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9:深雷場
Chapter149:DeepThunder(深雷場)
我順着Alex曾爬過的土牆上了一段鋼筋水泥,借力跳到對面的矮樓樓底,開始觀測起整片山銅礦井。放眼四周滿是焦黑的路面,以及還未熄滅的火燼,空氣中滾着灼人熱浪。殘渣碎玻璃以及滿地的銅衣,自油料倉庫開始,一直鋪到了鎚頭研磨機,最後彙集在四十米外的一棟兩層小樓前。這座破建築基本已看不見牆皮,通體被油膩的污穢所包裹,隨着油脂凝聚,成了無計其數的巨型犬牙,深深刺入爛泥,變得堅硬無比。
而車廂擬態的兩個出口前,碎卵石間爬滿車胎般粗細的水幕,它們像藤蔓般生出尖刺,困住了據守小樓的人們,這便是Alex爬艙出去三刻鐘,既帶不進人又音訊全無的原因。而在F倉庫前的瓦礫上空,仍飄散着紫藍色氣狀粉末,帝皇鱝的足肢在這裏破成一灘灘烏黑髮亮的怪圈,那是裘薩克耗盡全部的帷鳶,最終撕破的一條走道。
眼下的情況很不樂觀,甚至比起之前更甚,不知因何緣故,那東西似乎察覺了被偽裝的石牆,正化為石油般的稠汁,如海浪拍擊礁石般席捲倉庫入口。我本該與他們並肩鏖戰,然而卻獨自站在礦井樓宇間,要去做件私事。於情於理對拳王等人來說,都是不公的。
要如何才能跨過這海洋般巨大的帝皇鱝,奔赴遠在袋底池谷底的深雷場呢?方法只有一個,但成功係數很低。那就是攀爬周遭嶙峋山石,學着狄奧多雷的方式倒懸洞頂,躲開全部水域,跨過深池從峽谷的另一端爬山根下來,總長度約為三百五十米。
且不說以我現在的體質能否辦到,即便作為雷音瓮女魔的全盛期,也不曾做過這等嘗試,基本全以步戰為主。而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既然已在風鈴面前誇下海口,外加陷在那裏的人又是如此重要,我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容不得半點猶豫。
重新回到瓦礫地,我徑直走入巷底,一咬牙抬腿上牆,幾番趔趄終得上到洞頂,開始腳步發虛地向前移動。說來古怪,在翡翠之華豪宅像這般倒懸,我絲毫不覺得有什麼,而走這趟絕路卻如臨深淵。果然有觀眾與沒觀眾之間的區別太大了。這其實就跟體育賽事差不多,當周圍都是你的擁躉高聲喝彩,往往就能超常發揮。
我不由得向來路掃了一眼,希望風鈴正巧爬出排泄孔仰頭觀望,又絕不希望她出現在那。人就是這麼矛盾,實際行為與心頭所想完全是兩回事。好在傻妞還是頗為愛惜自己性命的,瓦礫地上空空蕩蕩,只有熱風在來來回回地呼嘯。
當爬到河床上方,我終於看清了那組毫無概念的粗筒臼炮。一切正如面罩女賊所描述,數量約有十數個,全部傾斜深埋在爛泥里,炮口對着袋底池。但這究竟是不是炮身,卻很難斷定。因為如果是炮,那麼膛壁便有厚度,可這玩意兒瞧着只比普通柏油筒厚實些,哪怕射發星屑雲晶炸彈,也只能打出弧線,這便是我最大的困惑了。
雖說我槍法奇臭無比,但兒時蹲馬桶書報架上堆着的全是武器雜誌,老爸和小叔都是軍事發燒友,因此我也信手翻閱。久而久之我便懂得許多這方面的見識。將手舉到臼炮炮筒斜度,運用三角定位法,假設一個落彈點,再乘以寬度,如此計算是個高拋物線,距離能夠被測到,應是炮彈半徑的八十五米,誤差為六到七米。這麼一來,它要如何做到全覆蓋?哪怕將誤差去除,它也只能炸到袋底池淺水域。
