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身不由己
二十小時前。
史納爾坐在桌前一眨不眨地盯住顯示屏,裏面跳動着大大小小的數字。
他來到匹斯省數學研究中心已有一周,
史在這裏用他自己話說“枯木逢春”,不僅找打了樂趣,還尋覓到共鳴。中心主任哈恩是他帝王大學博士級兄長,倆人對數字有與生俱來的敏感與道不盡的話題。
史除了睡覺,幾乎整天宅在研究中心為他專設的房間。那些外人認為枯燥無味的數字,被他視作缺一不可的麵包,看起來千篇一律,咀嚼尤為甘甜。
他原準備這個周末返回首都坎兒拜見母親,因為幾天前約定共進晚餐。
想到這,史納爾揉了揉酸楚的肩胛肉,有規律地做起擴胸運動,這是他為數學推算積蓄體力。
史活動兩下,精力卻無法集中,老覺得眼前晃動光怪陸離的影子。
是緣於這兩天睡眠失常?還是靈魂被遠方的她勾走?
史捫心自問,調整飄動的情緒,時間對他來說貴如黃金,要知道為破解一道“數字猜想”,他耗費了整整十年時間。
“老同學,我到了你樓下。”手環機躍出烏科夫的短訊。
“啥風把您吹過來。”史緩過神。
這位突然造訪的校友,打破了他的習慣生活。
“執行任務剛到,方便出來一下?我在樓下‘宙斯咖啡廳’。”
“哇。如同神降,我幾分鐘後下去。”
“宙斯咖啡廳”,跨度分十個區,統一機械人接待。所有來客只需按下需求鍵,幾分鐘全部滿足,賬單每月划入指定賬號。
烏科夫點了杯藍莓水果咖啡,這是他的最愛。
剛剛四十歲的他早早謝頂,要不是幾年前人工植髮,稀疏的灰毛看上去像匝了圈鐵環。
烏永遠穿着一身說綠不綠的部隊便裝,這倒符合他的身份:冥國軍事科學院秘書長。
不過由於他頭大身短,橫豎看不像職業軍人。
“怎麼說來就來?”站在烏面前的史驚奇地問。
“還不是為了你,坐下慢說。”烏科夫挪了挪椅背。
烏移步到史的對面,他怕挨着大塊頭同學太近,自己像個侏儒。
幾個月未見,烏科夫驚奇史納爾外觀:蓬鬆的頭髮像鳥窩,敞開的上衣胸毛暴露無遺,鼻樑上的眼睛仿如從泥漿撈起不久,哪象總統的兒子。
“老同學,還在執着解那道題?”
“快臨近頂峰,可以鬆口氣啦!”
“那就好,那就好!”烏心不在焉,他根本瞧不起這位校友。
當年史插讀研究生時,要不是得知他是科技部長的兒子,烏看都不會看他一眼:一個衣着邋遢口吃木納的傢伙,好像與當今世界格格不入。因此在同學面前,烏科夫從不提“史納爾”三個字。
“我這次特意為您而來。”
“是嘛,我…我…咋會驚動軍事科學院的大員。”
“那位凌亦菲突發重疾,您知道嗎?”
史納爾面色刷地灰白,直直盯住烏的眼睛,他無法驗證這話真假,因為冥國與夏國通訊無法正常。
“我幾乎與世隔絕。”史納爾的表情苦楚無奈。
善於把握對方心理的烏科夫繼續編他的故事。
“千真萬確。軍事科學院擬邀請她參加微生物的專業會議,生物研究院說她老毛病又犯,二十八歲,心臟就出問題,太…太可怕了!”最後一句話烏故意加重語氣。
史納爾嘭地將咖啡杯扔在桌面,短吁長嘆,痛苦萬狀,彷彿與凌亦菲同樣受疾病煎熬。
他是兩月前赴夏國出席“宇宙數學奇想大會”認識的凌亦菲。
當時大會指定的主持人是當地的一位數學天才,此人半夜突然胃部痙攣送往醫院,改為凌亦菲臨時頂替。
坐在前排的史納爾開始懷疑她主持能力:生物學家,如何駕馭數學大咖們的刁鑽提問?
