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回 變數
()李淳風是個胖子,和演義小說里仙風道骨的得道高人好像扯不上什麼關係,不過這也沒什麼要緊,估計他自己也算不到,自己在遙遠的將來竟然會被描述成仙人一般的形象。
他只比袁天罡小了十多歲,不過這一聲師父喚得卻是心悅誠服,原因無他,就因這位師父的才學高出自己十多倍;唯一遺憾的,大概是這師父的脾氣,讓他難以在朝為官,只能當個清散的遊方道士。
李淳風常常覺得可惜,自己這個師父若是在朝中為官,擔任個太史令、國子博士之類的研究型官員,想必在學術上必定能有不小的成就。
不過,若是他真這麼做,那他就不是袁天罡了。
「師、師父,好久不見啦。」
氣喘呼呼的袁天罡好不容易走到了殿中,還來不及對武后請安,便笑嘻嘻的對着師父問好。
「你……你啊……」本來想要好好數落一頓的袁天罡,見了弟子的老態,不由得大吃一驚,但隨即又轉為低落。
眼下的李淳風,看起來比自己還要衰老幾歲,自己甚至還更加有jīng神……他明白,這是李淳風專註研究,專註到連自己的生活都忽略了。
「你多大的人了?連身子都照顧不好。」
李淳風完全忽略掉師父的責罵,只顧着笑嘻嘻的說道;「徒兒正在編修張邱建算經的註釋,近rì已有小成,師父這趟來正好替弟子多多參詳!」
袁天罡無奈的搖搖頭,對這名弟子是又驕傲、又頭疼,不過眼下也不是教訓的時后,於是便拉着他先對武後補上一禮,才對他解釋這回喚他過來的原因。
「先帝大行之rì,當天有無異象?」李淳風皺眉問道。
「不錯,老道那時不在長安,而太史監能讓老道信得過的也只有你。」
「那一天……是冬rì吧?雷聲大作,但卻沒下半滴雨……」李淳風閉目思索,一面像播放錄音一般的,把當rì天象完全復誦了一回。
「雷聲作,傾盆雨,順相也;雲滿天,雨不落,逆相也。如今二相併立,順相未已,逆向便生……順逆交替,是為扭轉之意!」
「所以唐祚是否……?」武后臉sè一變,雖然另一個時空的她竄了唐朝,但在眼前的狀況,她的年歲、她的手段,都還不容她有這樣的想法,聽到唐祚有危,立刻便緊張了起來。
「如果變量不生,那麼大唐的氣運並未衰減,反而更加沉厚。」袁天罡點到為止,並沒有把看到的景象全部透露。
事實上,此時的他也是驚愕不已。
本來的大唐雖然國勢鼎盛,但中間卻呈暫止之相,間接影響到了未來的衰滅;關於這一點,袁天罡推算了十之七八,已是個極有把握的數字了。
但是今rì這麼一看,不但暫止之相全然消失,就連許多人的命數都有了不小的變化;像是徒弟李淳風,從他氣sè上來看,在他外表的健康之下,內在已經透出一股衰頹之相。
這股衰頹之相十分兇猛,如果所料不差,那他大概只剩下不到五年的歲數了。
袁天罡還能大概推斷出來,李淳風在過世前,必然會將他所學相術做一總結,成一本不朽的命理著作──若是杜維在場,就知道他指的是《推背圖》。
不過,雖然李淳風的氣sè極差,命數卻呈「化險為夷」的態勢,如果不是自己不信符籙,他還真要懷疑有高人出手改命了。
「既然如此……那……哀家呢?」武后只鬆了半口氣,又開始緊張起她自己的命運。
在武后允許前,袁天罡也不敢擅自窺探,如今得了允諾,立刻便迫不及待的看起了面相。
「果然……」
果然和原來的樣子不同了。袁天罡暗暗吃驚:莫非這世上真有神仙,能夠將人的命運完全改變?
「如何?」武后焦急的問道。
袁天罡一陣遲疑,斟酌了下詞彙,才緩緩問道:「娘娘是否還記得,老道當年替您相面的那一回?」
「您是指……必若是女,則貴不可言?」
「是的。」袁天罡呵呵一笑
當時的袁天罡確實是這麼說的,但在武後有心cao弄之下,這句話當然也就換了翻面貌,成了袁大神仙對武后篡得帝位的背書了。
當時,他看到武士鑊抱着一個男裝打扮的小嬰孩,大驚失sè道:「必若是女,實不可窺測,后當為天下之主矣!」
這句話乍聽之下,還覺得袁仙長真乃牛人也!竟然可以斷言武后將來能以女子之身登上皇帝之位;但仔細想想,連眼前小孩是男是女都看不出,哪裏還稱得上是什麼牛人?放到現代,這樣的程度只怕要歸類到地攤等級了。
只不過,袁天罡雖然沒能確切的猜測到武后篡位,那一句「貴不可言」其實也足以解釋許多東西,這也讓武后對這句話一直隱隱有些期盼。
「那如今又成了什麼樣了?」武后問得十分急切。
「慚愧,老道無能……娘娘面相依舊如同當時,仍然是貴不可言……」袁天罡頓了頓,又喟然嘆道:「但是,餘下的……老道卻是難以看清了。」
「這是為何?」
「霧氣繚繞,難以明視。」袁天罡側頭看向李淳風;雖然名為師徒,但李淳風青出於藍,更甚於藍,於相法一道反倒比起師父更加jīng准。
「徒兒駑鈍,同樣是難以看清……只是……」李淳風小心翼翼的說道:「只是……娘娘這幾年間,或許會遇上十分重要的抉擇。」
或許是當時的李淳風還只以學者的形象著稱,武后對這句話並沒有放在心上;重大的決策?她哪一天批閱公文時沒有遇到?
