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不許你打爸爸——”
【1】
對於領養孩子這件事,任昭遠和譚錚都做了充足的準備。
物質方面不用說,心理方面的準備也足夠。
比如孩子哭鬧不止、適應不了新環境、身體出問題生病等等情況兩人都考慮過,在領養譚戍回來后又根據他的情況考慮了許多其他的。
佔據時間和精力、改變從前的一部分工作和生活習慣都在他們的思想準備之內,只沒想到譚戍實在太讓人省心。
甚至可以說,過於懂事了。
任昭遠白天帶着他去設計園,譚戍見誰都主動喊叔叔阿姨。任昭遠忙的時候他就坐在給他安排的位置上看故事書,安安靜靜不吵不鬧,吃餅乾自己用紙巾接着碎屑,渴了從椅子上滑下來去接水還會繞到任昭遠的桌子那裏給他也接一杯。
不大點的小孩子,兩隻手抱着水杯放到檯面,扶着台沿踮踮腳才能碰到按鈕。水杯不透明,看不見水杯裏面接了多少水只能大概等一會兒關掉,再拿下來時生怕水灑出來,屏着呼吸皺着眉,用了十二分小心,像是手裏抱了炸藥包。
任昭遠一直注視着他順利完成一系列動作才收回視線,等譚戍又想悄悄放下水杯離開時叫住了他。
譚戍眼睛大,小孩子的眼睛又格外乾淨,黑瑪瑙似的看得人心軟。
“剛好想喝水,謝謝小戍。”
譚戍笑起來,不大好意思地說「不用謝」。
任昭遠喝了兩口放下,展臂把一把椅子拖近:“過來坐。”
譚戍的個子能坐在椅子邊,平時坐椅子的時候需要先坐一小半再用手撐着向後挪兩下。
不過這次沒經過這套流程,任昭遠直接把他抱上去了。
“這麼輕,”譚戍沒什麼肉,任昭遠兩隻手卡着腋下把他放在椅子上,掌心的觸感幾乎是皮包骨,“你喜歡吃什麼?家裏的阿姨會做很多好吃的菜,想吃什麼她都可以給你做,不喜歡吃的也可以告訴她。”
“我蔬菜和肉都吃,不挑食。”
任昭遠笑笑,抬手揉揉他頭髮:“大家都有喜歡吃的和不喜歡吃的,不叫挑食。”
這話和譚戍之前從老師那裏學到的不一樣:“那什麼叫挑食呀?”
“如果只願意吃一種喜歡的其他都不願意吃是挑食,如果只是特別喜歡其中一兩種或者不喜歡其中一兩種,但其他都願意吃,不會影響正常的營養攝入,就不算挑食。”
譚戍想了想,小聲說:“我不喜歡吃胡蘿蔔。”
“好,那你以後可以不吃胡蘿蔔。”
譚戍眼睛「噌」一下亮起來:“真的嗎?”
任昭遠臉上帶着淺淺笑意:“當然是真的。”
譚戍笑得眼睛眯起來,又想到什麼:“但是老師說胡蘿蔔有營養,要吃胡蘿蔔眼睛才不會生病。”
“胡蘿蔔是很有營養,吃胡蘿蔔可以補充維生素A,對眼睛好。不過呢,不吃它眼睛也不會生病,有很多富含維生素A的蔬菜可以代替它。”
任昭遠語速不疾不徐,沒有刻意用對待小孩子的語氣,也沒有因為擔心譚戍不理解就帶過什麼。
譚戍似懂非懂地聽完,好一會兒才眨一下眼睛,想幾秒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還指着旁邊一束花說:“黃色的花是香的,白色的花也是香的,如果不喜歡黃色的花,養白色的花也會香。”
他舉一反三的能力倒是和譚錚很像,任昭遠笑着誇:“是這樣,可以從胡蘿蔔想到花,小戍很厲害。”
譚戍興奮得臉上泛起紅,又問任昭遠維生素是什麼,任昭遠就一點點講給他。
敲門聲響的時候譚戍正趴在任昭遠桌邊看一枚仿古吊墜上鑲嵌的月光石,用手擋住光又把手拿開,因為其中漸變的幽藍和亮白新奇地張着嘴巴。
“進。”
譚戍小心把吊墜放回桌面,坐好也向門口看去。