我搖搖頭將雜念擯除,爬壁倒懸天頂我不是為了當炮兵,而是圖謀靠近那孤島般的深雷場,現在簡直是本末倒置。走得有些疲累,我便趴在石隙間喘息,掛着的對講機忽然綠燈頻閃,併發出低沉噪響,我怕驚動帝皇鱝慌忙關機。再一抬頭,便瞧見那台無敵鐵牛,居然像只橡皮艇般浮在深池中央,駕駛艙內坐着個面容憔悴的稻草男孩,正銜着煙埋頭忙碌着。
這輛都市傳說中的午夜幽靈,比起蘇聯T-80重坦還要大上兩倍,堅固敦實,往少里說也得上達百噸,可這個龐然大物偏偏像條遊艇般浮在水裏,這種反物理現象還有天理嗎?它也一樣沒逃過帝皇鱝的襲擾,車身被染得烏黑鋥亮,四周泛起層層疊疊的油花。可無敵鐵牛造得太堅固,那東西愣是招數使盡,也滲透不了,只得悻然作罷。
難道說,這大車不是礦井的產物,而是別人開進來的?我一拍腦門,想到了所有人都不曾想過的問題。那就是當初的紐約偵探社布羅韋克兄弟,他們又是怎麼闖進北卡山裏的?這批不速之客必然帶着全套設備,外加僱員眾多才敢深入陰蜮,如果用車拖成本太高,走水路才最為經濟便捷。因此他們要淌這片水域,不可能去搭飛毯,洞穴深處的不死鳥設備全部熄火,這是客觀前提。莫非靠的就是它?那是否存在可能,無敵鐵牛其實不是車而是部鐵殼船?
我本想過去看個究竟,但彼此間距離實在太遠,那是兩個方向。只見火光一閃,點煙的稻草男孩似乎查覺到什麼,警覺地仰起臉,那對黑窟窿開始打量四周環境。我不能引他注意,當修士發現深愛的女人正攀在石柱上,指不定就會爬出車廂,如此一來我便真成了禍水。
隨着腿腳游移,我繼續往前爬出一段距離,完全繞開公羊的視野。就這般走走歇歇,我足足花了一刻鐘,藍底設標紙上的放大鏡已赫然現在眼前。
所謂的深雷場究竟為何物?其實是一片剷平的池中孤島,它的東端有組與水岸相似的臼炮,連擺位都一模一樣,面衝著不死鳥山銅礦井;西端是個破舊的工具房,已被帝皇鱝徹底搗毀,只剩得一桿孤零零的路燈發著熒光;但它們都不是主體,這地方其實是個超巨大的儲氣坑,外型活像黃豆罐頭。面對着我的,是個直徑達十五米的圓形罐口,探頭往下張望,深度可能有二十五米,左右各備固定在鐵牆上的爬梯。當人下落十米后,就能跳入圓壁邊緣的碉樓,沿途鋪着厚重甲板,一路盤旋可直抵底部。那廂也是金屬架構,但選材極為奢侈,全部鋪着鍍膜鋼磚,銀光閃耀,既可能是不鏽鋼也可能是鈦鉻合金。
我攀着爬梯下到頂部樓段,兩眼開始發花,累得有些喘不上氣來,同時也為自己的體力感到吃驚,竟能堅持那麼久。打口袋掏出士力架,我三兩口吞咽下肚,便擎着橙色小本開始勾勒,為一會兒找着桃子要如何帶她出去作準備。就這樣畫到臼炮時,我停下了筆。
這兩組迫擊炮分別佔據水岸兩頭,傾斜角度對稱,覆蓋面各是八十五米,如果對轟的話,星屑雲晶炸彈便會在半空中撞在一起,這樣要如何鎮壓帝皇鱝?難道炸彈必須要相擊粉碎化為帷鳶般的塵霧?抑或是一種禮炮?總不見得為那東西夾道歡呼吧?反正我想不明白。
帶着一肚子疑問畫完草圖,在將本子揣回褲兜時,我摸到腰間硬物,便端起摩托羅拉步話機打開,裏頭隨即傳來范胖焦慮的呼叫。
“你人在哪?拳王老大正在尋你,趕緊去F倉庫佈防,現在所有人都得上前線了。事到如今也別藏着掖着,把風鈴一塊叫上,煤炭臉兒已攻破大門,正在集裝箱間追剿他們。”
“我人不在地底設施,其實已偷偷送傻妞出去,現在正在爬深雷場。你之前尋我時正巧在攀壁,底下就是海洋般的帝皇鱝皮囊,為了不被查覺只得暫時關機。”
“你和她在山銅礦井?而且爬出了三百多米?你倆是如何辦到的?”聞訊他大吃一驚,生氣地大叫:“你管那麼多別人閑事幹嘛?自己人不顧反倒去援手陌生人,莫不是瘋了?”
