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5:Plum(風鈴)
曾經的雷音瓮那種危機感再度浮現,身邊仍是最初的蘭開斯特們,面對的同樣是一無所知的困境。倏忽出現的陌生人,正將這場大逃亡引向危險邊緣。
“也可能是轉機呢?”未經歷慘痛的Alex卻不這麼想,他覺得在暗世界入侵前,猝不及防的我們,起先也將他們過度妖魔化。從鐵布利希、世界之子到聖維塔萊,全部設想成禽獸思維的暴徒,結果接觸下來卻都是尋常之人,只是所從事的職業相較古怪罷了。
我無法說他錯也無法說他對,畢竟這些從前的敵人,現在許多人成了生死相托的夥伴,然而多備幾個心眼總是必要的。望着他那滿不在乎的眼神,我重申了這一點。
“你覺得女人是什麼?她們是不受控的,不會按你意願作出反應。過去你對賣不粘鍋薩姆的態度,我就體會到了。你顯得很輕視,並認為可以控制局面。雖然女人氣力弱於男性,但其實兩者相差並不大,放在生死相搏的環境下,很難說誰會最終勝出。”我狠狠搗了他一拳,叫道:“而身為女人,我最有發言權,你就和當初的伊格納條斯一樣!”
“可這傢伙,最終還是讓你與小蒼蘭幹掉了,難道說他不曾全力以赴搶奪心臟?”
“對橫皇而言,他真正想處決的是雅典娜,因為她是背叛者。而我與彌利耶,就泛屬可殺可不殺的行列了。只因起初沒有觸及他根本,而他又是個極度迷戀美女之人,故而一次次放水,並對我尤為糾結,不止一次唾罵我不懂他的心思。”我嘆了口氣,問他要過支煙,端在手中把玩,道:“所以這傢伙自大得很,他甚至想好了會在什麼地點幹掉我,更喜聞樂見我乞憐求饒。而他恰恰沒想過,女人是不甘受命運擺佈的野獸。”
“其實,回來后你對異世界隻字不提,大部分都是死胖子在轉述,我只知道一個結局,但是過程很模糊。”他伸手替我點燃,問:“所以咱們不該去逮她?放任那人胡來?”
“橫皇是個極度自戀的變態,他醉心於被美女鞭撻、羞辱甚至刺殺,對瀕死體驗回味無窮,並相信自己每次都能僥倖。而那些屢遭玩弄的女魔們,無不懷着刻骨仇恨,心頭念着將他掏心挖肺。因此她們有無數次機會,而橫皇只有一次,他不能有失誤,失誤便代表死亡。”我指着幽暗過道深處,意味深長地說:“你呀別一聽是個女人,就喜不自禁,能跑來這種鬼地方的,都不是普通人。追擊她是必然的,但可以緩一緩,先以找着范胖瘦子為主。或者,你先將她假想為你最討厭的那種滿口大國感的人好了,相信我,這堂課是免費給你開的。”
“滿口大國感?哈哈,沒想到女人間絲毫情面都不講,都以最惡去揣摩對方。你可真能循循善導,如此看來還是男人更大氣些。路線你來定,我都聽你的。”
所謂滿口大國感,便是指那種一開口動不動就是地區局勢怎樣混亂,種族矛盾難以避免,環境污染毀滅地球,全球霸主地位必須維護的人士,素來就是Alex調侃的對象。他們只會將問題複雜化,卻毫無對應的措施,並以此作為斂財的手段。正所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四者缺一不可,如此才能算真正的愛國者,寄心於民間疾苦的慷慨之士。
我其實也拿不出方案,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好在這鬼地方是辦公場地,牆頭各種指示圖標寫明確,並且怪鈴鐺隨處可見,卻也不算難找。我們走走停停,不斷與范胖馬洛保持通訊,逐漸釐出原委。那就是他們此刻停留在一個叫F分區的大型倉庫內。
