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斜紅疊翠
自從疏君取下手鏈之後,彷彿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平日除了聽春蘭心蘭傳遞消息,以及從外送來新鮮的血液時,才能見到她這個人,不然就是整日在房中擦拭紫凰。
說來也奇怪,也只有疏君將它從劍鞘抽出時才能發出紫色的火焰,劍柄出纏着一根赤色細長的蛇,發出紫焰時依稀還能見到那條蛇彷彿活過來一般,沖人吐着猩紅的信子。見過幾次之後,宓瑤漸漸有些害怕,生怕這條蛇真能活過來一般。
宓瑤每日為她準備葯膳,按照於沃說的方法,藥方服用半月不能斷,否則藥效不夠,起不了作用。為了保全大家,她不得不這麼做,只希望疏君能抵得住藥效。
宓瑤心裏打起了堵,今日就是最後一次藥劑,只希望能起作用。她將僅剩一丁點兒的藥粉撒入葯膳里,或許是最後一次,心裏害怕,額頭上出了密密的細汗。
像往常一樣的時間,宓瑤將葯膳端入疏君的房間,她還是一樣,正在擦拭紫凰,她嘆了口氣,什麼也沒說,放下藥膳便轉身準備離去,剛打開門,就聽見身後疏君疑惑的問道:“近些天不知為何,老是夢見兒時的事,可是平時我倒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宓瑤關上門,復又轉身道:“許是你自己忘了呀,聽二哥說,你十歲之前的生辰之日,圓慧大師都要來府里一次,每次都會給你一顆丹藥,反正聽說是補藥,可其餘的誰又知道是什麼呢。”
她小心的盯着疏君的臉看,倒是見她歪着頭轉而看着她,滿臉關切之色:“怎麼了,看你臉色白的跟紙一樣,可是身上哪裏不舒服。”
宓瑤撐着頭,嘆道:“這幾日沒睡好,難受極了,想來找你聊聊天的,結果白天到處都沒有你的影子。”
疏君皺起了兩道遠山柳眉,放下手裏的劍,走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微微一笑:“辛苦你這些日子照顧我,反而是我忙着自己的事把你忘了,別生氣了,明天好好陪你去花田看看如何?”
宓瑤看着桌上冒着熱氣的葯膳,冷哼的擺手道:“你先把葯膳吃了我就不氣了,要不然,明天去哪裏都沒用。”
“好好好,馬上就喝。”疏君答應的爽快,轉頭就去喝,倒是沒看見宓瑤眼裏閃過的狡黠。
二人說了好一些話,不過了了,反而惹的疏君更加好奇以往兒時的趣事,連着做夢也想着這些事。
隨着她離開的半月,沈徽清時不時的拿着兩人那日的畫像,看着那嬌俏嫵媚的面容,嘴裏忍不住的發出嘆息聲音。
長謹長慎靜坐一旁,聽見聲音,自己也嘆了口氣道:“王爺,平日裏您與殿下並無交往,說句不中聽的話,還沒我們陪在您身邊長呢,也沒見您對我們如此不舍呀。”
聞言,沈徽清不由的咳嗽了兩聲,只覺好笑:“我認識她的時候,你們還不知在哪裏呢?”
