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從來高難問 第五十章

天意從來高難問 第五十章

烈陽當空,灼灼的曬烤着大地。說是汾江,可今年嚴重的旱災,水流早已沒有先前那麼充沛。灰白色的土地,到處都蔓延着斑駁的裂痕,遠目望去,雜草叢生。

幾隊士兵輪流在軍營四周巡視着,個個表情肅穆,嚴陣以待。只在經過主帳時,會忍不住好奇的偷偷往裏頭飄兩眼。

肉肉收回目光,灌了口茶,漫不經心的翹起腿。側眸凝視着端坐在她對面的小鬼,先前的驚訝已經沒了,可面對這預料之外的客人,她仍舊半晌都沒能擠出一句話。

“你還會抱着我轉圈圈嗎!”

很久之後,稚嫩的聲音劃破寧靜。也讓始終面無表情的肉肉,終於露出了笑容。

“當然會,不過你要聽話。”略微向前傾了傾身體,邊說,肉肉邊伸出手逗弄着他的臉頰,“讓猴子哥哥帶你去玩,好嗎!”

“好。”

眼看着那兩道身影消失在營帳外,肉肉清了清喉,終於再也無法假裝鎮定,驚嚷了起來:“為什麼左津會在這裏,我以為他已經……”

“左淳消失后,鄭尚宓和左津幾乎構不成威脅了。莫堃也已經無心於後宮之爭,外頭傳說左淤並不是夏侯儼玄殺的,而是余念修下的手。為了保全左津的命,夏侯儼玄將他託付給了凌申。”許遜耐着性子解釋,先前並未在傳回隸德的信中說明,就是因為個中原由隻字片語難以說清。

而對於左津,他也着實拿捏不準該如何處置。

“虛偽。”軟下身子,肉肉按捺不住的低咒。

說什麼託付,原本夏侯儼玄就是為了求和而來的,左津所扮演的不過是個人質的角色,用以向凌申顯示他的決心。如果他們一時衝動殺了左津,自然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的指責。

“這麼說來,鄭皇后還在他們手上!”范志沉着聲,問道。

無論後來的朝廷亂成什麼樣,在他們一干人的心目中,莫堃仍舊不配做皇后。也便是因此,“鄭皇后”這稱呼始終改不過來。

“嗯。”端潤有氣無力的應了聲,所有的精力全在剛才和雲龍久別重逢時,消耗光了。

范志沉默思索了片刻,舒緩過一口氣,“幸好雲龍決定和夏侯儼玄合作。”

他這話說的很輕,卻也足以在靜謐的營帳內,激起不少人的反映。

馬盅就率先跳了起來:“和夏侯儼玄合作!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許遜也附和道,目光帶着不敢置信飄向雲龍:“你瘋了嗎!那個男人可以隱忍那麼久,到最後連晉王都不是他的對手,甚至反咬余念修一口。現在,連左津都利用上,那孩子才多大,他竟然沒有絲毫的憐憫之心。”

“是誰曾說過,戰場上是不能有片刻心軟的!你殺不了別人,就等着被殺。”對於他們的一致反對,肉肉並不覺着驚訝,只是輕緩的挑眉反問。

“可是我們和夏侯儼玄不同。我寧願你選擇暫時合作的人是余念修,起碼……你能拿捏住他。”

面對阿盅的叫嚷,肉肉有些哭笑不得:“我能拿捏住的人,同樣也能拿捏住我。”

“許遜,阿盅……”氣氛相持不下,范志突然開口:“皇上離不開隸德,雲龍是他授意派來的人。”

一句話,讓先前還氣焰高漲的倆人迅速奄了。就算懷疑雲龍的決斷,可是對於珏塵的選擇,他們相信是必有其因的。

“我不想和你們為了這件事爭論,更不想拿‘聖命’這兩個字來壓制什麼。我要的,是你們倆的一句‘信任’。如果覺得我的決定不妥,只要能說服我,我絕不會一意孤行。”說著,肉肉起身,狀似隨意的踱步到正中几案前,那裏攤放着地域圖,三分天下顯而易見。

順手推倒了按放在薊都上的“昶”字旗,她從鼻間噴出一聲哼笑,繼續說道,“先別開口,說話前先認清現在的局勢,我們……是騎虎難下。今年天災不斷,百姓可以認為是左姓皇朝昏庸無道,自然也可以認為是凌申逆天而行!”