半掩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個漂染了幾縷深藍的短髮女人,喊任昭遠「任哥」。
她和譚戍今天見過的阿姨不太一樣,穿着一件黑色修身上衣和一條寬鬆的黑色長褲,嘴唇沒有其他阿姨的嘴唇紅,衣服沒有其他阿姨的顏色漂亮,打招呼的時候沒有笑,但很好看。
不管怎麼樣,譚戍乖乖說「阿姨好」。
任昭遠笑着拍拍他後背:“要叫姑姑,昨天視頻里的是小姑姑,這是大姑姑。”
譚戍一時間沒能分清區別,但隨着任昭遠的話又說了一次:“姑姑好。”
“叫什麼都行,”Clear說完也低頭回他,“你好。”
見任昭遠有事要忙,譚戍就從椅子上滑下來到自己的位置那裏繼續看書。
Clear順着他的身影看過去,轉回來把手裏提着的紙盒放在一旁:“譚清給他買的禮物,我順便帶過來了。”
她現在負責AL在B市的工作室,來S城是為了參加設計園的研討會。
譚許清申請了為期一年的交換學習,現在人在國外,昨天視頻的時候還對任昭遠說如果AL在那邊也有工作室多好。
這話是為了什麼不用多說,一聽都明白。
Clear聽任昭遠說完彎了彎唇角,總顯得冷淡的臉上浮出幾分不同:“下個月我過去看她。”
“B市那邊已經步入正軌,有成績也有知名度,不用緊盯着,如果你想我可以從設計園調人過去替你段時間。”
任昭遠的意思明顯,且考慮周全。
設計園的諸多設計師雖然個個能獨當一面,但和設計園的黏性很強,很少有人願意離開設計園到別的地方發展,哪怕看起來是從在任昭遠手下變成了「當家做主」。
設計園帶給他們的資源豐厚優渥,而且好的團隊難得,合拍可信的人聚在一起迸發的靈感無可比擬。
Clear當初願意離開設計園去負責B市的工作室已經算是特例。
任昭遠不說讓B市工作室的副手暫時代替Clear管事,反而多費周折提出從設計園調人過去,全是為著Clear。
去找譚許清就要離開國內近一年,如果讓工作室的副手代替時間久了難免想取而代之,即便甘心再退回副手位置,工作室的人這一年內聽從副手指揮已經形成習慣,Clear需要重新費力樹立威信掌權,並且兩人以後很可能「平起平坐」。
從設計園調人過去到時候再調回來,AL給出相應補貼就可以,Clear仍舊是工作室的唯一負責人,B市工作室仍舊是她的。
這是任昭遠在維護她的心血。
“謝謝任哥,”Clear明白任昭遠的用心良苦,如實把自己心裏的想法說給他聽,“我想過陪她出去,但她這個年紀正是摸索成長的時候,需要有自己的時間和空間,學習交朋友、看看沒見過的世界,也可能私下做點小壞事。我如果去了她所有空餘時間都放在我身上,出國交換這一年的效用只怕會折半。”
出國交換除了好處也有弊端,A大學習氣氛濃厚,空缺一年勢必要加倍花費精力補回來,想得到同樣的學分績點只能更刻苦努力。譚許清為交換學習付出許多,不能白費。
“有譚哥交代的人在那邊照顧,人身安全和日常生活都不用擔心,我每個月飛一次足夠了。”
“而且,”Clear少見地淺淺笑起,“距離產生美這句話雖然老套但很有道理,適當分開些日子,有利於增進感情。”
任昭遠聞言也不禁一笑。
下午任昭遠帶譚戍和Clear一起吃飯,譚錚有個酒會,到家時已經不早。
進門就擁着任昭遠吻住了。
他們這幾天默契注意着沒在譚戍面前有太親密的行為,譚戍堅持不肯提前睡要和任昭遠一起等譚錚回來,剛剛跟着下樓,這會兒就在不遠處。
任昭遠把譚錚推開一點:“先別..”