“既然是倉庫,沒準星屑雲晶的炸彈會在那裏。我接着找捷徑,你問問他倆有什麼發現。”Alex正在一側牆頭研究設施平面圖,自言自語道:“我們目前在E分區,應該很近了。”
然而范胖馬洛的答覆令人很失望,他們延循Alex的方式也找到那種短棍般的開關,但當環境通明后,瞧見的卻是大批來不及運走的礦坑原石。這個F倉庫顯然是個出貨口,而不是武庫。至於逃跑的那人,她往辦公區域走了,若不出意外,我們會在中途相遇。
他們正待詳說,突然傳來沉悶的轟響,倆人隨即離開媒音筒,腳步聲開始往遠處而去。
“等等,別輕舉妄動。”我急得一蹦三尺高,只得擱下鈴鐺,一把扭住Alex問他查得如何。那種靈異話題愛好者,神秘事件的專題播客,天生就比別人好奇,任何風吹草動都會去觀望,往往就將要了老命。總之他們離開了,我與法國小青年已無法再像之前氣定神閑,現在必須爭分奪秒,趕在他們出事前阻擋冒進。
“你來看,E分區在這端,而F倉庫在畫線的最深處,足足超過了三百米,他們理應是找對了地方,但我不明白它為何被設計成那樣。不論會不會遇上那女的,咱們都別率先開火,總之一句話,別將她逼得無路可選。”他掏出水果刀還我,同時塞過來一把信號槍。自己則挺舉步槍,朝我點點頭,開始踏入未知的前方。
越過幾段迴廊,我們闖入一條傾斜的漆黑走階,長度約一百五十米,有個彎曲的弧度。這地方顯然被人搞壞了電閘,短杖般的鐵棍也點不亮四周煤氣燈。它有個鏡腔般的外形,不論泄污銅管還是房門都嵌在牆頭的圓面上,感覺活像走在電纜內部。而腳下磕磕絆絆的,被修了許多增強摩擦的障礙石條,衝著外觀很像中古時期的酒窖,無法釐清是派何種用途。
Alex將手扶上我的肩,說只需穿過這條走階,咱倆便抵達了F倉庫,我只管前面帶路,他隨我摸黑滾爬,眼睛也慢慢適應了。我應了一聲抬腿走人,絲毫不敢懈怠,既然那女的要去辦公區域,這條長廊是必經之路,沒準會在附近伺伏。我打起十萬分精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向前走出三十米,接着又是三十米,逐漸逼近弧度的拱面。
只聽得頭頂一聲怪叫,我倆慌忙背貼背左看右望,原來是只野貓大小的獾正趴在管道深處啃吃耗子,見到人來便丟下顆血淋淋的老鼠腦袋,逃得不知去向。我生平最怕耗子,見這團血污落在鞋面上,驚叫一聲跳上Alex的背,嚇得瑟瑟發抖。
他自當長吁一聲,便端穩我的屁股,笑着說索性就這樣背着走吧,指不定前面還有更多耗子。本就是沒有人煙的廢墟,早已成了禽獸們的巢穴,也許男人就喜歡女人神經崩潰的模樣,那樣能體現他的重要性。記得兒時家裏只要毒死老鼠,只有我老爸敢拿着報紙撿到垃圾袋中去丟掉,我和我的倆個姐姐便朝着樓底揮舞手臂,大聲喊着你是我們的英雄。每當聽見這種讚美,他會故意擺出個大力水手的架勢,說這根本不算事兒。我含着淺淺微笑,正沉浸在對往昔的回憶中,突感腿部灼熱起來,忙伸手掏口袋。
很快,一隻奇形怪狀的圓球金屬品被端在掌中,裏頭的黑色液體正在沸騰起泡!
我記得這東西,雖然距離遠但可確定它曾被抓在狄奧多雷的手中,老妖站在不死鳥重工業區的封牆前,已預感到四周遍佈陷阱,便打破西裝里取出,拿在手中把玩。可是,它何時被揣進我褲兜里的?這樣的發燙沸騰又意味着什麼?
