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車禍現場
第二天,濃郁的煙火氣把我從夢中喚醒,穿好衣服出來一看,我樂了。
整個驛道村籠罩在滾滾濃煙之中,每家每戶的田地都有幾堆熊熊燃燒的秸稈堆。白藍的煙霧匯成巨大的煙柱,直衝雲霄。
陳衛告訴我,為了增加煙霧,很多人都把濕毛巾塞到火堆里,或者往柴禾上灑了水。
我說行,這架勢應該明天就能見效。
結果當天見效。煙一起來,鎮裏,縣裏馬上都來人了,要村民把火熄了。
大家都按我教的,抱怨水都沒的喝了,讓縣裏派洒水車過來送水。
洒水車真來了!家家戶戶的水桶水缸灌滿以後,又讓洒水車幫忙澆地。
根叔和幾個村民被鎮裏請去參加協調會,通達錳礦也派了人參加。
根叔回來說,這是他當村長以來最揚眉吐氣的一次,連鎮長都給他敬煙,還幫點火。聽說縣裏環保局長親自帶人去通達錳礦貼的封條,當面警告再私自開採就要抓人了。
我說根叔這招只能偶爾為之,咱們國家對環保管控其實力度很大,只是你們這種偏遠山區,很難上傳下達。這一燒,直接被衛星掃描監控,相當於直達天庭。天威之下,誰敢僥倖?
根叔說宋總太感謝你了!這幾天我們村裡幾個長輩都要輪流做東,請宋總和楊律師吃飯呢。你們可千萬不能走啊。
我說別客氣,主要是楊律師不願意看到你們被權貴欺負,一定拖我過來,謝他吧。如果方便,最好的感謝方式就是做一面錦旗,楊律師會很開心。楊震在旁邊一個勁的翻白眼,我裝沒看見。
根叔忙說,沒問題!
全村最高興的恐怕要數陳衛了,這小子張口閉口就是我宋叔,我說這樣可不好,別讓人家討厭你。他有些不好意思,看着我說,宋叔你能帶我出去打工不?我想供妹妹讀書,以後她才有出息。
我說讓我想想。楊震看着腳邊那一堆沒有燒完的秸稈發現裏面還夾着一種草。就問這是什麼?陳衛說是黃蒿,我們這晒乾了當柴燒。
“黃蒿不是藥材嗎?”我問。
“是啊,我們這漫山遍野都是這個,根本沒人要!”陳衛看着我不知道為啥對這柴禾這麼感興趣。
在村長家吃過晚飯,我和楊震沿着鄉間小路走回陳衛家。
“明遠,現在我知道為啥邱霞總說我不適合做生意,只能當律師了。”楊震看着遠處即將沉入地平線的夕陽莫名感嘆。
“又思考人生,說說看。”我盯着他。
“法律非黑即白,對錯分明。把所有的條款框架裝進去,就一定會有標準答案。”
我沒說話,他說的對好像又不全對。
“做生意就完全不同了,只有結果,不分對錯。套用那句俗話,只以成敗論英雄。”
楊震遞了根煙過來。我說,煙癮徹底被你帶出來了。他笑笑,多大點事,以後每個月一條華子我包郵。我說老闆大氣,先謝了。
煙點上,我深吸一口。法律不懂,不敢胡說。經商略懂,我就講點拙見,請楊兄指正。
楊震用肩膀撞了我一下,“屎少屁多,說!”
“生意,從字面可以理解為產生意向。簡單說就是幫別人解決需求。你想想法律是解決別人需求嗎?生意或許有高低,但核心價值並沒太多區別,別人要什麼永遠比你賣什麼重要。當然,純藝術品除外。每一個生意高手都是解決問題的專家,問題的難度又決定了生意的高度和利潤率。”
“確實差別很大。一個是管理工具,一個是生存工具。”楊震若有所思。
“所以你知道霞妹說你不適合做生意的意思了吧?你們都是掌握管理工具的人。”我笑着把手裏的煙頭扔在地上用力踩滅。
楊震想說什麼,我的電話響了。
是施文打來的,他說剛剛在手術,所以沒接到我的電話。我說你也開始動刀了?他說要不要試試手藝,我說行,有機會就去捧場。
笑過之後我說,藥廠的人你認識嗎?他沉吟了片刻問怎麼了?我說如果認識就介紹一個,想問點事。遲疑了一下,他說短訊發給我。我說行。電話就掛了,大概十分鐘,短訊就過來了。
施文介紹的是漢都天緣製藥的朱經理。
和朱經理通完電話,我對身邊的楊震說,咱們這次沒白跑,生意來了。喊上他快步朝村長家走去。
幸虧我箱子大,帶的衣服夠多,5天時間可以輕鬆應付。楊震就尷尬了,洗完澡就趕緊洗衣服。他光着膀子,穿條短褲坐房裏玩手機的時候,陳衛沖了進來,楊震被他嚇了一跳。
“宋叔,已經收了差不多20萬斤了。聽說這野草有人要,全村男女老少都上山去割了。應該還能收20萬斤。”陳衛兩眼放光,手也不停的比劃着。
“陳衛,這件事你就幫我盯着,工資一天一百,一定要晒乾曬透,驗收的時候每捆都要抽查,千萬不能有雜質!”第一次收中草藥,我心裏也沒底。
“你放心!宋叔,我不要工資。你帶着我就行!”