現場不斷湧起的掌聲讓他對這位夏國女子刮目相看,佩服的五體投地。
史很少出席此類活動。並非每年沒收到邀請,他對這種拋頭露面的熱鬧根本沒興趣,花里胡哨的演講不如做幾道數學題。
那天凌在舞台上恰如其分的語言調動與煽情讓史納爾大飽眼福,徹夜未眠。
生物學家對數學的廣博理解遠超出他的想像。驚嘆之餘史莫名其妙地對凌產生某種崇拜與暗戀,從此遐想與痴迷如拋入心海的石子,攪得他無法安寧。
隨從人員都看出史的心思全印在臉上。
總統的兒子,碰上心動的女人,隨從無不想表現自己,成全史納爾的美事,便通過各種關係安排史納爾與凌亦菲單獨見面。
通過那晚約會,史納爾堅信未來妻子非凌亦菲莫屬。
……
“老同學,那下一步咋辦?”史納爾思緒又拉回現實。
“試試電話?”
“哦…哦…我都忘了。”史納爾趕緊掏出褲兜里的手機,連摁幾遍都是忙音。
他搖搖頭。
“我倒有個主意。”烏表情詭異,難以捉摸。
“快說,別折磨我呀!”史求道。
“正巧‘紀元號’停在匹斯省基地,借它跑一趟。”
“老父的座駕,我可不願惹他。”史納爾馬上回絕,他對父親沒什麼好感。
“可以找找斯卡達副總統,興許他能幫上忙。”
“斯伯伯,合適?”史難為情的攤攤手,他很小認識斯,但從未因私打擾過這位大人物。
“試試嘛,去夏國往返也就一兩天,沒您想得那麼嚴重。”烏科夫極力撮合,他有自己用心。
“我考慮下。”
“別猶豫啦,女友急需關心的時候您出現在面前,她是什麼感覺?愛情的種子還不瘋長。”
烏科夫不等史的反應,直接撥通斯的座機,將話筒遞給史。
史納爾捂在耳旁,裏面傳來嘶啞的話音:大少爺,我是你斯伯伯,有事嗎?
“您知…知道…凌…凌亦菲?”史納爾說話卡殼,他不願意這件事過早張揚,萬一傳到父親那裏…
“烏主任要去夏國開會,‘紀元號’臨時調用,若需要可以直接找他。”
“啊…啊…”史不知所然地望着烏。
“猶豫什麼,跟我去基地。”烏科夫喚一把拽起史納爾。
半小時后,“紀元號”從匹斯省空軍基地騰空躍起。
史納爾腦子全是漿糊,來得太突然,無法縷出頭緒。說服自己唯一理由:老同學“義字當頭”雪中送炭,總統兒子享有至高無上的特權。
此刻,史的心情就同馳騁的“紀元號”,早已飛向夏國,顧不上刨根究底。
窗外風翻雲卷,無數流光秒甩,飛船像超速的彈頭射向前方,深邃虛幻的天幕只留下眼花繚亂。
艙里的史納爾有些神不守舍,偶爾掃視窗外無非排解雜亂的情緒,距離與思忖像卷在一起的藤條抽打他的神經。
“老同學,高興些,打個盹便見到凌亦菲。”烏科夫見空姐端上飲料史無任何錶示,使勁搖他。
史這才發現空姐鞠身九十度,始終托着飲料盤,微笑地等他挑選,他歉意地點點頭。
“喝點,會鎮定些,飛船馬上穿過本星系團。”烏半是安慰半是提醒。
“哦…木星系…”史納爾心裏一驚,小學時課文曾提過,據說直徑1000萬光年,包圍他的室女座超星系團更加神秘龐雜,直徑達2億光年。
哇,冥國的航天器竟能無畏地穿越如此險象世界,看來國家的科學技術無人匹及。史自言自語。
烏科夫捕捉到老同學瞬消即逝的悅容,猜出八九不離十,扭頭對他說道:您父親還是蠻厲害。
“這個話題有意思嗎?談點別的。”史納爾臉色一沉,他不喜歡專橫跋扈的父親。
“您就那麼恨我們的總統?”烏科夫有意延伸剛才的話題。
史納爾瞪他一眼,不再理他,起身離開座位,像進大觀園獨自欣賞艙內擺設,宮殿式裝飾精緻輝煌,從廚房到卧室應有盡有…
烏科夫自討無趣,懶得再與史納爾,習慣地掏出指鉗修理指甲,不時地啃嚙老舊的指皮。
史納爾轉了一圈回到烏的背後,饒有興趣地望着烏一舉一動,讀研時幾位校友就嘲笑烏咬指甲如“老嫗撕肉”。
烏科夫聽出背後的嘲笑,趕緊收拾工具,尷尬地望着史。
“我沒事,依然覺得你啃指甲的樣子與從前一樣可愛。”史納爾這才注意到烏的大腿旁放着件鋁箱,道道槽條賊亮。
史納爾以為老同學出差所用,不願刨根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