“糟了,原來那隻老妖沒走,他並不死心,還想着謀殺你呢。”Alex只望了一眼,便大驚失色,他來不及解釋,開始大步流星地飛奔,同時嘴裏罵罵咧咧,大抵都是人妖殊途,說話都跟放屁一樣,也許狄奧多雷所說的將來,指的就是幾分鐘功夫。
我讓他不必失措,洞頂上方的白垢腳印不會騙人,那老妖確實已離開了。再者說,他可是擁有了大科獸突的閃靈,其實力深不可測,連橫皇都不知被甩出幾條街。照Alex的描述,顯然是個行事光明磊落之輩,又豈肯放低身段去搞伏擊?
“但他臨行前都說了,倘若哪天瞧見貓血在翻湧,則說明他正在逼近,你給狄奧多雷留下兩次人生的污點,他是不取你性命誓不罷休的。”Alex將我在牆角放下,掏出短雪茄點燃,搓揉着臉道:“你讓我想想,返金線里交流了很多,一時半會難以整理。我感覺他走時,似乎已放下了心魔,尤其是最後那句,Alex和小蒼蘭,祝你們走運,口吻十分輕鬆。”
“這東西是血?”我將圓球湊到眼前,顛來倒去看。半透明罩子裏黑色玩意顯得很稠厚,但說它是液體,我卻難以贊同,它給人的感覺更像是某種細密的晶體或沙礫。恰在此時圓球震蕩了幾下,我的胳臂不由自主朝背後一拐,餘光散瞳下便瞧見有個灰影扶牆站在不遠處!
我感到掌心涔涔汗出,便開始暗中發力,Alex感到手指一緊,便迷惑地扭過臉來。手電薄光下,四顆鉛青色的眸子彼此相望。他搞不懂我要做什麼,便朝前探了兩探,見我不迴避,便遲疑地將臉湊上來。我順勢抱住他,任由其親吻脖根。
“是不是在這種環境下,顯得特別有情調?你一害怕臉頰就泛紅,實在是太可愛了。”
“在我身後四點鐘方向,也就是之前獾逃跑的銅管下,正站着條影子。”我湊近他耳畔低語道:“你去確認下,是不是范胖嘴裏提過的短髮女人,先別驚動她。”
聞聽后他的臉色凝重起來,雙手卻愈發抱緊我的肩背,藉著親昵長時間打量那頭角落。約摸十來秒后,他緩緩捧起我的臉,鼓動着唇形無聲回答說,那頭黑得離譜,不打手電什麼都瞧不見,雖然難以分辨,但銅管底下確實有輕微細碎的雜音。
“現在該怎麼辦?如果真是短髮女人,咱倆是放任她走遠還是設法擒下?”
我正待回答,耳畔邊傳來一片雜音,似乎是某桶水被踹翻了。牆角那條灰影不僅沒有慢慢離去,相反竟轉過身,踩着清脆步伐朝我跑來!這架勢,敢情不是咱們要逮它,而是它預謀撲殺我們!我驚出渾身冷汗,慌忙將他儘力推開,指着走階盡頭的門高喝:
“不好,你趕緊跑,立即去找到范胖瘦子!”話音未落,我已開始拔腿飛奔,低頭迎着那東西撞去!既然它喜愛一反常態,我也擅長玩這一手。
“那你怎麼辦?萬一它真是狄奧多雷呢?”Alex也同時向門廊飛奔,不時回頭大呼。
“別忘了我是彌利耶,未來也可能會是踏星者,先顧着你們自己吧。人一旦聚攏就回來增援,我來設法堵它!”轉瞬間灰影已來到面前,我藉助衝力將身壓低,一個飛鏟打它胯下劃過,然後手腳翻飛照着來路狂奔。灰影撲了個空,便連打幾個空騰翻,緊緊追來!
