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耗材
紀磊回到龍格爾身邊的時候,看見那個年輕人已經像是魔怔了,不停的喃喃自語着別人聽不懂的話。
這種初級的邪教其實挺傻帽的,因為傳教對象本身已經足夠傻了,所以只要稍微說兩句別人聽不懂的話,類似什麼‘主的救贖之道就在其中,只有相信主才能獲得拯救’之類的。
再稍微解決一下剛需,例如吃飯,就已經足夠了。
如果有人提出異議,那就是不敬,是褻瀆,是大罪過,總之就是一句話:“我主無謬論。”
就像那個著名的電擊猴子實驗一樣,後來的猴子永遠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吃香蕉,但是別的猴子就是不讓吃,所以逐漸就成了鐵的規則,而誰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規則。
邪教最大的問題就是自身邏輯有着巨大的漏洞,一天到晚說什麼救贖,結果到頭來也只不過是嘴上功夫。
所謂的派發食物也只不過是個噱頭,一旦真的入教,再想吃飽飯,簡直比登天還難。
好的食物都是用來吸引新人的,你都不是新人了,還吃個屁。
不過紀磊也不會小瞧了他們,那個年輕人自己都餓的頭暈眼花了,還在給別人做思想工作,可以想像他受到了多麼可怕的洗腦。
真正有信仰的人,是不屑於和他人辯論的,他們的內心充實而快樂,明確的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恨不得把所有的時間都撲在自己的事情上,哪裏有功夫去跟別人打嘴炮?
龍格爾再一次被紀磊震驚了。
如果說那些傳教的信徒是邪教徒,那紀磊比起他們來恐怕就是都戈靈反邪教第一人了。
都把人家說懵逼了,恐怕那個年輕人回去之後又要再接受一次殘酷的洗腦了。
“你都聽見了?”紀磊問他。
龍格爾點點頭,“你說的那些話,我都明白,所以我其實也是一個不相信神明的人,但是為什麼他們那些人就會傻傻的相信什麼狗屁救贖呢?”
“因為絕望啊。”紀磊微微一笑。
龍格爾琢磨了一會,還是沒有明白。
“你是尼古拉斯閣下的人,你自己本身也是個了不起的拳手,你這樣的人,到哪裏都不會活的太艱難,”紀磊解釋道。
“可是他們不一樣,他們只是普通人,沒有知識,沒有技能,沒有人脈,甚至沒有健康,他們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條爛命...”
“有一個詞可以完美的形容,那就是‘耗材’。”
龍格爾似懂非懂,“耗材指的是?”
“就像燒火的木頭,燒完了就是一堆沒用的灰,這樣的東西就叫耗材,用完就扔。”
紀磊指着街上的人,“這些人在共和國的貴族和有錢人眼裏,就是一次性的耗材,他們根本不會在乎這些人的死活,反正這些窮人會不斷的生出新的耗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啊。”
“我懂了,你真是個智者,”龍格爾連連點頭,“我以前怎麼沒想明白?”
“其實你也明白的,只是不知道怎麼去說出來。”
頓了頓,紀磊繼續說道:“如果我是他們,什麼都沒有,完全不知道明天的飯錢在哪裏,那我也會絕望,會自暴自棄,甚至走上極端,這也是為什麼這些邪教能夠一而再再而三的得逞,他們抓住了窮人心裏最渴求的東西啊。”
“那是什麼?”龍格爾問道。
“希望,對未來的希望,對美好的希望,”紀磊解釋道,“如果一個人已經絕望了,
那就不是邪教的目標了,絕望的人心已經死了,拉不回來的。”
“但是那些還沒有對命運低頭的人,他們雖然窮,雖然苦,但是他們的心裏還抱有希望,他們覺得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能看見曙光。”
龍格爾搖了搖頭,“哪裏有什麼曙光。”
“沒錯,根本沒有曙光,所以這些人自以為找到了出路,其實也只不過是換了個燒火的人而已,他們作為耗材的命運根本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真是可悲啊。”龍格爾哀嘆。
紀磊聳聳肩,“真正的可悲的是我們,空有看穿真相的的眼睛,卻沒有能力去改變這一切...”
他忽然想起了霍林特,那個曾經眼睛裏閃耀着光輝的金髮男人,他說,他要去學會造紙術,讓共和國的孩子們都能讀書,學習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建設共和國。
他說,他要去學會黑火藥的配方,讓所有擋在他面前的人全都死去,然後在廢墟上建立一個新的時代。
他現在在幹什麼呢?
也許去了東方?
他口中那條黑暗獨行的路,難道是對自己說過的那個異想天開的白日夢?
太難了,紀磊深深的明白這一點,無論紀磊在心裏如何推演,霍林特能夠實現目的的成功率都異常的低,那幾乎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想要打破這個局面,恐怕唯有機械降神這一條路了。
然而,星空上的那些偉大神明哪裏會注視渺小的人類哪怕一眼呢?
龍格爾輕輕咳嗽了一聲,將紀磊拉回現實,“對了,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處理這些傢伙?”
“我需要好好想想,”紀磊轉頭往回走,“其實要戳破他們的謊言很簡單,難的是如何搬開人們心中那座名叫絕望的大山,做不到這一點,就算今天我們揭穿他們的真面目,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個新的邪教以另一個面孔捲土重來。”
他停下腳步,低着頭沉吟,“就像醫生治病一樣,面對絕症,吃藥是無用的,那隻能延緩病人的死亡,只有剝開病源一層層的偽裝,徹底切除病灶,才能讓病人重新活過來。”
龍格爾跟上他的腳步,“需要我做些什麼?”
“不,我剛才說的只是理論,”紀磊笑笑,“我剛才說了,我們空有看穿真相的眼睛,卻沒有能力改變,這才是我們面對的現實。這句話我跟另一個人說過一次,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得進去,不過我想...大概是沒有的。”
“是您的朋友嗎?”
“也許吧,不過我現在也不知道他會怎麼看待我,也許是敵人了吧,畢竟他曾經告訴我,他已經踏上了一條黑暗的路。”
龍格爾看着紀磊的背影,喃喃自語:“在我看來,和你這樣的人做敵人,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