“我已將她打發走了,自己一個人去的深雷場,你?你究竟是不是范胖?”我被嗆到無言以對,嗓音確實是范斯,但他不會說出這種自私的話,那是個厚道豁達之人,素不利己。況且他本就知道我掏支票買原液的目的,就是為了轟她離去,怎會顯得如此失措?
“這怎能叫陌生人?你應該明白杏子、桃子同我之間的聯繫,我這是在救自己。”
“小老妹,你靜下心來,我知道你爬那麼遠本就很累,倘若再來打擾,誰都會生氣。但這事很重要。”對講機被邊上人搶奪,很快傳來馬洛的聲音。他思慮片刻,說:“當我知道后,也是同樣焦慮,這事我們暫時還沒告訴法國小子,以他那暴脾氣,你也能想像得到。”
“Alex在哪?那麼久居然沒發現我失蹤了?真是遲鈍得可以。算了,你往下講。”
“老范說,之前車廂內部頻段接通后,他測試時與你通過話,當時你正在洗澡。而後他製作了紙杯電話,再一次與你通話,這事還記得嗎?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瘦子閃爍其詞,顯然有些話不便挑明,又問:“你確定真的已將她轟走,現在沒跟在身邊?”
我當然記得,那時我在書房案頭研究照片疑問,他放着對講機不用幹嘛用紙杯?想着我答道:“確定!爬洞頂時我看過兩次,沒被人尾隨。再說了,她即便有心,也跨不過河床。”
“那就好,因為我覺得不對勁。聽着,風鈴所在的支派叫胡蜂,她這單業務是另一個組織里叫蜜蜂和蜂鳥的女孩介紹給她的,胡蜂、蜜蜂、蜂鳥,三者都帶着翅膀,全是會飛的動物,為何她與金髮女卻是水果?叫杏子和桃子?這不是很奇怪嗎?”范胖接過話茬,解釋道:“當時我正拿筆在紙上塗寫,她進門來送密碼本,我不知有沒有被她瞧見。所以想前一次通話你在洗澡,也許她並不知那時對講機已可以通話了,故而才用紙杯,假裝內頻沒有鍥入。”
“這有些太牽強了吧?范胖你是不是累壞了?名字這種事,以前我鄰居家養的狗故意取了貓的名字,就為了圖好玩。她是不是偷偷將油手擦你外套上了?我還當什麼大事。”
“這只是第一個疑問,分析下去的話問題越來越多!翡翠之華是個超級富豪對不對?他要僱人取回樣本,怎麼也得找更專業的,譬如像瓦萊松那種老成者率隊而來,幹嘛去請倆個初出茅廬的獍行?讓她們去冒被帝皇鱝吞了的危險,結果卻只肯支付區區兩萬六傭金?那不是個缺錢的主,這種事至少也得像給善良公羊他們二十萬上下才算合理!”
“這個我也曾問過,你們覺得杏子是有預謀的,那樣做她圖什麼?”我感到倦意襲來,眼帘變得沉重,靠在冰冷的鐵壁上,讓迴旋熱風吹拂。一種久違的慵懶充斥頭腦,感覺異常舒坦,忍不住打了幾個哈欠,整個人昏昏欲睡。
“跟着,就發生了黑色詠嘆調這件事,既然它是文件內容的重中之重,那麼密封罐就只可能存在於車廂。按plum敘述過來的,桃子闖入深雷場是因破不了擬態入口這道題,她是上那另闢捷徑,最終還是為了闖進車廂。但為何反而在那裏找到了密封罐?這兩者不是矛盾的?當時小妞將原液還我們,我被興奮沖昏頭腦所以沒去深想,現在冷靜下來,就覺出大量蹊蹺。跟着,我讓老馬又去了趟儲備原液的破屋。你可知,他在那裏發現了什麼?”
“他發現了什麼?”我不由打了個哆嗦,頭腦開始有些清醒了,便急着問。
“壓痕與水印。我們取走密封罐的地方,沒有原先瓶子擺放時所留有的黃垢痕迹,它是被人重新端上鐵架的,而第一個發現它的人卻又是Plum!因此咱哥倆覺得,整件事是個被人精心佈置的局!””馬洛奪過對講機,叫道:“你趕緊退出來!桃子的事別再摻合了,甚至我懷疑互通電話時,那個獍行人壓根就沒在深雷場,而是躲藏在車廂的深處!”