二人來了興緻,長謹湊上前,問道:“如何見得?我們跟在您身邊的日子可是長了。”
沈徽清將畫卷收起來,找了個椅子坐下,長謹連忙端上茶水,長慎也是很有眼力見兒,忙上去捶腿道:“那王爺跟我們說說也無妨啊。”
沈徽清低笑兩聲,自從疏君走後,他難得這樣笑出來:“那一時半會兒可說不完的。”
長謹見他不願意說,忙笑道:“時間長着呢,明日您又沒公務繁身,我們倒是願意聽的,王爺別藏着掖着了。”
經不起二人軟磨硬泡,沈徽清挑了挑眉,清了清嗓子:“那你們可得把我伺候好了,否則就不講。”
兄弟二人倒是你捏肩膀我揉腿,三下五除二倒是把沈徽清伺候的舒舒服服,可到底也是聽了許多別人連想都不敢想的事,便也覺得值了。
算算時間,那大概是在疏君剛滿月時,賢帝攜着沈敬與沈徽清前往王府去看望剛出生的疏君,彼時還是一樣的滿城風雨,滿月酒也沒人操辦,林氏身子欠佳,一直在屋內靜養,連疏君亦沒養在自己身邊,反而是交給了何氏幫忙。
賢帝剛剛喪子,本願收沈徽清為義子,剛好自己一心想要一個女兒,恰巧此時的王既明還是丞相,關係自然是不用說的,有聽着外界的傳言,這才有心愿意過來看看。
去看望疏君時,賢帝一手牽着沈徽清,一邊握住王既明的手,笑道:“朕倒是聽說了外界的傳言,不過不用擔心,你是朕身邊的得力助手,豈會讓你因此辭官歸鄉呢?”
王既明似乎還在猶豫,賢帝立馬斷了他想說的話:“朕膝下無女,只有三個兒子,如今喪逝一位,心裏更是難過,也不願朝堂之上少了一位棟樑之才,便想着將令愛收為義女,賜名昭棠,你以下如何。”
皇帝開口,他還能奢求什麼,忙跪下謝恩:“謝陛下隆恩,此情臣無以為報呀,只求能為國效力,鞠躬盡瘁,不辜負陛下的聖意。”
賢帝笑聲鏗鏘有力,將他從地上扶起,幾人便隨着一起往內院走去。
此時疏君還在搖籃里,一不哭二不鬧,也沒人去逗她,聽着陛下來了,眾人只管去迎接,也不管搖籃里的疏君。她自己也乖巧,不過不比尋常剛滿月的嬰兒,她一出生便不大愛睡,一直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力氣也是大的很。
賢帝還在與王既明閑聊時,年僅五歲的沈徽清便不願意跟這些人湊熱鬧,既然是來看嬰兒,為何還不過來呢。他感到十分的不解,加上自己確實是很好奇她到底長什麼樣子,便湊了上來。
只見她雙眼微睜,見到人來了,便張開手要去抓他,沈徽清見她生的極為可愛,便拿了一根手指頭放在她手裏玩。聽得兩人呵呵的笑聲,眾人不免的往這邊瞧。可是當其他人過來看時,她倒是精怪的很,不笑了,不管其他人怎麼逗她,她的眼睛始終在沈徽清的身上,見他沖自己笑,她自己也呵呵的笑了起來。如此,婚約便是這樣來的。
後來,沈敬出征在即,便將沈徽清送入宮中,由賢帝派人照料。而沈徽清也沒再進入王府看望。
直到林氏離世后的第四年,王府遭遇刺客的次數實在太多,大概都是為了那批黃金,為此,賢帝將身邊的金甲護衛全交給王既明,再由他代為管理,等到疏君及笄之時再交由她自己差遣。
王府管理日漸森嚴之後,過的也沒那麼心驚膽戰,可是卻是一步也不願意讓她離府。
於是,每當他功課完成之後,便會在王府陪她玩耍。不管做什麼,她都喜歡跟在他身後跑,那時她只有五歲,便喜歡哥哥,哥哥的叫他,那也算是沈徽清帶兵出征前最快樂的時間吧。
可是每年她生辰一過便會忘記他這個人,這是他最不得解的地方。尤其是當她出府之後,平時與她談笑,她卻是一點都不知道。
說到這裏,他不免覺得奇怪,哪有人可以在一夜之間忘記所有人呢?
長謹聽完,也不甚理解,皺眉道:“王爺,或許是受到了某些刺激呢?”