看着跑遠的陳衛,楊震說,這孩子可以,有靈性!
聽到這個詞,我突然心頭一緊,緩緩坐到了凳子上。
“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事,餓了。”
朱經理說他們黃蒿用量大,每個月都要十幾萬斤,如果品質可以,可以簽個長期供貨合同。我說,我是想幫產地的農民解決銷路問題,如果朱經理覺得可以用,價格好說,我不賺錢沒事。他在電話里笑了,說從來都是供貨商往上談價格,還沒碰到過主動往下談的,你這生意做的有意思。
我看這兩天楊震已經熬不住了,邱霞也是一天一個電話催着回去。
就拜託了村長和陳衛,讓他們收齊60萬斤就找車運到縣城碼頭,我打算從水路發給朱經理。那邊結算后我就給他們轉錢。
村長說,宋總,這60萬斤黃蒿全送給你我們全村都願意!自從你來之後,鄉親之間比過去融洽多了,大家現在都知道擰成一股繩的力量有多大,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團結。所以,我們是真心的感謝你跟楊律師。錦旗我也做好了,一起帶上。
臨上車,陳石虎偷偷把我拽到一邊說,宋總,您是好人。您被判刑、處罰的事我聽其他工友說了,大夥都覺得您冤,好人咋就沒有好報呢?
“有件事情我一直藏在心裏沒跟任何人說。我覺得應該告訴您,也許對您有用。”老陳的表情複雜,手又不由自主的放到了胸口。
“老陳,什麼事?”我隱隱感覺他要說的這件事和511的垮塌事件有關。
“511那天,我有個老鄉,也是這個村的,叫劉長順。他跟我不是一個班的,但是那天我在工地幹活卻看到了他。”
“哦,可能是跟其他人換的班。”我覺得沒什麼特別,不明白老陳跟我講這個是什麼意思。
“沒換。我們早班上的那8個人住一個工棚,大家都是一起吃飯,一起上班。老劉應該是晚班,10點以後才上。”
“那他人呢?在村裡嗎?”
“死了!當時就死了。最奇怪是有段時間他像着了魔一樣,天天纏着挖機師傅教他開挖機。”陳石虎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和不解。
“哦。”我看着老陳,想可能是我讓他想起了故去的工友,心情悲傷吧。
老陳拉着我語氣急切的說,“劉長順,是從挖機里被找到的!”
……
告別了陳石虎父子,還有村長和一眾村民。我和楊震踏上了歸途。
“大愛為公,銘記天下。你教他們寫的?”楊震摸着紅底金字的錦旗,嘴角上揚。
“我可沒說一個字,人家自己的心裏話好嗎?”看着他略微得意的表情,我也笑了。
來的時候天氣挺好的,回去不知道碰了什麼鬼,一路雨下個不停。楊震擔心他的邱霞,我擔心我的黃蒿。
打電話給陳衛,他說貨全放進村委會的禮堂,我才放心。
但是他告訴我說原本聯繫的貨車聽說要先拉貨后結款都不肯跑。實在沒辦法就只能村民自己用農用車拉了。我說那能裝多少,他說村裏有30多台農用車,每台400斤,一次可以送一萬多斤。誒,我無奈的掛了電話。回去只能把手上這塊“勞力士黑水鬼”賣了,真正一窮二白了。
路過縣城,我特意去了趟碼頭,找到了辦貨運的蔣主任,跟他講了發黃蒿到漢都的事,他答應只要貨到倉儲、裝船他都可以幫忙安排,好說歹說還是同意了運費和倉儲搬運費到付。
我擰開一罐咖啡遞給楊震,他接過去一飲而盡。
“還有完沒完?媽的!下一會得了唄!”這小子思妻心切,嘴上又開始懟天懟地懟空氣了。
我看了一下導航,應該快到大哥家了,今天出發得早,應該可以在天黑前出山。
雖然雨一直下,但路上都沒出什麼狀況,也平安經過了大哥家那個岔路,就在我們慶幸可以安全到達芳洲的時候。經過一個長下坡,楊震卻張大嘴巴用手指着右側讓我看。
透過被雨水淋得模糊不清的車窗向右望去,只見公路護欄被撞出一個巨大的豁口,黃黑相間的水泥墩也被撞飛了一大半,一側斷裂的欄杆在風雨中忽閃着。從地上那條長長的剎車痕和各種車身碎片,可以想像當時撞擊的慘烈。
把車靠邊停下,打開雙閃,三角牌擺好,我們才心驚膽戰的靠近豁口往下瞧。一輛路虎四輪朝天的躺在溝底的碎石堆上,車燈還一閃一閃,泄漏的機油散落了一地。
公路離溝底落差至少有五六十米,這輛路虎的車頂已經完全砸癟,這種高度摔下去倖存的希望不大。
“走吧,咱們幫不上忙。”楊震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拚命維護着頭頂那把破傘的平衡。
“好,你先上車,我去收三角牌。”說著我朝車後走去,手裏那把傘完全打不住,我乾脆收了,渾身瞬間濕透。
就在我收好往車上走的時候,突然發現路基下方几米位置的一棵樹上隱隱約約掛了片白花花的東西。我湊近一看,趕緊衝到車邊,用力拍打窗戶。
“下車!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