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回 反擊
()「許中書,你說該當如何?」
聽完上半場朝議,盧承慶氣急敗壞的找了許敬宗,怒氣沖沖的質問道:
「莫要忘了,前些時候你是如何說服我的?倘若那些都不作數,老夫拼着辭官、至不濟也就是個魚死網破……你自己心知肚明。老夫雖然衰朽,仍不是你惹得起的!」
瞧這話說的,不像尚書、倒像個街邊流氓。
「老尚書且寬心。」許敬宗腆着臉笑道:「在下自有良策。」
盧承慶沒有說錯,許敬宗雖然職位較高,在人望和士林風評上,卻還比不上盧承慶,所以還是不得不仰仗他的幫助。
「寬心?你要我怎麼寬心?」盧承慶還不罷休,看了眼四周、見無人注意這裏,他又忍不住湊上前去,低聲怒道:「你道那崔王二人是好相與的人物嗎?」
「盧公莫慌。」一旁笑嘻嘻的李義府,此時是好整以暇的上前緩和氣氛,臉上帶着親和十足的笑意:「咱們一同想個對策,就不信那幾人能得意多久?」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盧承慶勉強笑了笑,但心中卻在暗自腹誹:這人心胸狹隘,是萬萬不可得罪的。
「哼。」許敬宗不悅的哼了一聲,李義府開口、盧承慶敷衍的這段時間,他已經想出了一個方法,那就是:犧牲盧承慶、保住自己,再分化崔王聯盟,藉機拉攏一部分的勢力!
「來尚書他們怎麼說?還是保持沉默嗎?」一旁的許圉師突然開口;許圉師雖然不喜許敬宗,但他身為門下省的副官黃門侍郎,政治上也沒有得已庇護的勢力,所以不得不與李義府一同行動。
「來濟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來濟了……行事畏畏尾,不會與咱們合作的。」
來濟過去曾擔任宰相,因為得罪了武后被貶,一直到這兩年才回到朝中,比歷史上幸運的是,他好歹是好端端的活着,而不是死於突厥人入侵的戰爭中。
只不過,他經過這一番大起大落,整個人已經沒有最初對仕途的熱切,更何況兄長也在朝為官,不需要擔心家族無人支撐,所以此時是斷然不會參與家族間的爭鬥。
「源直心呢?」許敬宗提到了刑部尚書。
李義府眉頭一皺,遲疑的說道:「但那人也是李家養的鷹犬,這件事情不會出頭的。」
盧承慶見幾人繞來繞去,全然不似有心替自己開脫,當下心裏便涼了一半,暗嘆看走了眼、找了這幾人來合作。
怪只怪他錯判了情勢,如今看來,許敬宗、李義府都不像是能成大器的人,兩人念茲在茲的只有各自的功名罷了。
但自己又好到哪裏去?
盧承慶嘆了口氣,不再理會他們,邁着蒼老的步子、緩緩的往回走去,才剛走幾步,就聽到一陣聲音將他喚住。
「子余奈何至此?」
盧承慶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誰的聲音,心裏頭又是苦澀、又是隱隱有些期盼,於是轉身苦笑着應道:「於公救我。」
「你啊……」于志寧嘆了口氣,拉着盧承慶往前繼續走去,一面走着、一面低聲問道:「你怎麼會和崔家鬧成這般地步?」
為什麼?