“這不可能吧,桃子杏子就是未來的我與Alex,如果真是包藏禍心,那她們自己也會完蛋。”我扶着鐵壁支起身子,探頭往下張望,恰在馬洛情緒最激昂的那刻,我瞧見一個身穿黃色短夾克的人影,正徘徊在底下碉樓的某扇破門前。那柔軟的雙肩,披肩的金髮,好生眼熟。而當這個女孩轉過臉來,我可以確定,她就是那位在地鐵站不期而遇的艾卡!這隻桃子哪有潛伏在車廂圖謀陰暗勾當,看她灰頭土臉地來回奔跑,顯然已被困在這裏很久了。
事情既已明朗,我便不再與范胖瘦子啰嗦,慌忙衝到鐵欄前,衝著底下大呼:
“天竺菊?不,桃子,看向這邊,在這裏。我是杏子喊來幫你出去的,上我這來!”
艾卡順着嗓音環顧四周,很快在綠豆大小的應急燈下瞧見了我。她抱着腦袋怪叫一聲,開始像只無頭蒼蠅般繞着鐵壁狂奔起來,臉上帶着世界末日的絕望。若蘭開斯特們所說是對的,那她應該轉身竄進破門內,將我引到某個犄角旮旯里殘害才是。而像現在這般一圈圈亂跑,顯然是被嚇着了,顯得手足無措。這種奔跑軌跡,不論怎麼看都不像在引我入套。
“桃子是個絕對的神經病,陌生人會令她產生深度恐懼,只要見到她會立即拔腿逃跑。”
耳邊閃過風鈴的話,我凝了凝神深吸一口氣,決定去將她擒下。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平素里我看過上千部恐怖片,對各種橋段套路都捻熟於胸,不排除她有假裝的嫌疑。所以在做這件事前,得先看看自己是否在狀態中。適才的疲累果然是環境舒適所致,休整了幾分鐘,令體力充沛起來,我掄胳臂蹬腿,見毫無問題,便開始沿着鐵壁飛奔。
艾卡見我一聲不吭正飛奔直下,再繞行幾節鐵板迴廊即將衝到面前,便跳上一堆柳條箱,將身縮成一團,發出尖利的哭聲。我打褲兜掏出海棠釘,湊到唇邊去吹,結果依舊發不出那种放屁般的聲音,反倒亮起空靈婉轉的笛音,在這座黃豆罐頭般的建築中久久回蕩!
聞見狗哨吹響,這傢伙渾身顫抖了一下,緩緩站直了身,打腰間拔出兩把水果刀,目露凶光。那種眼神不啻是種警告,我若繼續逼近,她就要開始反擊了!裘薩克曾說,倘若路遇善使短刀之人,不論是男是女,個高個矮,立即走為上策,決不要懷着僥倖硬拼,那類人的神經反應遠超常人。我心頭也開始發毛,便停駐腳步與她對峙。哪知這隻桃子果如風鈴所說,見我有了怯意,便爆吼一聲,挺舉匕首象道閃電般衝上迴廊,向我疾步而來。
“都是你不好,是你先逼我的。”桃子嘴裏不清不楚嚷嚷着,嘴角露出怪笑,那果然是個神經病。我不由大駭,反倒沒了主意,只得一邊往回奔逃,一邊不停吹響海棠釘。早知現在,我應該花些精力問明風鈴究竟要怎麼吹出屁響,現在倒好,反成了她發泄對象。
多年後我認識了一些神經科的主治大夫,他們說這種人在精神病中佔比極少,同時具備狂躁症,患者多為年輕貌美的女性。她們也許有過相當慘痛的童年噩夢,會對陌生人產生強烈敵意,一旦起殺心必然會捅死對方。在九五年的弗吉尼亞,就有一名二十五歲男子無故被一名十六歲女孩刺死,身重四十多刀,刀刀都不致命,最終因流血過多而亡!
