着這場面,被氣氛感染,也啪嗒啪嗒的掉淚。
蘇北輕聲問了句,“老人家還有什麼心愿未了嗎?”
張彬母親以為是在問自己,還沒開口,就覺得老人在懷裏動了動。趕忙把人放平一些,用臂彎攬着,盯着她的臉看。
老人的耳背,蘇北說話應該是絕對聽不見的。這次卻彷彿聽見了,嘴裏含糊不清的說,“老……老頭子……回……回家。”
張彬母親再也綳不住了,失聲哭出來,“回家回家,我送你回去。媽你別急着走,我送你回去。”
門推開,幾人快步涌了進來。
蘇北回頭打量,一個中年人,跟張彬眉眼間有幾分相似,應該是他的父親;一個中年婦女後面跟着個女孩,女孩個子不高,160左右,身上的校服鬆鬆垮垮的很顯大。
老人已經走了,面上無喜無悲,只有深深的褶皺。
張彬費了很大的勁才把蘇北的手解放出來,發現已經被攥的紫青一片。
幾個至親或更咽或嚎啕的釋放着心中的悲痛。
蘇北起身甩着自己的手,走到門邊手足無措的兩個孩子跟前,先拍拍玫賢的肩膀,又對女孩說,“玫梅,怎麼不叫哥哥?”
女孩不知道這個哥哥為什麼知道自己的名字,不過因為在家裏,也感覺人很親切,就不由得叫了聲“哥哥!”
蘇北兩手搭着他們的肩膀,輕聲說,“別傷心,老人家壽終正寢,也算喜事,你們該祝福她。”說完回頭去拉張彬。
“這邊的習俗我不大懂,不過本家和親戚該通知就通知吧,有別的同族長輩在就請來主持操辦喪事,別亂了。”
張彬抹着淚說,“哪有什麼親戚。我爸獨子,我也是獨子,爺爺奶奶走的時候我都不記事兒。這邊也只有岳父家,他家裏的除了岳父也都來了。”說著就摸電話打給岳父。
“蘭姐還有身孕,不宜大悲,你注意關心些。鄰居有關係好的嗎?可以找來幫忙。”
張彬父親緩過來一些,過來說,“我找同事過來吧,有幾個老夥計總給人幫忙的,懂這些……”
【作者題外話】:不過了,今天發五章,一萬八千字,自己過過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