沈徽清揉了揉鼻樑,倦意上來:“生辰那天能受什麼刺激,自此,我便沒去過王府,可是等我出征回來之後,還是偶爾會聽人說起她的事,可那時我身子並不大好,自然也不願意去掃興,想想也就罷了。”
長謹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側臉便見長慎已經倒頭睡在椅子上,桌面上的酒撒滿一地,彼時沈徽清也正站起身來準備往外走:“由他在這裏吧,明日再收拾,陪我出去走走罷,反正也閑的沒事做,明日去找些她喜歡的花草回來,把院子裏的都換了。”
圓月總是滿了便缺,可缺了卻又能很快圓回來。或許,他就再等等吧,要是還沒有給他寫信回來,他可真的要去尋她了。
這一日天朗風霽,愉禛仰起頭看着碧藍高遠的天空,嘴角帶着一抹淡淡的苦笑,自從宓瑤離開已有一月有餘,可是卻連一封信也未送來,心中煩悶,抱着玉澤在水榭的小廊上玩耍。
羅雋扶着剛從祠堂出來的張姨娘,屢次受到驚嚇,卻不知是何種原因,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走起路來也十分吃力,每每需要有人攙扶才能行走。
聽到腳步聲,愉禛轉頭便見張姨娘正往這邊來,神色焦急,他也深知,無事她基本上都不會踏出祠堂一步,可見這一次是有什麼重要的消息,還不待他說話,張姨娘率先開口道:“你爹託人到處尋你呢,我還以為你已經離府了。”
愉禛急切的問道:“什麼事那麼急,難道宓瑤那邊有消息了嗎?”
張姨娘神色難言苦澀,搖頭道:“要是有消息還會這樣嗎,陳府的人進來了,你爹讓你去安頓。”
一聽是陳府的消息,愉禛臉色瞬間垮了下去,但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避免的事情,神色沉着:“我知道了,這這下便去接待。”
他心中有氣,卻是怎麼也不敢發出來,他這人真有那麼好嗎,那個女人爭先恐後的想要進府,無論他怎麼勸說,始終無濟於事。若是如此,為何宓瑤要負氣離家呢。
張姨娘見他愣在原地不為所動,心裏亦是不大好受,她雖為妾,自然知道做妾的意義是什麼。可是人家不聽勸,無論外面的傳言說的多麼不堪,都要往王府里送,王府沒那麼好,沒她們想的那麼輕鬆。可人家好歹是侍郎的女兒,官職比他大了不知多少,他這般讓人家為妾,當真是好的選擇嗎?
她想着自己的遭遇,雖不是大戶人家,白姨娘在時,時常欺壓自己,好在幾位夫人宅心仁厚,時常接濟,她才不至於過的十分不堪。雖然她知道宓瑤心底善良,對底下的人也十分寬厚,但這一次離家出走無意是在賭氣,有意要讓愉禛難做啊。
這樣的心思一出來,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便將要訓斥的話收了回去,反而問道:“當真是要讓她為妾嗎,她好歹出生也很好,陳府會同意嗎?”
愉禛牽起玉澤的手,無言以對,一雙眼睛多日未好眠,眼下已是瘀黑一片,他卻毫不在意,也無心在妝容打扮上,鬍鬚也未曾打理,整個人看起來一下子像是老了十歲。
他遠遠注目着飛行的黃鸝,不知怎的,心裏泛起嘀咕來,倒是十分羨慕:“她不同意又如何,我與她並未有什麼,為何要將她那麼著急的送來,真怕別人不會要她嗎。再說,我已然好言相勸,她既不聽,執意要來受辱,與我何干,姨娘說什麼也沒用,更不要在我面前與她說好話。”他抱起玉澤轉身離開,聲音里是壓抑許久的怒火:“姨娘擔心她做什麼,宓瑤離開這麼久,我也沒見你出過祠堂來關心,反倒是那女人進府的日子,你反而出來尋我了,平日裏宓瑤將你當做自己的母親,百般照顧,你就是這樣回報她的嗎?”