我豈肯成為艾卡的刀下之鬼,彼此間未嘗交手因而不知她實力如何。此刻想洞悉身手,只得看其移動身姿了。她跑得氣喘吁吁,腿腳在轉彎時經常磕碰鐵欄,一切跡象皆說明她弱於我。那不是刻意假裝的,而且全無必要,這裏就我倆,她又要演給誰看?而我也不敢弄險,打算逃往最高一層,攀上爬梯再說,如此一來就可限制她揮舞小刀的空間,然後徐徐圖謀。
“住手!老子就知道一定會發生這種事!”恰在此時,頭頂傳來一聲大喝。我仰臉去看,那正是風鈴,她許是游水而來,渾身濕透。此刻雙腿倒勾在鐵欄上,衝著我連連大呼,道:“你現在相信了吧!我早就說她有神經病,你還反駁老子說服服帖帖像條狗實在太侮辱她。趕緊將海棠釘與我。別讓她近身,她刺出第一刀時爆發力驚人,無人能擋!”
我將手中的骨哨拋給她,不敢相信小妞是如何跑來這裏的,莫非杏子也是半妖,能像我那般倒懸洞頂而來?這不可能!廝鬥時是可以感受出對方有否打假拳,她是個普通人無疑!
當那種連串屁音響起,已衝到百米之外的艾卡活像被人抽了一鞭子,渾身篩糠面色發白,只聽得叮噹兩聲,手中匕首掉落在地,金髮女完全傻了,正在東張西望地躊躇着。
“好險,我若再晚到幾分鐘,你肯定會被她狠狠殺掉。”見艾卡被鎮住,風鈴這才長吁一口氣躍下地來,扶着我肩頭沖她大喊:“你這笨蛋,她是老子找來幫你的,你怎好壞不分?”
“這是怎麼回事?我被你搞糊塗了。”這些突如其來衝擊,令我腦袋瞬間宕了機。
“老子不也說過捨不得你就這樣走了嗎?現在她沒事了。”小妞咧嘴一笑,得意洋洋地說:“我後來又想了想,覺得還是拉上她,咱倆往後索性跟你一起混會更好。”
“你在說什麼混賬話?跟着我?老娘是個漂泊不定流離失所的女人!”我在樓層中段停下腳步,破口大罵道:“說了那麼多,你怎那麼不懂事?現在桃子平安無事,你倆趕緊走吧。”
“誰是桃子?”二十米外的艾卡仰起腦袋,困惑地說:“你是在指我?我不叫這名!”
“我正是按你說的,打算離去,因為這個鬼地方,便是你要老子再三確認的水路!”風鈴忽然將手一背,指着我發出那種肆意狂笑,叫道:“你開始怕了,小蒼蘭姐姐!”
“不好,中計了!”這句話還未喊出口,身側的鐵甲門隨即被一股難以想像的怪力頂開,整座破屋的漆黑水幕鋪面而來!我就像片颶風中的樹葉,被它刺出樓段,狠狠砸向地底!
如果這149章章回名不限字數,可以採用明清時期白話文格式的話,我覺得用“操同室計賺小蒼蘭,恃凶暴命殞深雷場”最為恰當!我敗了,我敗給了一名足足小我六歲的小孩!
四天前我與Alex爬着孤山,他曾向我抱怨,說他爸馬德蘭也許是個假名。見我失聲大笑,他便開始解釋說:“乘大巴回來途中,我端着那本子,不知不覺就念出了聲,結果坐在邊上的一個小妞笑我,說那全是小說悲慘世界裏的人名,她看着就很有文化,總不會騙人。”
而一天之後的清晨,我與他坐在底庭等待昏迷的范胖醒來,再度討論起這個金髮女,兩相對照特徵,基本判斷為同一人。那麼,若是艾卡當真患有恐懼生人的神經病,又豈肯主動與Alex搭話?她難道不該是虛汗淋漓,怕得渾身打顫嗎?何故要搭乘大巴混跡在人堆里?
由高空墜落,我試圖不停去抓各種鐵條,依舊是重重摔在那銀光耀目的坑底鋼板上,感覺身體支離破碎了!那衝天的水幕緊追而來,將我兜頭裹住,死死壓迫並難以動彈。倆個花一般的女孩彼此間輕鬆調侃,走回柳條箱背後,撬開鐵壁某段,露出背後密密麻麻的電線,與一隻乾淨的空玻璃瓶。所謂的“桃子”聽我正在悲慘moan,便打算上前看我傷得如何。
“別靠近她!理論上我打不過,你也打不過她。”見狀小妞慌忙竄出,制止同伴冒險,急切地說:“蜂鳥,我已多次試探過了,她正是那隻妖中麗蝶,別被其外表騙了,那不是人。”
“什麼?”我吃驚地瞪圓雙目,緊盯着她倆,驚嘆道:“原來你倆才是蜜蜂和蜂鳥?”