譚錚喝了酒,對任昭遠的需求度比平日還要高,進門根本沒看見第二個人,親吻都不夠,何況還極其罕見地被拒絕了。
眉間不高興地攏起來,箍在任昭遠腰間的手臂更緊。
每次酒後不管醉不醉都格外黏人,任昭遠看得好笑,暗裏在他腰側拍了拍:“小戍在呢。”
譚錚這才注意到還有個譚戍在。
他喝了不少,不過人清明着,離醉還差得遠,看見譚戍便沒再做什麼,放開任昭遠和譚戍打了聲招呼,先去換衣服。
上樓后譚錚去端溫着的解酒茶,任昭遠摸摸譚戍的頭:“看你那會兒就困了,快去睡吧。”
譚戍轉頭看向茶水間,任昭遠也回頭看了看:“我們一會兒也收拾去睡。”
“嗯..”譚戍像是有些擔心,看見譚錚出來又看看任昭遠,和兩人說,“爸爸晚安。”
“晚安。”
兩人聲音撞在一處,任昭遠轉頭對上譚錚的視線輕輕一笑。
譚戍房間的門剛關上,譚錚就貼到任昭遠身後來了。
“之前還在想他這麼懂事,不會影響我福利來着。”
任昭遠笑着拍他環在自己腰腹的胳膊:“老老實實喝完回房間去,小戍出來能看見。”
以後總要告訴譚戍這方面的事,不過要隨着他的年齡增長循序漸進,不急一時。
譚錚索了個吻,喝完去把水杯洗凈擦乾,出來直接把人抱走了。
任昭遠沒防備忽然懸空,失聲低呼,看了譚戍房間一眼手在譚錚背上打了下。
不疼不癢,譚錚挨得舒服,徑直把人抱回房間去浴室。
中間比往常多了道工序,反鎖。
雖說譚戍不是會不敲門就進房間的小孩,可卧室不比其他地方,還是要以防萬一。
浴室里伴着水聲做過一場,到床上譚錚又壓過來。
不是最開始一個收着不敢盡興一個擔心對方不夠的時候了,任昭遠還沒緩過勁,抵着他胸口不肯。
譚錚一隻手握住任昭遠手腕挪開,另一隻手熟門熟路去解睡袍腰間的系帶。
“穿好有一分鐘嗎,”任昭遠笑着躲,“還想做你麻煩半天給我穿上幹什麼?”
“喜歡給你穿。”
“譚總愛好真特別。”
“嗯,”譚錚理所當然接上下一句,“更喜歡給你脫。”
任昭遠偏不給,攥着系帶不讓他解:“你知道今天下午Clear說什麼嗎?”
Clear過來的事中間電話里任昭遠和譚錚提過,不過沒具體說。
譚錚手還在任昭遠系帶上,順着話問:“說什麼?”
任昭遠繃著笑,前面內容一筆帶過,只着重把「距離產生美」和「適當分開些日子有利於增進感情」的兩句原封不動轉給他聽。
“什麼歪理。”譚錚顯然一個字都不認同,托着任昭遠後頸低頭親他。
“嗯..”吻了許久,分開的間隙任昭遠還不忘鬧他,“還有人說小別勝新婚呢,話能口口相傳說明總有可取的地方,不然我們也實驗一下,看看..啊..你等會兒..”
“我們今天從早到晚十二個小時沒見,”譚錚直接放棄系帶撩起睡袍下擺,“也算小別了,按你說的,該勝新婚。”
任昭遠順從兩秒,趁着譚錚手勁一松去撓他癢,眼看就要佔上風又被反壓回來,這次兩隻手腕連同別處全落進譚錚手裏,只得偃旗息鼓。
可任昭遠消停了譚錚又開始鬧他,按着他腰間怕癢的地方作亂:“有新招數對付我了?”
“哈哈..你停..”任昭遠被他弄得沒力氣,這會兒打也打不過躲也躲不開,趕忙舉起白旗,“我錯了我錯了..”
譚錚看着他這副模樣喜歡得不行,親了又親,最後握着他側腰威脅:“還距離產生美嗎?”
大丈夫能屈能伸,任昭遠果斷改口:“不美,都是歪理。”
譚錚沒忍住偏頭笑出來,下一秒就被枕頭偷襲。
這點攻擊力太不夠看,譚錚抬手就接下扔出去:“好啊,還——”
床頭邊在夜裏格外響亮的一聲把兩人的笑鬧打斷,任昭遠轉頭看看地上已經犧牲的琉璃枱燈和完好的枕頭,又轉回來看「罪魁禍首」,控訴的眼神像是全忘了枕頭最初是誰拿起來的。
譚錚也像不記得枕頭最初是來自任昭遠一樣:“我的錯我的錯,明天就買個一模一樣的回來,買個更好的。”
任昭遠還是不作聲地看他,譚錚故作苦惱地看看地上再看看任昭遠,語氣很是認真正經:“要不然,我給它道個歉?”
