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驚詫的異鄉

高鐵的鐵道延伸不到的地方，便是紅桃地。

明明還在國土之內，姚夢芫卻感覺好像來到了異邦。

平鋪的柏油馬路，自覺地整齊地駐足。那不再向前的地方，便形成了一條線，而這條線，就是紅桃地與帝國其他領土的邊界線。

線的那一邊，先是一塊比較平整的土地，這顯然是為了不嚇着身邊嬌生慣養的柏油馬路兄弟，因為再往前一點，土地就忽然兇悍起來，突出的石塊、雜草無比張揚，像是宣示着自己的領地，再遠處，地平線陡然升高，形成一個矮崖，各種喬木與灌木張牙舞爪，似乎在拒絕着生人，只有一條勉強兩車寬的土路表示了一點禮儀，呼喚着人們進入，但這更像是引誘獵物進入血盆大口的陷阱。幾隻野狗在一旁警惕地看着這些人類，地上黑黑的東西，似乎是它們的排泄物，姚夢芫不確定。但總之，這樣的景象讓從來沒有出過帝都的她無比震驚。

如果把這樣的景色告訴小蕊她們，她們恐怕不會相信的吧。

此時，她們在做什麼呢？

四姐姐和五姐姐，已經去了德賽大陸。小蕊她們這個時候應該還在睡午睡，小伊應該又在那個吧，不要被舅舅發現就好。帝都的人們應該都按部就班地過着自己的生活，他們想像着這個世界上所有人應該都和他們過着一樣的生活，而絕對想不到，僅在帝國範圍內，就有連柏油馬路都沒有的地方。

前來接洽的是紅桃地的二把手，僅次於紅桃公爵的，姓顧。二把手的話，姚夢芫想，那就類似於丞相了。黑桃帝國的丞相是姚夢芫的四叔，名叫姚千森。黑桃家中堅一代，黑桃大帝名叫姚千梵、依曦公爵叫姚千夢、依梁公爵叫姚千焚，林字都在上面，姚千森的林字在下面，是因為他是老黑桃公爵的養子，與黑桃大帝他們並無血緣關係。

這位姚千森能力十分出眾，已經無需出手，底下的人便可以自己運轉起來，因此他有大量的空閑時間，就做了姚夢芫的總教師。

身為備受寵愛的公主，姚夢芫享受的自然是最好的教育資源，帝都大學的資深教授、聖雷教長老院的長老，都是姚夢芫的御用教師。那些對於常人來說極難懂的知識，姚夢芫是一學就會，那些年長的智者都驚嘆姚夢芫的智慧，有一位甚至說她已經完全有在帝都大學做教授的資格。而總教師，負責的就是姚夢芫的課程安排和學習進度考察。

姚夢芫又想起了臨走的前一天與老師告別的情形。

姚千森各方面都保養得很好，四十多歲看起來像三十齣頭，身上的衣服永遠是嶄新的，身後披一件如大鵬展翅一般的披風，臉上戴一個金邊的單片眼鏡。他的頭髮蓬鬆而富有生命力，說話時有如清泉在山間迴響。

“這件禮物送給你，我的公主。”

“我的公主”，老師總愛這麼稱呼她，惹得她總是不好意思。

“老師，我並不是要去很久，禮物就不用了吧。”

老師無比溫柔地說：“這是你第一次離開帝都。作為‘第一次’的紀念，就把這件禮物收下吧。”

那是一個印有一串葡萄的圖案的徽章，和姚千森單片眼鏡的吊墜上的圖案相似。見禮物是它，姚夢芫一下子就欣喜地接過了。她一直都很喜歡老師吊墜的那個圖案，每次問老師老師都不說它的寓意，而查遍紋章百科，姚夢芫也沒有找到這樣的圖案。她一直想有一個印有這種圖案的小玩意兒，但是自己做的話總有一種仿製的感覺。而來自老師的贈送，無論如何這都一定是正品了。

老師的手也是保養得極好，好像女人的手，手指纖長，而又有着男性的力量。與他對比，眼前的這位紅桃地二把手，他的手又粗又黑，黃黃的老繭像塞了一顆顆蛋黃。他的皮膚也曬得黝黑，無論怎麼看也想不到他是堂堂的相大人。

丞相在帝都叫做丞相，在諸侯國，就是單獨的一個“相”字，這位既然姓顧，那就叫他顧相吧。

皇帝的隊伍這邊，黑桃大帝坐在馬車裏，既然那邊不是紅桃公爵親自相迎，那麼這邊自然也不需要皇帝親自出面。和顧相交談的是依梁公爵姚千焚。他滿臉絡腮鬍，平時不苟言笑，但因為顧相的談吐，他臉上竟也浮現出一點笑容來。紅桃地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啊，姚夢芫心想。

當姚千梵回來稟報時，他的臉上又掛滿了憂愁。

“他說走過這段土路後面會換汽車，但是最難走的是紅桃城，紅桃城都是陡峭的山路，說不定還要步行。”

“這個紅桃二，竟然真的連紅桃城都沒有修路？”皇后吃了一驚。這裏的紅桃二是紅桃公爵的名字。

“怎麼樣，是不是我賭贏了？”黑桃大帝呵呵笑道，“這種事不用問就知道，當年他就跟個老頑固一樣，現在也算半個老頭了，怎麼可能改得了本性？”他又陷入回憶，“當年還約定有空上紅桃城看看，這一晃就是二十年，想不到啊，做皇帝是這麼苦的差事，竟怎麼也騰不出手來。現在有些人還覬覦皇位，哼，我倒真願意給他！如果他吃得了這個苦，如果他心裏真的裝着百姓的話！”