“可是,她不論怎麼看,都是個女人,你當真確認了?要是搞錯對象就全完了!”那個艾卡怯怯地掃了我幾眼,嘆道:“從那麼高跌下來,你沒事吧?我們也感到很抱歉。”
“住口,你每次都這樣,總想扮演好人,要老子去當惡人。”風鈴見我一臉迷茫,指着她對我大叫:“別相信她,所有點子都是她出的,老子只是負責拋頭露面。她可壞着哪,最喜愛露出這種表情裝無辜。小蒼蘭姐姐,現在你說,咱倆誰才是傻妞?你怎麼不罵老子了?”
“可翡翠之華只是讓我們來炸掉這地方,並沒說要去殺人!半妖不該是齜牙咧嘴的那種嗎?怎會如此美麗如此像人?”這個叫蜂鳥的金髮女,一聽也是急了,對我連連擺手,說:“她從未告訴我要做掉你,我根本是被蒙在鼓裏,你也別相信她,要恨就恨她,沒我什麼事。”
“你們打算要炸毀不死鳥?”聽完我只感覺汗毛倒豎,不由麗眼圓睜,衝著她倆大喝:“我死不足惜,但還有幾個人困在車廂內作困獸斗,他們總沒得罪過你們吧?何故要如此殘暴?風鈴,他們待你不薄,我更是像親姐妹般待你。既然我必死無疑,但想知道為什麼!”
倆個小妞彼此對視,忽然捧腹大笑,那種扭曲的嘴臉足以證明,她倆全都是神經病。見我不停唉嘆,倆人齊齊轉身,將那口乾凈的玻璃瓶擺到台機器上,隨着手指按動,一股稠厚如膠水的酒紅色濃液,被慢慢注入其中。趁着間隙,風鈴悠然點起一支煙,遠遠蹲坐在十米之外,吞雲吐霧道:“這就是我倆進來的入口,它實際名稱叫做星屑雲晶。”
“你不是說這裏是深雷場?莫非在圖紙上做過手腳?那密封罐究竟又是什麼?”
“我什麼手腳都沒做,這裏確實是深雷場,但在翡翠之華的筆記中,管此地叫做星屑雲晶。至於你所說的那種鼻涕般的原液,人家要多少有多少,才不稀罕哪。他真正想得到的,是殺手狼鱝的酵母腺素,也就是這種紅色體液。代價是得餵養它一隻半妖才行。”她慢慢流露出哀傷,淚珠緩緩淌下,道:“說句實話,我是真的真的十分喜歡你,老子從沒見過像你這麼善良的人。但不如此便沒有傭金,也炸不了這鬼地方,你就是那顆星屑雲晶的炸彈啊。”
“行了,少與她廢話,咱們必須要逃了,你不妨去親吻她一下做個告別儀式吧,真是受不了你。”起初還很溫善的艾卡抱起瓶子,裝入一口早已準備妥當的鐵箱,在肩頭馱穩,向風鈴打了個響指,不耐煩地說:“哪來那麼多戀戀不捨,你不走我先走了。”
“老子才不會那麼傻去白白送死,”風鈴一骨碌爬起身,緊追着艾卡的步伐,打開底層碉樓的某扇破門,一邊飛奔一邊向我揮手道別,說:“小蒼蘭姐姐,這個過程會很快,你甚至感覺不到痛苦。上帝保佑,你千萬別記恨我們,要恨就恨翡翠之華吧,別了。”
蜜蜂與蜂鳥吹着海棠釘的哨音,在銀鈴般的笑聲中越走越遠,直至四周再度陷入死寂。倆個小屁孩由頭至尾就不曾將我當作是個人,而是只半妖,固然作惡多端,也毫無心理愧疚。
我望着深雷場罐口,默默等待着死神降臨。耳畔傳來陣陣空靈的嘶吼,一個黑點出現在洞頂,隨着距離縮短,它的輪廓清晰起來,正發出“咴兒、咴兒”的哀鳴,爬在石隙間搖頭擺鬃,那是日行千里的制勢,我任其自生自滅的小拽女。
我不知它是怎麼辦到的,自從被狄奧多雷降服后,它也好似成了妖馬,能倒懸天頂。
當見到自己主人正像只待宰羔羊般被水幕困在深雷場垓心,牝馬兩顆紫寶石般的大眼閃現出驚喜之情,它奮不顧身地躍下,順着鐵壁滑落樓段鐵甲板,開始撒蹄狂奔。僅僅只是十數秒,已竄到坑底,正發了瘋般撕咬着漆黑水幕!受到突襲的皮囊,開始有了些鬆動。
“小拽女,危險,你快逃!”趁此良機我慌忙起身,將帶着的各種陰削、散物全部打出,整片深雷場頓時白霧燎原,鼻息間滿是硫磺和水銀的酸辣,我仿若置身在蕩漾的大洋之中,雙目被刺激得難以睜開,一時間瞧不見牝馬在哪。
如果說,世上真有神明,制勢馬便是那熱情如火的黑天使。因它的意外出現,水幕稍有退卻,我心頭大喜,急忙追着馬嘶而去,當撥開濃霧,一幕最不願看見的慘狀橫在眼前!