“哧——”
任昭遠笑音一泄出來,譚錚也綳不住了,撈着人倒在床上一起悶聲笑。
一個快三十和一個三十多的人,湊在一起跟三歲小孩似的,譚戍來家裏都沒闖過禍,他們倆倒鬧着把枱燈摔了。
任昭遠笑了好半天止不住:“小戍還沒摔過東西呢。”
“哎,”譚錚覺得自己臉上肌肉都要笑酸了,“讓他當家長吧。”
任昭遠沒止的笑又忍不住揚起來:“你別又鬧我笑,肚子疼。”
“我給你揉..”
【2】
說誰來誰,接連幾聲敲門聲響起,譚戍在外面敲房間門喊「爸爸」。
他晚上從沒來敲過門,任昭遠怕他有什麼事,趕忙應了一聲下床。
睡袍還在身上穿着,任昭遠邊整理邊向外面走,譚錚也套了件睡袍跟上。
譚戍不知道是做噩夢了還是怎麼,臉色不好,兩隻手背在身後,神情看着害怕又緊張,看見任昭遠開門出來才好了點,不過眼神仍舊能看出慌,嘴唇緊抿着。
任昭遠蹲下身摸摸他肩膀:“怎麼了?是做夢了嗎還是不舒服?”
譚戍剛要說話看見緊接着出來的譚錚又閉上嘴,接連眨眨眼伸出一隻手小心拉住任昭遠:“爸爸,你可以陪我去房間嗎?”
“當然可以。”任昭遠回頭看譚錚示意自己陪譚戍過去,譚錚微微點了下頭。
“走吧,”任昭遠拉着譚戍的小手站起來,“爸爸陪你回房間。”
譚戍短促地看了譚錚一眼緊接着收回去,一直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隨着轉身向身側躲藏,露出微末冷光。
混亂只在一瞬。
譚錚瞥見譚戍身後沒藏嚴的反光處本能上前拉回任昭遠,緊繃的譚戍在譚錚動作的同時揮出手裏的武器,任昭遠看到朝譚錚去的鋒利當即抬手去奪。
短短几秒,東西摔在地上被譚錚踢出十餘米,是茶水間的水果刀。
譚錚臉色駭人,任昭遠表情也不好看,可不等質問的話出口,譚戍伸開胳膊擋在了任昭遠前面。
於譚戍而言譚錚原本就不如任昭遠容易親近,現下沉着臉更是壓得他幾乎喘不上氣。
譚戍胸膛起起伏伏,本能的害怕恐懼讓他發起抖,任昭遠看出不對剛要安撫細問就聽見譚戍哭着朝譚錚大聲喊:“不許你打爸爸——”
他身板細瘦,震耳聲音卻近乎響徹整棟樓。
——
酒味從沒有給譚戍帶來過好的記憶。
平日罵罵咧咧頂多給一巴掌的人,喝了酒就像來自地獄的惡鬼,想要他和媽媽的命。
媽媽額頭腫了,身上流血,家裏擺在外面的東西在一次次毆打里摔爛砸光,衣架皮帶拖鞋抽在每一個地方。
他跑去報警,警察上門取證,問了很多話,嚴厲批評教育。
那是他和媽媽被打得最慘的一次。
嗓子是辣的,呼吸是腥的,渾身都疼,不敢動,好像隨時會死掉。
後來媽媽帶着他跑了。
他們躲在一個小小的沒有太陽的屋子裏不敢出門,但那是譚戍最舒服的日子。
睡覺不會被打醒,不用怕起晚,沒有酒,沒有煙,只有媽媽。
紅腫消了,青紫淺了,身上不疼了,可惡鬼似的人找來了。
是晚上,衣服都來不及穿,被裹着被子抱進車裏。
跑。
那輛偷開出來帶着他逃離過一次的車再一次跑到最快,心跳越來越急,手心的汗浸透抓緊的被子,後面的車燈和喇叭刺得人看不見也聽不見。
天昏地暗。
世界顛倒。
他沒有媽媽了。
他沒有媽媽了,不能再沒有新的爸爸。
熟悉的酒味,不敢說,不敢睡,聽見一聲輕呼又歸於無盡平靜,翻來覆去許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出來房間。
僵硬着一步步走近,隱約聽見細碎聲音,像聽不清的低叫,可隔音太好,他不敢確定,而當他試探着靠近房門時就迎來了陡然清晰的、刺耳的、熟悉的、砸碎東西的聲響。
而後是詭異的安靜。
哪怕已經睡著了,聽見這麼大的聲音都不該沒有反應。
冷汗從髮根冒出來。
跑回房間拿起手機又放下,不能報警。
看見床頭的水杯跑到茶水間去,踩着凳子,拿下一把自己能攥牢的刀。
——
譚戍抖得厲害,嘴巴緊閉,止不住的哭音一下下在喉嚨里響,但仍舊張着胳膊在任昭遠面前,死死盯着譚錚。
直到被輕柔抱住,落入極寬厚可靠的懷裏。
“不怕,小戍不怕..”