“你的意思是,鄭皇后如果出事了,夏侯儼玄一定會想辦法牽扯到我們身上!”端潤仔細咀嚼着雲龍的話,總算悟明白了她的意思。

“呵,你比你家男人聰明多了。”彷彿只有片刻的嚴肅,很快的,肉肉又換上玩世不恭的笑。曲起手指,帶着幾分調戲意味的彈了下端潤的臉頰,挑釁的目光落在許遜身上。

直至把他氣得鐵青了臉,又發泄不出,她才覺得舒暢。

“雲龍。”沒理會許遜猛吹鬍子的怪模樣,阿盅突然起身,豪氣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剛才的話別放心上,我馬盅還是會和最初時一樣,誓死追隨你和珏……皇上。”

想了大半晌,馬盅總算時參透了。夏侯儼玄之所以牽制着鄭皇后,自是有他的打算。倘若他們直殺入薊都,鄭皇後會遭遇意外,原因便是他們挾持了左津,母子情深,為了保護兒子,為母的什麼事做不出來。屆時,所有事任由着夏侯儼玄去說,既然收留了左津,凌申是橫豎都脫不了關係了。

除了……現在不顧左津母子的死活,派人把那孩子送回薊都。可馬盅明白,他們誰也做不出。

“言重了,我捨得看兄弟去送死嗎!”阿盅的傻氣,讓肉肉覺着動容。

有時候回想離開臨陽后的點滴歲月,才發現當真是已經走了好長一段路。太多人事都在悄然改變,包括她自己。如果沒有珏塵,肉肉堅信她絕不會去涉足天下,可如果沒有阿盅和董家兄弟風雨相伴,她更信成就不了今日的自己。

孤軍如何奮戰!

“不說這些了,雲龍,我去建灶,給你和范將軍準備些好吃的,當作洗塵。”端潤邊說,邊興沖沖的捲起衣袖,看起來比肉肉還興奮。

“不用了,將士們吃什麼,我和老傢伙也吃什麼。雖然老傢伙老了,還是能委屈的。你們聊吧,我去營里逛逛。”清鍋冷灶的日子都嘗試過,肉肉不想太過獨特,是有些如履薄冰了,生怕又激起這些苦戰的將士們反感。

許遜回過了幾分神,對上端潤詫異的目光,他蹙起眉看着雲龍步出營帳的背影。尚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時,是劫後餘生,這丫頭躺在床上氣勢如虹的和他吵架。而今,骨子裏的秉性似乎還在,卻尋覓不到從前橫衝直撞的身影了。

時雲龍變了,隱約透着些大將之風。他估算不出這樣的改變是好是壞,只覺得有些想念那個嚷嚷着想吃肉的姑娘。曾經的她,願望很小,吵吵鬧鬧,單純美好。

很快,許遜就知道自己多慮了。

原本打算陪着端潤一塊去替雲龍收拾床鋪的,腳步卻不知不覺停在了人群密集的大帳前。

“怎麼了,看什麼!”端潤正絮叨着,許久都沒聽見身後的許遜有回應,不禁好奇的回頭。見許遜獃滯的立在那,也跟着後退了幾步,看了過去。沒多久,就抑制不住的詫異了起來:“雲龍在幹嗎!”

“天太熱,隱約記得那小士兵背上生了瘡,昨晚還跑來問我拿葯,說疼得睡不着。”許遜記得那孩子,才不過十四歲,平時就屬他和猴子最能鬧,這幾天被背上的毒瘡折騰得安靜了不少。

“那她……”端潤還是沒想明白,撥開人群湊近看了會,才總算懂了:“她在給那孩子吸毒瘡!”

“嗯。”床邊的雲龍顯得很認真,是從前少有的凝重表情,許遜恍惚的看着。

小士兵的背被太陽曬得黝黑,那顆已經化了膿的大毒瘡也更顯眼,雲龍就這麼湊上前,一口一口替他吸着毒氣。也顧不得臟,反倒讓那孩子受寵若驚,面色緊繃,動都不敢動一下。

許遜不自覺的咧開笑容,真覺得自己先前的顧慮太過多餘。時雲龍,任是周遭人事變遷,她總有她的活法,精彩卻不失最初的純樸。這麼比較下來,他反而覺得自己有些混帳了,以前領着起義軍時,每逢盛夏,士兵們因為時時穿着甲胄操兵,也時常會發毒瘡。

