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回 瑣事(上)
()「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得個怕硬欺軟,卻原來也這般順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為地!天也,你錯勘賢愚枉做天!」
聽到台上唱到了這一段詞,底下先是一片寂靜,隨即便是一陣炸開似的唏噓之聲。
除了唱詞本身動人、戲子技巧jīng湛,舞台上也有着不少特殊的巧思;就如竇娥被斬的剎那,舞台背後迎風招展的白sè佈景,隨着一名龍套的手起刀落,瞬間轉換成了一片紅sè,來象徵竇娥灑落的鮮血。
隨之而來的,是一條條細碎的白sè布幔,一條、兩條,很快的佈滿了整片背景,象徵上天垂憐竇娥而降下的六月雪。
那一片布幔構成的雪景,隨着後面工作人員的輕輕扇動而隨風擺盪,看起來格外的吸引人。
唱到這一段,已經是來到了劇情的第三折,最後一折是由竇娥之父重臨該地,並且重新審理這件案子,這才替竇娥洗刷了冤屈,是全劇最為jīng彩的高氵朝部分。
雖然唐朝戲劇並不算成熟,但話本的展已經略具規模,對於劇情進度也有所感應,到了這裏都是屏氣凝神、等待接下來的展。
但是,這個戲班的班主卻沒有如他們所願。
「眾位貴客請了,今rì多謝各位賞光,但最後一折,就等到來rì正式開演吧!」
說在前頭,今rì得知消息、前來觀看試演的,大多都是身份尊貴的大臣、國戚,不少公主、王爺也在其中,但這位班主這麼一宣佈,眾人都是一陣叫罵,只是顧慮身份,話詞還不算太過粗魯。
王仁祈和程知節待在一間包廂里,一直在留神程知節是否會飆,但卻只見他一臉不悅、焦躁難安,不過至少沒有出格的舉動。
「規矩是杜德安立的規矩,劇團是杜德安成立的劇團,劇本也是杜德安編寫的劇本……老程哪裏會有什麼意見?」
同在一間包廂的崔知溫瞧得真切,一語道破了程知節的內心。
程知節埋怨了好一陣,但腦筋還算動得快,立刻便招手喚來了酒樓的店主老塔力。
「老塔,幫我留下這間包廂!」程知節喊道:「就是開演那天!」
「是、是的。」老塔力如今也算是見慣了貴人,但仍是對程知節的豪邁有些吃不消。
聽到程知節的大嗓門,酒樓其他的客人也醒悟過來,紛紛詢問起包廂的預定。
「既然這樣,那老夫也順道定一間吧。」崔知溫今rì本來只是順道前來,和程知節並沒有什麼交情,所以乾脆自己定下一間包廂,想着到時可帶家人一同過來聽戲。
「那老夫也定一間!」王仁祈想了想,也跟着定下一間。
這麼一陣哄搶,很快的就把開演當天的座位定得差不多了。
酒樓的二、三樓多是設置成一間一間的包廂,不同於程知節這處的和樂融融,另一頭的西面包廂卻是一片愁雲慘霧。
那是許敬宗、李義府,還有許圉師三人。
看着對面意氣風的崔知溫,許圉師忌妒得兩眼通紅、咬牙切齒的瞪着對面,但看他完全投入在戲裏的模樣,根本直接無視了許圉師。
「好了,咱們還是也來定一間包廂吧。」李義府呵呵一笑,好心的拍了拍許圉師的肩膀,語帶玄機的說了句:「再這麼看下去,也不能把尚書的位子看回來。」
這句話點燃了許圉師心中的那堆火藥,只見他氣急敗壞的衝著許敬宗恨聲問道:
「戶部尚書之位,咱們怎能就這麼放了出去?」
「放心吧。」許敬宗表情不變,淡淡說道:「就當作寄放在他們手上吧……咱們遲早討得回來。」
許圉師哼了一聲,轉身逕自走出大門,絲毫不給兩位上官面子。
看着許圉師的背影,許敬宗蹙起眉頭、有些懷疑的問道:「許圉師不但兒子教不好,連自己都是個草包……你確定和他合作是好事?」
李義府yīn側側的笑了笑,低聲說道:「他是草包,但他也是個瘋子……若要做大事,往往還得依靠瘋子啊。」
***
「戶部尚書崔知溫、秘書監盧承慶、禮部尚書王仁祈……」
武后枕在沙上,慵懶的念起奏摺上的名單,念完不忘瞥了杜維一眼,似笑非笑的說道:
「一切都在你的預料中,你還真是無所不能啊。」
讓老闆這麼開口,絕對不是員工所樂見的,但杜維好像已經習慣了武后這樣的語氣,竟然還能笑着答道:
「是呀,儘管來麻煩我吧!」
武后好像也很喜歡這種輕鬆的對話,她認真的思索一陣,緩緩道出了困擾她已久的另外一個問題。
「對於皇上……你有什麼看法?」
這是個標準的和諧問題,由其是在封建時代里,更是屬於禁忌中的禁忌;以武后的身分問出來,又讓本來就詭譎難言的感覺,添了更多複雜的氣氛。