“爸爸們沒有打架,只是不小心把枱燈摔壞了。”
“譚爸爸很好,他不會打人的。”
“乖,這個家裏沒有人會動手打人,沒事了..”
任昭遠和譚錚不需要譚戍說什麼,只看他的反應就能猜出七八分。
譚錚神情仍舊不好看,但沒過去,只在一旁看着。
看着譚戍動作軟化,眼神從堅決的敵視到遲疑再到不知所措,最後撲在任昭遠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從前的所有委屈害怕就在這個溫和的懷抱里被托穩接納,任昭遠安撫了他許久,或溫聲細語或只是無言輕拍,譚戍終於平靜下來時任昭遠睡袍被眼淚洇出來好幾片濕。
牽着去洗了臉,譚戍被任昭遠鼓勵着怯怯走向譚錚,小聲說:“對不起,我誤會你了,爸爸。”
譚錚一抬手,譚戍反射性縮起肩膀閉上了眼睛。
“睜眼。”
譚戍慢慢睜開了。
譚錚抬手指遠處地板上的水果刀:“在你能力不夠的時候,不要拿這種東西對付別人。”
譚戍愣了。
“如果我真的在打人,刀被我奪過來你就完了,明白嗎?”
譚戍看看遠處的刀,點了點頭。
“保護任爸爸這件事做得很對。”
譚戍沒想到譚錚會這麼說,眼睛倏地睜大許多。
“想先把任爸爸帶到相對安全的地方也沒錯。”
“知道錯在哪兒嗎?”
譚戍咽下口水,說:“不應該拿刀。”
“還有。”
譚戍仰着頭,不知道了。
譚錚朝他房間抬抬下頜:“去睡覺,明天想出來告訴我。”
譚戍轉身看看任昭遠,任昭遠輕輕笑了笑:“去吧,可以自己睡嗎?會不會害怕?”
“可以,”譚戍說,“不害怕。”
“好,去睡吧,晚安。”
“爸爸晚安,”譚戍轉過來,又對譚錚說了一次,“爸爸晚安。”
看他回房間后譚錚去把地面的水果刀撿起來,兩人一起到茶水間去。
茶水間離譚戍卧室遠,進來後任昭遠才對譚錚說:“剛剛那麼嚴肅做什麼,別的明天再說就是了。”
“要不是看他護着你,我都想把他扔樓下去。”
譚錚把洗乾淨的水果刀放好,一想到刀子差點傷到任昭遠就后怕:“你也是,看見刀還上手奪。”
猝不及防挨了句說,任昭遠眨眨眼,看他眉間仍舊沉着,傾身在他唇角吻了吻:“好了,別不高興,怪我好不好?”
“不怪你。”他怕,任昭遠也會怕,在看見刀時甚至會比他的恐慌更多。
幾年前任昭遠因他而起的那些噩夢,譚錚從沒忘過。
譚錚擁住任昭遠,吻他耳廓發間:“不是怪你,我剛剛說話急了,語氣不好,抱歉。”
“道什麼歉,”任昭遠回抱他,手在他后腰上方輕拍,說,“我知道。”
他知道譚錚的擔心,也知道譚錚明了他的恐懼。
所有意外慌亂、擔憂后怕,都在這個無聲長久的擁抱里妥善安置。
良久分開,譚錚托着任昭遠的手看,忽然注意到一處鮮紅,眉頭頃刻蹙起,“傷到了怎麼不告訴我?”