說罷,也不聽張姨娘的解釋,她欲伸手去拉他,反倒是被愉禛躲開了,依稀還能聽到愉禛略帶怒意的冷哼聲。
張姨娘正要去追,反倒是被羅雋挽起手,制止了她要離開的動作,張姨娘不可思議的看着她,氣憤道:“難道我說的有錯嗎,人家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心心念念里只有他,他卻要讓人家為妾,這是何道理。”
羅雋是隨着宓瑤嫁過來的丫鬟,自然是維護着自己家的主子,況且,此事本就是那陳媛休巴巴的要過來,使了那樣作嘔的手段,公子也說過,若要進府,只能為妾。她攜着張姨娘的手一用力,將她按坐在長廊的椅子上,懟道:“姨娘,那陳小姐用了什麼樣的手段進府的,您心裏沒數嗎,何況我家小姐因為此時一下子失了兩個孩子,您不稍加安慰就罷了,為何在我家小姐離開之後,還要這般幫着那陳小姐說話,這又是何道理,難不成當初您進王府也是用的這些手段。”
“你!”張姨娘雖然懦弱,可到底也算是半個主子,被羅雋一個丫鬟這樣欺辱,她自然咽不下一口起,揚手就一巴掌下去:“你算什麼東西,不愧是慕容家教出來的丫鬟,這麼目中無人。是何道理與你又有什麼關係,怎麼進來的更與你沒關係,你不隨你家主子出去自生自滅罷了,跑這裏來奚落我,又是何道理。”
羅雋不閃不躲,硬生生受了她一巴掌,可到底眼底的怒意難平,看着她失重倒下去,不但不去扶她,反而坐在一邊,冷笑道:“您這般話也就只敢在我們這些丫鬟邊上說,我家小姐可是跟着六小姐出去的,若是說自生自滅,難不成您是在咒她們不能平安歸來嗎?要說您現在還活着,還不是因為六小姐留下來了人去保護您,這邊詛咒,六小姐若是知道,您以為還能活到現在。”
提到疏君,張姨娘瞬間沒了剛才囂張氣憤的氣焰,反而有些許的冷汗冒出來,她艱難的從地上站起身,怒視羅雋道:“別以為拿六小姐壓我,我就會怕你。你們家小姐如何我管不住,但是我也算是告訴你,新進府的小姐就是比你家主子強多了,至少身上還有官位在身,就算為妾,在外受到的尊敬就是比你家主子好。”
羅雋氣急,卻也找不到其餘的話來堵,但是也知道她說的話不無道理。在陳媛休還未來之前,張姨娘對宓瑤也是很好的,如今卻因為小姐在娘家不得寵,反倒是要在這裏受氣,略微思索,自然也無話可說,只能心裏期盼小姐能平安無事。
張姨娘見她不說話,冷然道:“陳小姐進府,對愉禛來說是好事,在官場上自然有更多的人照顧,那你說,你家主子可有給他提高了多少官職。孰輕孰重,自然就體現出來了。”
羅雋也知她說的不無道理,可到底是心裏氣不過,轉而問道:“無論您待那陳小姐如何,只要公子對小姐不變心,無論多大的風浪,都能挺過去,那麼姨娘您呢?”羅雋似是嘲諷般的上下打量已經憔悴不堪的張姨娘:“枉我家小姐看您身子不好,還特意為您熬藥服侍,到頭來就是得到這樣的待遇,實在是可笑。”
張姨娘不理會她說的話,心裏卻愧疚起來,可是為了愉禛不被說閑話,不在官場受挫,她只能對陳媛休好一點啊。
羅雋微微福了福身子:“只希望姨娘不要將小姐備孕的葯膳給那陳家小姐,否則,日後我家小姐定是不會原諒您,奴婢告退。”
只說愉禛抱着玉澤往前院走時,也不知怎的,玉澤突然哭鬧起來,怎麼哄也哄不好。身邊也沒個人照顧,他心急起來,忍不住嘆氣道:“好孩子,你娘快回來了,別哭了,讓我看看怎麼了。”
愉禛好生安撫,見玉澤滿頭是汗,額頭也是燙的不行,將他身上的外衫褪去,拿起手帕放入他的後背,玉澤才停止了哭鬧,可是嘴裏依舊喊着:“娘親,娘親快回來,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