以一個正常人的角度來看,杜維應該施展他巧妙的辯詞,把這個問題從大化小、由小化無,想辦法糊弄過去才是。
但武後有信心:只要自己開口,杜維不會迴避任何問題。
而杜維確實也沒讓她失望。
「這兩個人,已經進展到這樣的關係了嗎……?」
殿門外頭,薛琦識相的悄悄退去,退到大門之外、柱子後頭,但耳邊依稀還能聽到殿中兩人窸窸窣窣的談話聲。
薛琦嘆了口氣,心中的感覺複雜難明。
她應該開心的,畢竟武后對她先有救命的恩情、後有提拔的恩惠,雖然名為主僕,但其實無異於朋友。
所以,如果武后能和杜維這麼在一起,薛琦其實也是樂於見到如此的……當然,心裏難免會有些不舒服。
只不過從現實上考慮,這兩個人幾乎沒有在一起的可能。
哪怕大唐胡風盛行,就算武后真的召來杜維入宮伺候,那也並不是太過駭人聽聞的事情,尤其當時離魏晉南北朝並不算遠,貴族再怎麼混亂、也很難比那時期更加荒唐了。
但這麼一來,杜維的前途就算完了,朝臣或許能對武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卻不會容許有人身居高位,又能出入宮闈。
當然,這種事情如果處理好,或許不難隱瞞;但是被現的後果又不堪設想……
薛琦心中百轉千回,一下子擔心、一下子感慨,一下子又不可抑止的顧影自憐;要知道,她可是比王琇、武后都還要小個幾歲啊。
難道六郎喜歡的是年長的女xìng?
***
「哈叱!」
王琇一聲噴嚏,把一旁專心刺繡的武順嚇了一跳,差點就一針戳到自己手上。
「不會是着涼了吧?」楊氏擔心的問道:「妳瞧妳啊……怎麼那麼不小心呢?」
「我沒事的,義母大人。」王琇討饒般的對着楊氏撒嬌。
身為杜府年歲最長的女xìng,楊氏對眾女都是十分關照,幾乎就和真正的長輩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和武順姊妹相稱的王琇,也順水推舟的跟着喊楊氏一聲義母了。
「娘親不是要去大觀寺上香嗎?」武順放下手上的女紅,伸了個懶腰、稍微活動了下身子,才對母親笑道:「我記得今rì是同恩師太講經的rì子啊。」
「唉,還不是那幾個孩子……」楊氏嘆了口氣道:「小桃、潤兒都說想泛舟,三娘、瑜兒說是在研究曲子……就是沒人想要去聽講經。」
「說起來,涵兒近來怎麼總是不見人影?」武順突然想到了沐涵,這孩子從前感覺十分強勢,好像生怕旁人欺負了王琇一樣,每回總是護在王琇跟前。
但自從王琇和杜維確立了關係,沐涵的存在便越來越薄弱,一來是保護王琇的這個職責已有杜維取代、二來是她自己對杜維似乎也有了些情愫,所以寧可安靜跟着杜維身邊,乖巧的當一個小丫環。
「順姊姊……妳說,涵兒對六郎到底是什麼感覺?」
王琇有些困擾的問道;她雖然和沐涵相處最久,但沐涵在王琇面前總是一副堅強模樣,反倒是讓王琇對沐涵的本xìng最不熟悉。
「我想,應該是喜歡的吧?」武順頓了頓,肯定的說道:「以涵兒的個xìng,若是要感謝六郎當年的救命之恩,那她大概立生祠、奉長生牌,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但偏偏會和六郎劃清界線,來示意她只願意這樣報恩。」
「所以,涵兒也喜歡六郎?」王琇鬆了口氣的問道。
「我瞧也是。」楊氏同樣給了個肯定的答案。
王琇得到了兩人確認,心情開心的就像是中了什麼獎一樣。
她十分不願意沐涵離開身邊、但她也不會願意沐涵委身於一個她不喜愛的男子;如果沐涵也喜愛六郎、願意跟着六郎身邊,那對王琇來講可說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對了,涵兒呢?」繞了一圈,武順才想起原來問的問題,忍不住沒好氣的又問了一遍。
門外新來的丫環,趕緊上前答道:「沐娘子說,老爺近rì辛苦,想去廚房替老爺準備些點心。」
「這妮子……」王琇寵溺的搖搖頭,心中有種複雜的感覺:她原本擔心沐涵不喜杜維,但現在又覺得沐涵被杜維搶了過去。
「王娘子、武夫人……」
杜維的親隨阿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方管家說,於仆shè府上執事前來送話,晚些時候仆shè想要造訪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