任昭遠不在意地說:“沒事。”
是真的沒事。
手掌邊緣被刀鋒蹭了點,不到一厘米的小口,當時流出來的一滴血被任昭遠隨手抹掉就沒再流,這會兒已經幹了。
不過譚錚堅持要去拿消毒棉簽和創可貼,任昭遠沒辦法,順着他的意思一起出來,在桌邊坐着等。
遠處譚戍房間門開了不起眼的一道縫。
譚戍在裏面門邊地毯上倚牆坐着,懷裏抱着一個大大的奧特曼玩偶。
他睡不着。
知道真相之後無措,現在緊張散去便只剩懊惱,哪怕沒有人罵他,他也忍不住怪自己。
明明看得出兩個爸爸感情非常好,明明感覺得到兩個爸爸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但還是因為以前發生的事就多想懷疑他們,而且拿了刀。
那是刀,萬一當時有意外,後果根本不敢想像。
他不該不相信兩個爸爸,不該拿刀,還不該..
覺得自己做錯很多,但再多又想不出具體的。
譚戍那一會兒想開門出去找任昭遠,但是時間很晚了,不能再打擾他們休息。最後沒出去也沒有回床上,就盤腿坐在門邊,想努力反省,爭取明天一早就告訴譚錚「還有」的答案。
直到聽見外面的交談聲,譚戍回神,透過門縫看見任昭遠坐在長桌邊,譚錚把什麼放回柜子,坐到任昭遠旁邊珍而重之捧着他的手。
譚戍看着他們在一起說話,忽然想,他如果在最開始還沒回房間的時候就告訴任昭遠,告訴他自己害怕的事情或者把擔心的問清楚,後來就不會誤會,更不會做錯了。
不知道譚錚說的「還有」是不是這一點,可譚戍想着想着就被更嚴重的一點轉移了注意力——他剛剛做的完全不符合好孩子的標準,簡直糟糕透頂。
現在離半年時間還早,不想要他是可以退養的。
譚戍心裏像在被什麼抓着撓着,明知道不對還是忍不住輕手輕腳把門縫開大,側着耳朵偷聽。
“這麼點地方你再晚會兒發現都要長好了,”任昭遠指尖揉揉譚錚眉心,“還不高興啊?”
“沒有。”
“是嗎?那笑一個給我看看。”
譚錚笑不出來。
剛剛譚戍那一下,讓他想起自己了。
他才是切切實實劃過任昭遠一刀的人。
任昭遠這滿手消不掉的疤都是他給的。
“想到哪兒了?”
譚錚聞言抬眼看他,任昭遠捏住他下頜晃晃:“亂想什麼。”
“沒亂想。”
“嗯,”任昭遠點點頭,“我特別信。”
譚錚不由輕笑了下,他就沒什麼能瞞過任昭遠的。
擁着人輕輕柔柔吻了許久,拇指指腹反覆在創可貼邊緣摩挲。
“這孩子真是..”
譚戍剛剛好一會兒聽不見說話聲於是轉過頭看,看見兩人在做什麼立刻捂住了眼睛,剛要把門關嚴正正聽見這半句,心頓時高高懸起,憋着氣再次把耳朵靠近門縫,緊接着就聽見了更清楚的後半句——
“怎麼不像我點好的。”
譚戍一愣,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關上門,咧着嘴把懷裏的奧特曼搖晃得「咯吱」作響,生怕被發現又趕緊停住,只有臉上的笑怎麼都停不住。
像我。
譚戍只在更小的時候聽鄰居伯伯這樣說過,每次有人誇獎他的孩子,他就很得意地笑着說「像我」。
一句話到底說他是好是壞都不重要,唯獨重要的兩個字被譚戍拆出來,藏進心裏來來回回想了無數遍。
笑着躺進軟和蓬鬆的被褥間,夢裏陽光燦爛,房子是蛋糕,鮮花是糖果。
兩個爸爸摘了一朵給他。
唔,好甜。
作者有話說:
那個-謹以字數多多,聊表遲到歉意【乖巧】;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