“陛下，小心身子……”

“哼，我知道！”

皇后看着遠方的土路，嘆了口氣說：“這路這麼難走，陛下怎麼受得了呢？還能不能想想別的辦法？”

皇帝不高興了：“怎麼，這點顛簸我還受不了了？啟程！啟程！”

在顧相的安排下，皇帝的隊伍開始了向紅桃城的艱難旅程。

從帝都到紅桃地邊界，只花了半天。而從邊界到紅桃城，則足足走了一個月。

沒有網絡，沒有任何好玩的地方，就連光線也沒有那麼充足。姚夢芫感到這一趟旅途彷彿是一場修行。她好像一塊在湍急河流中的鵝卵石，或者丟進烈火中的鐵，難以想像的磨練，讓她的許多想法發生了徹底的改變。她也說不上來這些改變是什麼，但總之，以前覺得那麼平平無奇的星空，現在在她的眼中卻變得那麼美了。

“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古代會有牛郎織女的傳說。”

旅途中，一次在河邊休息的時候，姚夢芫仰望着星空，說。

“那麼長的一條銀河，兩顆星星這麼耀眼地分開在它的兩邊，任誰都會去想它們身上會有什麼故事吧。它們彼此相愛，卻又被王母分開，每年只能相見一次。如果是我自己去想，想出的情節應該也和這差不多吧。”

這一次跟着皇帝出行的與姚夢芫同齡的人並不多，事實上只有兩位，其中一位就站在她身邊，聽她抒發對星空的感慨。他是十皇子姚泓作。這位十皇子和八皇子姚泓化都是禁衛軍的士兵，這是皇帝故意讓他們在軍中歷練的，這一次跟隨南下，就是履行禁衛軍的職責，保護皇帝。當初把姚夢芫從禮儀殿的屋頂上拉下來的，就是他們兄弟倆。

兄弟倆今年都是15歲，比姚夢芫大五歲。那位九皇子姚泓伊是12歲，排在姚泓作的前面，是因為其實姚泓作是養子。姚泓作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記事的時候，他就已經被黑桃大帝收養了。黑桃大帝對他的身世隻字不提，說是要等到他按照現代的慣例成年的時候，才告訴他。在現代，成年的年紀是18歲。

十皇子手執長槍，跟着姚夢芫一起仰望星空。

“我從來沒有想過星空能這麼美。”

“嗯。雖然書上說過因為城市的光污染，我們能看到的星星少得可憐，但是怎麼也想不到，真實的星空是這樣的……它們的本質是什麼呢？如果天上真的有天上人，這些星星就是天上人嗎？”

十皇子不做回答。他不像姚夢芫那樣知識淵博，跟上這位小公主的思路，還是有些困難啊。

到達紅桃地的那一天，沒有人感到喜悅。他們懷着某種朝聖的心情進入了迎賓館。即使是年輕力壯的禁衛軍，經過這一個月的折騰，也是勞累得不行，何況是本就身患疾病的皇帝了。他們整整休整了一個星期。期間皇帝閉門不見人，因此也沒有見到紅桃公爵。直到終於休息好了以後，皇帝才動身前往紅桃府。

隨行人員都想跟着去，不為別的，他們就想見見這片神奇土地的——紅桃府。

紅桃府是什麼樣的呢？

卻說：紅桃府坐落於群山之間。其府是為人居於自然之中，然而進入府中，卻又見是自然居於人間之內。那紅桃府上，假山怪石、清泉流水，奇花異草、百鳥蟲群，雜然分佈。人間之屋舍、長廊，散佈期間，不知究竟自然是人間之裝飾，還是人間是自然之裝點。偶有紅衣婢女穿長廊而過，竟讓人恍惚如在夢中，半天才忽而明白，原來此處是人居之所。這時再一轉眼，遍觀四周，原來府上處處載滿桃花，此桃花四季常紅，無時不煥發生機與活力。外人於此，流連忘返。常住之人，日日見此美景，有任何煩惱，也都煙消雲散了。

姚夢芫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進入了紅桃府。紅桃六是孩子，自然不會出現在迎接的人中。她既希望馬上見到紅桃六，又希望不要見到他。從來沒有感受過這種心情的她，現在知道了什麼是小鹿亂撞。

皇帝和紅桃公爵在府上議事，公爵安排侍女引着姚夢芫去休息的地方，可那侍女見到姚夢芫的驚世容顏，竟自慚形穢、惶恐不已，把路帶偏了幾次，也顧不得姚夢芫在不在後面了。而姚夢芫，因為心事重重，也沒有跟緊那侍女，回過神來時，已在紅桃府的桃花林中迷了路。

此時還是季冬時分，外面的桃花是不開的，唯有紅桃府的桃花，開得那麼艷，那麼香，直叫人沉醉。一開始姚夢芫因為迷路和害羞還有些怕，可一看到這桃花，就把什麼都忘了。

她忍不住踮起腳尖想去摘一朵，可是馬上又意識到摘花是在終結花的生命。唉，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兩難的事情。好歹把樹枝壓下來，仔細地看看這桃花吧。她一心撲在花上面，沒有注意到身後悄悄逼近的人影。

“嘿！”

“啊！”

姚夢芫嚇得腳下不穩，直接坐到了地上。桃花般的夢，便在這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