無數水幕打各道破門內噴涌而出,早已將牝馬裹得無法動彈,它望着呆若木雞的我,竭力想要站起,身子一動整段後肢的馬皮被水幕扯落在地,頓時鮮血淋漓,正絕望地哀鳴。
“小拽女!”我再也控制不了內心慘傷,撲倒在它背上,示意牝馬別再掙扎着站起,我不會再獨自偷生。抱着馬頭,我淚如泉湧,從它躍入深雷場那一刻,就決定與我共存亡。馬是世間最愚忠的夥伴,古往今來,多少豪傑壯士殺身成仁,他們的坐騎均選擇不吃不喝,陪伴主人一同死去。而像制勢那麼剛烈的馬,早已明白自己將葬身地底,毫不忌憚死亡!
很快,那種吱吱怪叫打四面八方傳襲而來,我終於明瞭風鈴所說的那個過程是什麼了。只見頭頂罐口湧入無數水幕,帝皇鱝化作漆黑海洋,如瀑布般倒灌下來,迅速吞沒最頂層樓段,接着是第二階、第三階,照這趨勢,將身全部闐滿深雷場,也不過幾分鐘的事!
所謂的深雷場,也就是星屑雲晶,其本質就是最初飼養這條鱝的囚籠,它甚至比我還可憐,被人束縛在此,每天都在被抽取髓液,經歷慘無人道的折磨,從而才建立起車廂,有了洋蔥頭以及所有一切。遠處炮擊傳響,穹頂亮起耀目光斑,一道強電流織成的電網覆蓋下來。
這便是臼炮般的粗筒真正發威的轟炸,他們不是炸彈,而是擦着就將化為灰燼的漁網,專用於困住它。我與牝馬將喪身在帝皇鱝獠牙之下,而它也將被某種我還未知的方式所處決!
那一瞬,我似乎明白了翡翠之華的用心,他決定徹底消滅這東西,以免被人查覺不死鳥的奧秘,從而保證自己手上的專利獨此一家,贏取難以想像的巨額注資!而那倆小妞便是由他派來落實此事的。沒準翡翠之華也像橫皇般擁有窺透所有時間線的寶鑽,將我身世打聽得一清二楚,故意挑選蜜蜂和蜂鳥,這兩個與我存在千絲萬縷關係的小孩,專誘我入套!
但為什麼是我?曾經淪為半妖的,不還有稻草男孩和女招待露娜?我想答案只有一個,我真的是狄奧多雷口中所說的馬特提利,不僅是呂庫古們和末裔的宿敵,也是他的大敵!
對講機里傳來雜音,一個焦慮到失魂落魄的聲音炸響,那是早已失態的Alex。
“寶貝,你人現在在哪?聽着,大好消息,剛才那隻鱝像潮水般全面退卻,現在礦井已安全了。你趕緊從那個鬼洞裏上來!我們發了高頻聯繫上修士,他說那部無敵鐵牛其實是台兩棲坦克,一種叫狼鰻的Y型特殊改造車。咱們現在只需搭上去,就能立即離開!”
“我知道,因為殺手狼鱝已經奔我而來,我被風鈴和艾卡設計困在星屑雲晶,已經完了。”
“什麼?信號不好,你再說一遍?”我可以肯定他聽清了,但依舊不敢相信這個殘酷現實,見我不答,便繼續大吼大叫:“難道丫挺的四眼沒將我的話轉述給你?我打見到那女的,就查覺有問題,可你既然都已在提防行事,為何仍落入她們的圈套?我現在就動身過來!”