你問這是要往哪裏去?在過來的途中,我見寫字間有扇玻璃門側開,裏頭角度刁鑽,實在是個便於躲藏的戰場。適才對沖之際,那灰影明顯矮我一頭,絕不是閃靈。而且它體姿輕捷,也不像是鐵仙女。我打算尋得先機,搞清對方身份再說。如能力克就活捉,不能便再找機會,這便是兵法所云的拖刀計!
轉瞬之間,我閃身躲進辦公室,開始鑽入其中一組桌椅下!與此同時,灰影也趕到,正遲疑地站在玻璃門前分析着地形。伴着一聲清脆的機括聲,這東西拉開了槍保險。由此判定那是個人,而不是什麼魑魅魍魎。
“范胖馬洛究竟什麼眼神,這像是被圍追堵截的模樣么?那人沒趁勢結果了他倆已是上上大吉了!”我喑嘆一聲,向對面桌頭的鏡架望去,反光中映出一雙塗著指甲油的手,端着把M1911,正向我慢慢靠近。這果然是個女人,可奇怪的是,我卻從未見過!
按常理判斷,她受到驚嚇持槍追擊,目的不該是為了擊斃我,而是生怕遭伏擊。只要有輕微響動,她便會毫不猶豫地開槍。一旦槍響,在空曠冗長的迴廊間,將傳到很遠,將立即驚動附近三個人,他們無需苦尋,便會往這裏追擊。倘若有人不冷靜肆意點射,那麼一場血戰將無法避免。我微微抬起頭,向那個方向掃了幾眼,很快見到鏡面反光之外的東西,不由哀嘆一聲,同時也做好了溜之大吉的準備。
這是因為,女人的槍膛上裝有滅音器,我雖不玩槍,但對此物異常着迷,自己就能找來材料製作,也算是行家裏手。滅音管肯定出自她手,而且還是臨時弄的,那是隨處可尋的一截鉛管,在裏頭繞着兩輪銅絲阻礙氣爆膨發,只要有材料,十分鐘便可搞掂。
M1911別名叫短勃朗寧,採用點四五口徑,含彈七發,是迄今為止仍在使用的老式手槍。我不能讓她繼續靠近,那樣會被奪取騰挪躲閃的空間。想着我打褲兜掏出顆螺母,指尖發力彈向一隻廢紙簍,隨即耳旁傳來“噗噗”兩聲,那婆娘毫不猶豫地開火了。見她中計,我加快手腳,並開始在桌椅下穿梭不停,爬的同時人也鎮定了下來。
只聽得風吹草動便隨便開槍的,明顯就已心慌意亂,並且還是經驗不足的新人。真正的殺手雙目如炬,會朝着雜音處和聲源方向各擊一槍,然後等待破綻將我揪出來。像現在我如花蛇在底下亂爬,她架高的視線全被雜物遮擋,是根本找不到北的。很快我挨到寫字間尾端,幾個滾爬翻進過道,便開始繞行八字奔逃,同時朝身後打出一發信號彈。
“搞了半天,原來是個娘們。”陌生女人側身躲避在銅門前炸開的信葯,重新填了個彈夾,開始快步追來。同時嘴裏罵罵咧咧,大抵是說信號槍只能填一發,我應該理智地舉手投降,萬一惹怒她便不會留情,槍彈不長眼,她管不住手指,我便將枉死云云。
助燃劑確實只有一發,但誰說我想燒死她?比起信葯好用的東西多得是!很快,幾十隻羽蝶奔赴而來,將這女人兜得滿頭綠光,趁她暈頭轉向之際,我扎向拐角的一間廁所,隨後將目視所見的各種清潔用具頂住門,自己退到了便廁擋板背後,屏息觀望!
陌生女人很快掙出飛蛾滋擾,徑直來到門下,開始瘋狂頂撞,見自己弄不開,便去找來消防斧,打算劈開強行闖入。由於我是以逸待勞,端得分明,不由撓了撓頭,被詫在當場。
眼前這名女子,留着垂耳短髮,前縷挑成青紫,塗著個深黛煙熏眼影。她戴着黑色骷髏風兜,整張臉盤顯得更小,可能她追得有些疲乏,便拉下透了幾口氣。這不拉還好,一拉更確定了我的判斷,果然年紀很小,但已經十分會打扮了。雖然比起儲藏小屋半夜爬來爬去的那位顯得略略微胖,但整副骨架,身高體貌,以及眉宇間的神采,正是那個黑長發!