袁天罡看出了武后臉上的不以為然,卻不點破,只是淺淺一笑,對李淳風所佔的卦象又更添了幾分信心。
另一頭的武後果然已經把這件事情放下,無意中注意到李淳風氣sè不佳,便好心的開口問道:「李真人身子是否不適」
李淳風苦笑道:「不敢勞煩太后cao心,只是一些小毛病罷了……」雖說是小毛病,但從李淳風的外表來看,這毛病看來可一點也不小。
「這樣罷,孫太醫正好回來,就讓他替你看看吧。」
「孫思邈?」袁天罡大吃一驚,本來低垂的雙目陡然睜大,不顧武后詫異的眼神,趕緊追問道:「他不是、他不是……?」
孫思邈,中國藥王,是五代至唐的一代名醫,其名聲響徹四海、縱橫古今,但是在擔任太宗御醫時,因為長孫皇后的過世而遭到流放。
袁天罡時任太史令,和孫思邈交好,臨行之時也不必嫌的去送了一回,臨走前不忘卜上一卦:
「此行無甚兇險,思邈盡可安心……」
袁天罡正說到一半,突然一陣疾風吹過,將路旁楊花吹得一陣晃蕩,宛如下花雨一般,煞是好看。
「楊花落,歸不得……」
袁天罡還沒出口的話,到了嘴邊卻成了隨機得來的讖語。
孫思邈哈哈一笑,不以為意的笑道:「這也沒什麼,反正家人都跟在身邊呢,最多也就是換個環境罷了。」
那rì之後,袁天罡雖然記掛老友,卻沒有再為他占上任何一卦;讖語既出,再算也只是徒增傷感罷了。
想不到今rì回到長安,竟然聽到老友已然歸來的消息。
袁天罡顧不上失禮,凝神閉目、整個人像是出了神一般,認認真真的開始算了起來。
一旁李淳風見了師父這模樣,不禁為之一愣;拜入師門幾十年的時間,難得看到師父認真幾回,想不到這一次竟然有機會看見師父認真的模樣。
「果然……」
果然也不一樣了。
袁天罡焦躁的扯了扯白花花的頭,這是他焦急時候的習慣,他在方才的短暫時間裏,已經匆匆的替許多熟人算了一回,但算出的結果和他過去所卜截然不同,由不得他不感到吃驚。
袁天罡定了定心神,細細理清了腦中思緒;命理之道,並不如一般百姓理解的那般玄奧,大多是從古人的經驗法則而來,例如相法、例如堪輿,袁天罡jīng通此道,其實主要是因為他邏輯清晰、條理分明。
攤開這些紊亂的命運線來看,無一不是在承德三年的冬天產生了變異,說得jīng准一些,正是由於那一道詭異的冬雷。
但是……仔細想想,雷電倏忽即逝,造成的變化應該也僅只於當時,斷然不會有這樣長久的影響。
「敢問太后,孫太醫……是怎麼回來的?」想通了這一點,袁天罡很快找到問題的癥結,神情嚴肅的對武后問道。
「還不是為了什麼醫學院的事?」武后搖搖頭,對杜維在「醫學院」上放的心力有些不以為然,在她想來,杜維應該cao心的是更加高深的問題才是。
杜維經過前些時候一連串的考驗,已經逐步在長安城站穩了腳步,即使沒有老將軍們的幫助,也不再是任人揉捏的螻蟻了。
「醫學院?」
見袁天罡和李淳風兩人都是第一次聽聞,武后只好對兩人略為解釋:那是杜維的提案,在「行醫執照需經由禮部核」一案通過之後,沒有能力考取執照的野醫生大有人在,為了因應這批半吊子的醫界人士,杜維提議禮部籌建「醫事學校」,又名醫學院。
武后說罷又嘆道:「雖說杜維謀生有道,但錢也不能這麼花吧?」
「太后此言差矣,杜德安此舉於國於民都是大善!」學者型的李淳風有話直說,也不管有什麼忌諱。
事實上,袁天罡師徒都與武士鑊有舊,武后也沒有搭起太后架子,只像自家長輩一般的對待二人;當年袁天罡為襁褓之中的武后看相,某種意義上更像是別的宗教的祈福、祝禱,對於這一點,武后心裏一直是很感恩的。
「太史令這麼說也是。」武后笑了笑,果然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但一旁的袁天罡卻沒有讓這個話題輕易過去;因為在電光火石般的剎那之間,袁天罡找到了問題所在。
「太后,老道想一觀杜家子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