“不行,Alex,即便過來你也救不了我。趁現在還有時間,你招呼大家快跑,這個鬼地方很快就會被炸毀,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情報。一切都已太晚了,而且我也不恨她們。”
“寶貝,你別哭,你那樣我沒法活了!老子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揪出那倆個小惡魔!不論你怎麼說。”隨着雜音越傳越頻,我知道自己擋不住他,Alex已經在疾步飛奔。沿途紛紛傳來拳王、女兵以及那面罩女賊的聲音,他將實際情況告知了眾人。
“立即放棄這個想法,別去找她們麻煩,是我智商低下,總之栽了。你不能傷害她倆,因為蜜蜂和蜂鳥,便是你我的未來!”我抱着步話機,泣不成聲地哭道:“你向我保證!”
“為什麼?你這小傻妞究竟在想什麼?你是如此痛恨面罩女人,只因她涉嫌害殺了兩個你。而陰險的小惡魔也在殺你,你怎不恨她們?你怎能對我說出那種話?”
“因為,你沒聽拳王說起他的童年故事。他小時候哪怕再淘,貨卡司機也絕不揍他。這因為他老爸有次被氣得淚流滿面,曾經說如果裘薩克惹禍非要打孩子,過去夫妻倆總有一個會比較冷靜,那麼便會勸阻另一個。可千里挑一的妻子跟人跑了,再也不會有人來拉。儘管,這個不忠的妻子足足毆打了拳王兩年,所以從小到大一次也沒揍過拳王的貨卡司機,內心有多悲苦?”我長嘆一聲,道:“我當然知道風鈴擁有一個完整的家,但她在另一個時空的老媽早已粉身碎骨,在我那難以忘卻的記憶里,她的身份就是勿忘我僅剩的骨血,我不希望見她去過那種狗都不如的生活。你我最有體會,從小喪失家人的照顧,我們走的是條什麼道路?你為何緊握雙拳,口中咒罵也要去找馬德蘭?學學貨卡司機吧,就讓往事隨風而去。”
“你再堅持堅持,我已快接近了那間浴室。俗話說,人為知己死!所謂國難,艹,這他媽有些扯了,所謂橫禍是要共赴的!咱們既是兄弟又是夫妻,豈有一人獨生的道理?自古以來,都是要抱在一起死,葬在一地的。你不要再絕望地哭泣,黃泉路上有我作伴!”
“我很怕,我從未有過如此害怕。滿眼漆黑,視線被帝皇鱝的黑汁所侵蔓。這是命格,天竺菊所說的預言。我註定將死於今天上午,既不是喪在狄奧多雷之手,也不是關鍵點,就是現在,你根本阻擋不了。”我哽咽地將步話機擱下,問:“找留白時,我問你的話,那是真正的答案嗎?Alex,你老實告訴我,你愛的是小蒼蘭而不是我,我要聽你親口說。”
“你別再胡思亂想,靜靜地等我到來。對於一個從未見過的人,哪怕她是你,我也全無回憶,怎會愛她超越日夜相伴的你?那你要我怎麼辦?要置Chris何種處境?你我都要回到最初,回到不曾發生這些爛事之前,去夏洛特,去重新支起這個破碎的家。。。”
我沉重地關上了對講機,將它一腳蹬開。任何人,只要處在這種境地下,必然會說出Alex的答覆,不論它是真是假。但恰恰這種話是我所不願聽見的。甚至,我在早已知曉答案的那刻,心頭已暗下了決斷,只要那種意思表露,我便摔了機子。
這是因為,我寧願Alex說出所有我最不願聽到的話,甚至是唾罵,也好過蜜糖般的安慰,我需要寒心徹骨。那樣的話,我能走得稍微輕鬆些,不再有所依戀,像那凜冽狂風中脆斷的蒼蘭花,不知不覺已得登天國,帶着自由的心境,去大笑我這可悲的一生。。。
我不是死於強敵,也並非喪命猛獸,而是亡於不同時空的過去以及未來的自己,實在是快活極了,舒服極了。
我緊緊抱着小拽女的馬脖子,注視着那條殺手狼鱝稠汁海洋吞沒星屑雲晶,合上了麗眼。在這裏,我將會帶着尊嚴,帶着心無旁貸,迎着漫天血雨,鎮定地接受死亡。
“永別了,所有我愛着的人,以及愛我的人。Alex,來世相逢,我們將會再續前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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