“安娜?這怎麼可能?”短髮女似乎沒法透過門板瞧見我身在哪裏,只是一味地拿腔作勢。這傢伙不是未來的Alex嗎?怎麼還沒離去,她是在哪抽空理了個發,簡直莫名其妙。時隔不久我恍然大悟,便發出天籟之音,讓門外的她別蠻幹,我打算投降了。這確實是安娜,不過不是那個她,而是與我處在同一個時代,十年前的安娜!別人不可能許多年都是一個髮型,正因為留着垂耳挑染短髮,我才沒第一時間將她認出!
這便是天竺菊曾提到的,我還未遇見的陌生人,如果安娜在此,則代表另一個金髮女孩也在附近。想到此我發出楚楚可憐的嗓音,讓她冷靜千萬別開槍,同時喊響她的名字。
“什麼安娜?老子才不叫這名字哪!”見廁所房門開了條縫,她謹慎地退入死角,要我將信號槍先丟出來,然後才可以談其他。我急於想知道此人由來,便照她說的做,閃將出來。
哪知這婆娘抬手便是一槍,鐵蓮子在我頭頂半寸門框處炸開,慌得我雙腿一軟便癱倒在地。我萬沒料到她會來這一手。見我如此,所謂的“安娜”笑得前仰后倒,便將破槍往腰間一別,得意洋洋地點起支煙,大步流星上前,支起我的下巴仔細打量。
“沒想到你這娘們長得還很標緻,我最恨這種裝無辜的眼神,乾脆再給你來一槍好了。”
“不,你先放開我,因為我就是你的未來。”我知她是在虛張聲勢,但仍是喑嘆一聲。有句話讓我說對了,過去調侃勿忘我是個瘋子,所以女兒也必然繼承她的基因,這本是句玩笑話,沒料到現在成真了。這傢伙簡直比她老媽還可惡。見她眨巴着眼,我便朝迴廊指了指,道:“我那些朋友,很快就會趕來,到時你很難走脫,不如和我說說你是誰?”
“就憑那幾個廢物?索性我認真些,將他們狠狠殺掉不就行了?”她滿不在乎地朝我擠擠眼,拉下風兜,美滋滋地抽起煙來。這娘們年紀不會超出十六,還是個小屁孩,你要說她如何美貌卻也尋常,說她不美卻又玲瓏嬌小,介乎於這兩者之間。持槍在手,小孩比起成人更加危險,她們做事不經過大腦思考,個性又特別衝動,隨時都會失控,即便殺人也受法律保護。因此許多惡性案件,都是這個年齡階段的人犯下的。
此刻她將我當成人質,沒準會挾持我去擋槍彈,如此一來非但搞不清她來此的目的,還可能會無端喪命,照此下去非常不妙。我得玩得比她更陰,設法為自己解套。
“我認識你老媽,她是非常出色的彌利耶,你也是嗎?”我低着頭,雙目望着迴廊方向。
“我老媽就是個無聊的家庭主婦,你怎會認識她?至於老子,是彌利耶沒錯!”
“那你更不該如此待我,因為我也是彌利耶,你叫什麼?我名喚小蒼蘭。”
“檞朼掏出來驗證,你說是就是?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人在學中世紀用花名。我打賭你可能連手機都沒見過,要不是剛才你和那男的摟摟抱抱提起彌利耶,我需要釐清,否則你早死了。”她瞪着一對冷酷杏眼掃過我臉龐,輕蔑地說:“告訴你,引線人素來嫌東亞女人腿短胸平,她們在彌利耶里是個位數,我幾乎全認識。死到臨頭了,還敢蒙我?”
