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賢王
山莊正廳,寬敞明亮。
幾個藩王兩兩而坐,開始了故事會,各人像說相聲一樣,講述這些年自己的不容易。
周王朱倫奎,二十歲,大胖小伙一個,上個月剛繼位周王。
他祖上是明太祖朱元璋第五子,明成祖朱棣同母弟朱橚。
上一任周王是朱倫奎的爺爺,老周王朱恭枵幾個月前病死了。
周王封地在河南開封,原本是最富足的藩王,結果趕上李自成造反,農民大起義爆發,聲勢浩大,震動中原。
李自成三打開封城,不知是闖軍還是官軍,決黃河灌城水淹開封,王宮盡毀,周王一家連夜跑路。
逃難中,世子朱紹烔不知所終,年逾六旬的老周王心力交瘁,不久病死。
爺爺病死,爸爸又不知去哪兒了,王孫朱倫奎含淚繼承王位,二十歲就走向了人生巔峰,比大多數藩王少走了二十年彎路。
周王哭着講完自家故事,輪到崇王家。
崇王府的事和魯王府情況差不多,魯王府是被清軍滅了門,崇王府則被李自成滅了門。
崇禎十五年,崇王朱由樻與世子朱慈輝、次子朱慈焜,弟弟河陽王朱由材、宗親懷安王朱由札及王妃,被闖軍擄至泌陽縣,一鍋端掉。
只有朱慈爚成了漏網之魚,逃到南京繼任世子位。
“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能繼任王位。”朱慈爚出言抱怨,很想再進一步。
他尚未封王,不能以“孤”自稱,又是小輩,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朱以海安慰道:“咱們這些庶出的都是後娘養的,着急也沒用,朝廷會有安排的。”
當初他的魯王爵位,也是等了一年半才受封。
世子朱倫奎能在短短一兩個月內繼位成周王,那是因為人家胎投的好,一出生就是周王的嫡子嫡孫,本就順位繼承,壓根沒競爭對手!
而朱以海和朱慈爚,屬於庶出撿漏一類,朝廷得派人查查,他這一支還有沒有其他倖存者,也就是老王爺的其他兒子。
如果有,那就得按照長幼順序,由其他庶出的兄長繼位。
除非上面的哥哥死絕了,才能輪到他本人。
現在兵荒馬亂的,找人不易,程序得慢慢走。
像周王,魯王,唐王這些單字王,都是親王,祖上第一代王是朱元璋的兒子,封地就是國。
崇王祖上第一代是明英宗朱祁鎮第六子,第一代潞王則是隆慶皇帝的第四子。
在朱以海面前活蹦亂跳的潞王朱常淓,是萬曆皇帝的侄子,他們都是親王,兩個字的是郡王。
親王是世襲罔替的王爵,妥妥的****,哪怕嫡子死了,庶子也能繼承,除非無子或是造反,才會被除去封國。
到了明朝末年,皇族宗室大概有三十四位親王(不算追封)。
其中,李自成一人幹掉了十二位藩王,比如秦王、晉王、代王、韓王等藩王,幾乎全宗被滅,只有幾個僥倖逃出。
張獻忠幹掉了七位藩王,剩下的都逃往南方,分散在南直隸,廣西,江西各省,歷史上被滿清趕盡殺絕了。
“前日蜀王遣人告急,吉王府來人報喪,又聞楚王全家被獻賊沉江......”
多愁善感的小胖子周王朱倫奎流下眼淚,掩面而泣。
想起那段李自成攻打開封的場面,周王腿肚子都在打轉。
潞王朱常淓嘆息道:“宗室之事說多了都是淚,連先帝都被逼的自縊,李賊真該千刀萬剮,還有那些個朝廷官員,國朝養他們何用?”
“那些個當官的,只知道貪贓枉法,哪裏將我大明江山放在心中?”周王恨恨說道。
他深恨貪官的主要原因是,封地上的官員幫周王府收佃戶租子,明明幾萬兩的租子,結果只交給王府幾千兩。
崇王世子嚼舌根子說道:“聽我家長史說,工部一個叫馮大任的侍郎,可有錢了,前段時間接了紫禁城的修繕工程,撈了好多油水,隨便撒泡尿都能肥二畝地!”
“孤真想舍了這身王位,去科舉為官!”
朱元璋留下祖訓,宗室子弟可以去參加科舉併當官,但要捨棄爵位身份,稱之為“換授官職”。
然大明近三百年,宗室子弟只出了十三個進士,大多有爵位的皇族子弟,選擇躺平享受。
朱以海笑道:“別人寒窗十年苦讀,你風花雪月十年,拿什麼去科舉為官?”