他也替人吸過,而今,他卻只記得一次次的給葯,囑咐軍醫,自己卻已經放不下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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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安是汾江邊的一座小鎮,人煙稀少,不算起眼。

百姓世代依靠着汾江水為生,今年的大旱戰亂,讓這裏變得更加荒涼了。

遍地的荒田,途徑的百姓也個個形容枯槁,叫人看了生生的不忍。這裏,讓肉肉想到了塞北的冬,慘白慘白的荒蕪。

支着頭,她意興闌珊的搖晃着手中的茶盞。看零星的茶葉沫子在褐色的水中晃悠,茶館裏很靜,掌柜的倒在一旁打盹,小二偶爾甩動幾下手中的抹布驅趕蚊蠅。根本就是做死城,尚還留着的人,怕也只是捨不得祖宅罷了。

“雲龍,他們來了。”

隨着范志的提醒,肉肉微轉過頭,目光聚集在了不遠處。一行四人,錦衣華服,行走在汾安的街邊尤為招搖。

踏入茶館后,其中的一個侍衛喝了聲,掌柜的被驚醒。一見來人的打扮,趕緊起身招呼。

夏侯儼玄沖侍衛使了個眼色,肉肉瞧見一錠銀子落在了桌上,跟着他們似乎說了什麼,掌柜喜滋滋的收起銀子,拉着小二去了門口。

“范將軍,久違了。”入座后,夏侯儼玄輕掃了雲龍一眼,堆着笑,話鋒卯上了范志。

“承蒙王爺牽念。”

不合時宜的,肉肉噴哼出一記諷笑。斷定范志是故意的,明知道蜀王稱帝了,硬是不願將稱呼改過來。

“呵,雲龍……你可是很久沒來薊都走動了,也不想着來看看老朋友。”在范志那討了沒趣,夏侯儼玄故意忽略了他,與肉肉套起了近乎。

卻只換來肉肉的一聲冷哼,連眼底的笑意都是幽冷的,“是啊。事太多了,很久沒能去安旅的墳上送些香燭紙馬了。”

“雲龍,我是被逼的。”這字字句句,刺得夏侯儼玄面色煞白。無奈的,他閉上眼,說得揪心。

“我知道。都是被逼的,安旅的死把你逼得喪盡天良;盈夜的死,把余念修逼得愛權如命。只可惜因為沒人逼晉王,所以他死了,大權旁落了;因為沒有人逼安旅,所以她也死了,卻毫無怨言。”肉肉語氣很不屑。

她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錯歸咎在旁人身上。做了就是做了,這是權術之爭的戰場,爾虞我詐在所難免,沒有人會去追究理由,無非只是想個自己個暢快。

“王爺,我們其實並不熟,不用寒暄太久。你該知道,凌申現在實力,足以輕而易舉的拿下薊都,逼你禪讓。左津也好,鄭尚宓也好……比起自己的利益,我顧忌不了別人的生死。所以你不如直截了當的告訴我,如果跟你合作,凌申能有什麼好處!”

夏侯儼玄怔然,看着眼前的肉肉,想不透是什麼讓一個人能有那麼大的改變。印象中的她,遊手好閒,刁蠻任性的程度甚至不亞於盈夜。轉眼,竟能這樣泰然素若的與他謀事。

回過神,他淡笑了下,打起了幾分精神:“余念修那麼恨凌珏塵,你覺得他會讓凌申搶先一步入主薊都嗎!沒記錯的話,隸德只剩下珏塵和董家兄弟駐守了吧,樊陰呢!”

“我不喜歡被人吊胃口。”肉肉正色,嗅出了幾分意料之外的端倪。

“珏塵雖在隸德,可是為了全力拿下薊都,恐怕傾巢而出了。如果這時候余念修攻打樊陰,珏塵會猝不及防,到時,遠水也救不了近火。我們合作殺了余念修,我借兵力給凌申,死守樊陰。”

“好。”猶豫了會,肉肉撇了眼范志,見他沒動聲色,還是爽快的應了。

“真爽快。”伴着肉肉唇角淺顯的笑意,夏侯儼玄也跟着笑。眼神交匯,很容易就讓人以為,那是種與生俱來的默契在流竄。

爽快嗎!肉肉暗笑在心。她不在乎夏侯儼玄允諾借的那些兵力,因為篤信珏塵不會沒所防範。夏侯儼玄和余念修都能想到的事,珏塵又豈會疏忽!只是天下真的太亂了,亂到人心悵然,勢必得先除了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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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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