你自己不也是東亞人?我聽得無名火起。老娘再不堪,走出去身板也是有模有樣,你有什麼料?不足一米七的個頭,乳罩里填着海綿文胸,根本就是個不入流的黃毛丫頭,也敢學大人指手畫腳的?雖然這麼想,我態度上依舊裝得恭謹,便指了指包,示意我想打開。
她點點頭,側過臉不再理會。我忽然大喝一聲,迴廊內撲來一片綠光,再度將她兜得頭暈目眩,趁這娘們拚命拍打,我順勢從她腰間搶走手槍,然後將手一指,羽蝶紛紛落在我肩頭。所謂的“安娜”驚得嘴都合不攏,噗通一聲坐倒在地。我得意地望着她,心想就你那點三腳貓功夫,也敢來找老娘練?想着,我露出招牌的迷人微笑,說:“咱們現在可以談談了。”
“你就是個惡毒的老娘們,招那些蟑螂亂飛誰都會慌,我早應該先打死你。有什麼好談的,想殺就殺,老子才不會向你這種躲地道里與情人約會的爛人投降!”令我沒料到的是,她見自己擒賊不成反被擒,居然眼淚汪汪,手舞足蹈撒潑起來,哭得那叫一個聲嘶力竭。我反倒被她搞得手足無措,只得卸去彈夾,將這把罪惡手槍甩得遠遠,伸手扶她起來。
“我說,你這年紀難道不該在上學嗎?為何跑這種鬼地方來旅遊?你究竟是不是彌利耶?怎麼我問的和你答的驢頭不對馬嘴?對不起我錯了,不該騙你。”見她涕淚橫流,我很是不忍,便抱着她腦袋貼在懷中安撫。這一來她哭得越發起勁,將鼻涕全擦在我胸口。
她這般鬧了幾分鐘,忽然收停,兩眼盯着我肩頭的飛蛾,問:“你能指揮它們?怎麼辦到的?難道你是從狼穴來的?或者隸屬舊黨?可以教教我嗎?我現在相信你是彌利耶了。”
與此同時,聞着哭聲疾步趕來的蘭開斯特們,也追進迴廊。我朝他們一擺手,示意已控制局面,讓他們收起槍來。望着這個稚嫩小妞,我賊眼骨碌碌打轉,立馬計上心來,便掰着肩讓她直面三人,謊稱他們也都是彌利耶,只是不負責作戰,而是輔助人員。
“所以說,他們都是行李員?那麼說咱們原來是友軍?這太好了。”小孩畢竟是小孩,隨便哄幾句,立即眉開眼笑,但當我再度問她名字,這小妞卻板起臉來,說我不懂規矩。
“你可知道她是誰?”Alex摞起袖子,衝著她大喊道:“互通姓名難道會死啊?什麼叫不懂禮數?你面前的這位大姐,就是將來的踏星者,專管你們這群不守序的傢伙,明白嗎?”
這句尋常彌利耶必然會懂的話,卻着實將她打愣了。望着那種表情,我心想這小妞不會是入了邪教了吧?怎麼什麼都不懂?接着又試探了幾句,不由大吃一驚,感覺問題嚴重了。從小妞口中得到的回覆,彌利耶非但沒有瀕臨滅亡,而且流派眾多,彼此間常年混戰,她是屬於一個叫胡蜂的分支派別。而她所說的舊黨,便是指應布羅斯的狼穴,算是宗派正脈,對她們這種低級獍行而言,是屬於神一般的存在。最奇的是,她從沒聽過紫眼狐狸或勿忘我姐妹這個名號,並且兩者間壓根沒有血緣關係,她的老媽只是個紐約州的普通點心師。
“算了,這種事現在釐清也沒意義,你不是要看檞朼嗎?不過我們不太流行支派產物,你有否聽過朝露?”我打包中翻出珠簾帶上,說:“這才是真正的彌利耶出戰時的禮讚。”
她垂涎地盯着看,說這種東西只有胡蜂的頭目才配擁有,因此什麼銀色眼珠、安貢灰、鬼牙齒馬、魅者之類的,全不必提了,跟她說再多這門外漢也不會明白。不過沖那表情已基本肯定我是領袖級人物,如此便好辦了。想着,我摘下珠簾提給她,問:“我可以將它轉贈給你,但我有個條件,你老實回答我,來此的目的是什麼?既然大家是友軍。”
“我是受一個名叫翡翠之華的老頭委託,上這裏來找一本黑封皮的詠嘆調。”她見我張了張嘴,慌忙解釋道:“你別對任何人說,我接的是筆私活,主要是想買部新電腦。”
“翡翠之華?”我們四人倒抽一口寒氣,此人雖沒有任何描述,但實在聽得太過耳熟!其身份既是寶鑽之人,又是闊綽公子哥,而且還是老呂庫古商業夥伴兼軍師!可世界之子不是說他早就死了嗎?為何仍悠悠然活在人世?難道他曾在這鬼地方供職?