“不是有個姓曹的官說過一句話,叫什麼‘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孤才不想當負心人呢!”周王為自己辯解。
天氣炎熱,加上話題越聊越沉悶,一時間幾人沉默不語。
潞王朱常淓出來活躍氣氛,笑道:“孤演奏一曲,請諸位品鑒,如何?”
一旁侍立的劉朝會意,命人取來古琴。
然而潞王心高氣傲,跟個大明星似的要求還挺高,一會兒說琴湊合,一會兒說環境不雅。
眾人隨着他,來轉到廳外的涼亭,這裏有假山,還有流水,又有各種綠植。
潞王朱常淓終於登台表演,他雙手輕靈,在琴弦上撫動,如行雲流水,給人以非常空靈的感覺。
朱以海暗驚,這傢伙有點東西啊!
這些藩王雖然吃吃喝喝,但受到良好的皇家教育,才藝還是有的。
尤其是這潞王朱常淓,喜愛書畫古玩,在繪畫、音律、書法方面的造詣極高。
朱常淓尤愛彈琴,這些年光是制琴就有三千餘張,製作的琴稱為“潞琴”,自己還寫本古琴譜。
“琴藝是不錯,就是指甲太噁心了!”朱以海暗自嘀咕,險些吐了。
潞王的指甲很長,有六七寸,大概二十厘米,指甲上一層薄薄的竹筒保護着。
饒是如此,他的長指甲比女子還要靈動,絕美的樂章如清泉汩汩而流,琴曲彷彿勾勒出如詩如畫的妙境。
所有人都沉浸其中,連鳥雀都被吸引而來,在枝頭蹦跳。
一曲終了,眾人撫掌贊好。
朱以海也跟着點評一二:“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潞王兄的技藝實在讓人驚嘆。”
“魯王過獎了,這曲子不過是孤無聊時隨性而寫,算不得什麼。”
說到這裏,潞王舉起酒杯:“願諸藩和睦相處。”
這個逼裝的......立意一下就上去了。
眾人舉杯對飲,一派融洽的景象。
酒過三巡,崇王世子朱慈爚忽然道:“諸位聽說了嗎?前天孝陵上空烏雲密佈,雷聲大作,長江之水滾滾翻騰,異象頻出!”
“咦,前日電閃雷鳴,魯王是不是那時遭的雷?被此異象牽連誤傷。”潞王朱常淓疑惑看去。
朱以海暗自得意,此種種異象,乃是天降神人,孤王臨世的排面!
小場面而已!
“當日皇帝的登基大典險些中斷,好在雷電驟止,大典才能得以完成。”
崇王世子低聲道:“我聽說孝陵前的供殿被雷擊起火,有人說是禍事,新皇登基不利社稷,也有人說是我朱家祖墳冒青煙,大明將出聖主......”
“哼!”
周王朱倫奎憤憤不平道:“孤卻聽說,東林諸君擁立潞王殿下為帝,是江北那幫武夫暗中搞鬼,最終讓福王走了大運登臨帝位。”
“潞王殿下樂道忘勢,不愧賢王之名,然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無德者執之,天怒人怨!”
眾人心中一震,潞王朱常淓臉色已經大變,呵斥道:“周王不得胡言!”
他急急看向四周,正廳內外除了他們四個,只有魯王府管事太監劉朝,再無他人。
此刻,朱以海面色平淡,看不出什麼,只是吩咐劉朝:“剛才周王的話,要爛在肚子裏,懂嗎?”
劉朝像是睡著了,迷迷糊糊道:“殿下說什麼?周王殿下要喝大肚茶?”
朱以海點了點頭:“嗯,去讓人沏茶。”
崇王世子壓根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心道莫非周王說的是實情?是福王耍詐才搶了帝位?又引得異象頻出?
又或是,真如外人所說,潞王才是真命天子?
當初崇禎皇帝自縊,江淮以南的半壁江山仍然在明朝的各級官員統治之下,但太子朱慈烺及兩位皇子失蹤已久。
留守南京的一眾高官勛貴,只得從藩王中選一個立為新皇帝。
在江南勢力龐大的官僚政治集團東林黨,以“立賢”為名擁立潞王朱常淓。
然而在鳳陽總督馬士英和江北四鎮武將的擁立下,福王朱由菘最終成了新皇帝。
此時周王朱倫奎當著潞王的面提及此事,不是耗子舔貓逼,沒事找刺激嗎?
“不利於皇室團結的話,不要說。”
朱以海輕飲果酒,放下酒杯,神色平靜地看向周王:“小心禍從口出,你小子這些話傳出去會惹出大麻煩的。”
周王那二傻子這才反應過來,現在是福王當了皇帝,天位已定,無法更改,自己亂嚼舌頭,不是找死嗎?
額頭冷汗直冒,周王諾諾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