“我從未見過本人,只是通過幾則電話,他有七名處理人,經常對外發佈消息,這筆業務的頭款便是星期一先生支付的。”為了證實所言非虛,她掏出手機給我們過目,果然同一個號碼有過三次通話。趁其不備,我向馬洛使了個眼色,他默記在心,偷偷寫在本子上。
“那你是怎麼闖到這裏來的?難道也是打呂庫古公館?不,這不可能。”范胖撇撇嘴,沒有再說下去。如果這小妞與我們走一路,應該會見識修羅之松、水銀心瓣一系列慘戰,那麼對我是呂庫古小姐將一清二楚,斷不能將我與Alex理解成跑地道肆意偷歡的狗男女。
由着這一說,她緩緩道出實情,原來這小妞抵達北卡山裡已有四天,時間恰好略早我們幾小時。她不是從孤山下來,而是打這條地下河支流划船進來的,不僅沒到過喪鐘見識飛毯,也不關心此地是水銀心瓣的後門,更對我等一無所知。只因她這個分支派別的獍行皆不具有銳眼,在黑暗中摸索很久全無頭緒,始終躲在周遭某個洞窟中睡大覺。
“這個老頭很陰毒呢,你就算給他辦成事,多數也沒命了。在附近水域,難道你沒查覺很異樣?這裏可有條吃人不吐骨頭的帝皇鱝!”Alex走到她面前,指了指我,說:“我想你是誤會了,咱倆並沒在親熱,事實上已經注意到你,只是藉機湊在一塊商量對策罷了。算了,這事不提也罷,你那個金髮同伴呢?現在人在哪裏?”
小妞睜着木然的杏眼不可置否,說就她一人,哪來的同伴?同時似乎想到了什麼,反倒追問Alex金髮女的特徵,並恨恨地叫罵,肯定是翡翠之華對她信不過,另外招聘了人手。
“Mylady,咱們這邊說話。”范胖故意欠了欠身,做出謙卑的舉止,將我拉到一旁,低聲問道:“你覺得有沒有可能?那個戴面罩的女人,也許就是金髮女,只是精心做了偽裝,讓人無法識別?我可以肯定,蟊賊們剛衝進來時,我絕沒見過這個人。”
“這件事我也曾懷疑過,但理應不太像。”我們的竊竊私語被馬洛聽見了,他躋身上前,說:“我見過她正面,年紀二十五以上,兌換成十年前,也是個在校生。而那戴面罩的女士,不論舉止談吐都很成熟,特別是嗓音根本對不上。既然是命中注定的,終究會遇上。”
我想無可想,轉身回到小妞身旁,問她為何不幹正事反來襲擊我?她便指向我褲兜。
“你是想奪這隻天鵝絨?可為什麼呢?”我從褲兜掏出金屬圓球,端在手中把玩,同時頭腦像部電腦高速運行起來。既然她不惜開槍擊斃我想得到這東西,肯定知道它的由來和作用,我不妨以此為餌,從她嘴裏撬點秘密出來。想着,我故作憐惜狀撫着她的腦袋,指了指朝露,嘆道:“這東西我不能像珠簾那樣送給你。相信我它不好玩,貓血枷鎖是某隻巨妖為取我性命留下的信證,給了你它就直接奔你去了,這是一份死亡契約。”
“我從沒想過竊為己有,只因這東西是翡翠之華家族的若文望之魂,原本打算用它去探測黑色詠嘆調在哪。”雖然我沒細問,但這小妞自己全交待了。所謂的天鵝絨,其實是一種特殊的配飾華蓋,它可以偵測到伺伏的危險,也能發現陌生人偷偷靠近,最厲害的是,只要與翡翠之華這個人有聯繫的器物,都會同天鵝絨形成無形紐帶,它們就像是兩塊磁石,彼此吸引,能夠不費吹灰之力找尋到黑色詠嘆調。
如此看來,不論呂庫古一脈,蝴蝶會甚至是橫皇,都與這名神秘人物有着羈絆,因此他知道許多暗世界之外的秘密。倘若能找到他,沒準會令我平步青雲,哪怕最不濟,也能問出如何解范胖體內宿毒的配方。事到如今,我打算與這個小妞達成合作。
作為一名以誠信為本的年長彌利耶,我將實際困境無一保留地告知了她,這種事坦誠更好,她只要長着眼自己也能判斷。也許因我特別誠懇,又不擺架子,另外她也需要我的協助,便點了點頭應承下來。
她從懷中取出份手札提給我分享,說這處鬼地方名喚車廂,實際是座建在地底鋼管內的設施。它有三個突出部,一是我與Alex闖入的蛞蝓準備間;二是她尾隨范胖馬洛潛入的F倉庫;還有一處在袋底池對岸,那裏有個深雷場,至於派什麼用途,她皆一無所知。
見事情有了轉機,我等盡皆大喜。而此刻的山銅礦井,正爆發著一輪輪的激戰,帝皇鱝發現中計,返過身來開始屠戮眾人。適才范胖馬洛所聞聽的巨響,便是拳王等人在炸電梯,此刻他與女兵韜略失敗,正逃往第二道防線,即燃料倉庫與面罩女賊匯合。
我答應小妞幫她完成夙願,交換的條件是手札必須給我們抄錄一份。拿在她手形同廢紙,勘察地形這種活是靈異播客最擅長的。她思來想去覺得光靠自己也辦不成,便有些猶豫。
嗯,很不錯,這娘們招人喜歡。我素以為自己是整群人里出了名的傻妞,豈料破建築里有個比我更傻的傻妞,而且已將我當作崇拜的學姐,我瞬間有些飄飄然起來。為顯示自己與眾不同,伴着吆喝翻身上牆,倒立在天頂間得意地望着她。小妞被嚇得簡直快滋出尿來,再不敢執拗半句,往地毯上一跪,結結巴巴說她名喚Plum,也就是杏子。
“Plum?這個稱呼聽起來就像個Whore,它怎能與你相配?既然狼穴派才是你們的正脈,而你也希望成為真正的彌利耶,那就應該取個花名才行。這不是在學中世紀,而是傳統,就像東亞人吃飯用筷子天經地義,千百年來一貫如此。我送你個花名,就叫風鈴吧。”
風鈴,也叫垂鍾花,桔梗類草本植物,花語是感恩,妒忌,遠方的祝福和溫情之愛,對這小妞而言,再適合不過。雖然她沒表達任何感激,但不久后便以風鈴草自居。
(由此節開始,短髮東亞女稱作風鈴)
“咱倆已破了這所車廂隱形的秘密了,你等來看。”馬洛欣喜地從包中掏出半塊殘磚,提將上來,說:“其實它的原理並非是隱形,而是擬態,將自身外形偽造成四周荒地,故而總感覺盪着水蒸氣,肉眼難以窺透。這些建築石磚,就是靠帝皇鱝燒制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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