好像是一開始自己敷衍崔家、然後崔家慫恿周觀……接着周觀被一陣羞辱,然後局面就成了眼下這般僵局了。
「你說,這值得嗎?」于志寧沒好氣的哼了一聲。
「在下也是身不由己啊……」盧承慶悄聲抱怨。
「那便如何?」于志寧強硬的打斷了盧承慶,語氣雖低、但卻不容質疑:「你丟的不只是盧家的臉面,更是大唐的臉面……你莫怨我,這些話不說,老夫愧居尚書省之!」
盧承慶臉sè一陣青、一陣白,于志寧見話說得差不多了,大殿也就在眼前,這才收口,加快腳步而去。
「老夫知道你背負着家族的壓力,但……唉,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于志寧說完,便要轉頭回去。
「於公,我……」盧承慶張口yù言,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就算你兄弟無法獨當一面,但你真以為你一離了朝堂,咱們這些老臣們便會袖手旁觀嗎?」于志寧沒有回頭,只是輕輕的扔下這句話,說完不再留步,逕自進到殿中……
這是生在朝議中間休息的事。
回到大殿上的議事,在閻立本同樣受到封賞時,盧承慶便已經知道自己毫無辦法了,懊悔、遺憾的心情一閃即逝,剩下來只有解脫般的輕鬆。
趁着眾人一時無話,盧承慶站了出來,躬身秉道:
「臣愧居禮部尚書多年,如今年近花甲,已經頗感無力……請太后恩准微臣得乞骸骨,告老還鄉。」
此話一出,殿內的驚訝就不多提了。
就連武后都顯得有些訝異,目光頓時飄向了杜維;這次和崔家的溝通,都是由杜維出面,但這一出卻不再之前的商議之中。
杜維雖然摸不着頭緒,目光仍是定定的望着盧承慶,想要從中看出什麼端倪。
「盧尚書哪裏的話?」許敬宗大驚失sè,這一招並不在他的料想之中;原先他想得是讓盧承慶賴在那裏,犧牲他的名聲、換來家族一時的安穩……此時崔家已經漸漸開始挑戰許派的勢力,盧承慶的支持可說至關要緊,不容許敬宗錯過。
許敬宗還以為,盧承慶記掛家族,自己可以用這一點來脅迫,但現在看來卻沒有達到自己想像中的效果。
李義府遲疑了一下,還是收回了本來要踏出的一步,決定先看看眼前的情勢再說。
「盧尚書哪裏的話?戶部……戶部可是離不開您啊?」
此語一出,後排頓時傳來一陣竊笑;許敬宗慌不擇言,這句話今天已經不知第幾次出現了,而且許派、崔派立場還調轉過來。
「老夫已經老了。」盧承慶淡淡的回答。
請求致仕的話一說出來,盧承慶整個人頓時輕鬆許多,不復當初被許敬宗要挾的窩囊,身段也一下子硬了起來。
「於公,您老勸勸盧尚書吧?」許敬宗暗恨,但臉上還要裝作一副擔憂、遺憾的模樣,只好求助於于志寧;上半場的議事中,于志寧是站在盧承慶這邊的,想必此時也能替自己解圍吧?
「子余可想清楚了?」于志寧深深的望了盧承慶一眼,緩緩開口問道。
「這是下官深思熟慮的想法。」盧承慶恭恭敬敬的對着于志寧一禮,算是謝過了他點醒自己的恩情。
于志寧笑了笑,並沒有接口,反而朝向武后一拱手,躬身說道:
「太後娘娘,臣有本奏。」
「於相請說。」
「前代之史雖已詔修,然臣觀其尚有不備之處,請太后敕令將其補全。」
在場經歷稍淺的人,都是覺得今rì實在是值回票價:封相、參知,就連修史都看到了;這些可是要進史書記載的大事件!
于志寧提出這個方法,目地就是要保全盧承慶,這樣一來,哪怕他被降職,只要有着「兼修國史」的名頭在,那就還有回來的機會。
武后秀眉輕蹙,沉吟良久,搖頭說道:「太過浪費了,就讓秘書省去做便是。」
一計不成,但于志寧的計策卻是環環相扣。
「秘書監葉輝前些rì子返鄉丁憂,職位至今仍然空懸,不知太后可有屬意的人選?」
「不,不必了。」武后笑道:「哀家看近期也無事,不如由禮部尚書代之,等葉輝回來吧。」
于志寧二計又不成,正想開口再道,卻見一旁有人不斷向著自己使眼sè,于志寧細看之下,才現那是杜維。
稍……安……勿……躁……?
于志寧瞇起老眼,好不容易才看出了杜維略顯誇張的嘴型。
不論相信杜維與否,被這麼一打斷,于志寧想說的話也都給堵了回去,只好弱弱的辯駁一句:
「請娘娘三思。」說完不忘狠狠瞪了杜維一眼。
杜維笑了笑,低垂的右手夾了片紙條、對着于志寧揚了揚,又收回袖中,接着目光往武后的方向一轉,示意于志寧跟着看去。
只見一個小太監好像遞了什麼東西過去,武后看完表情一變,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補全前史是嗎?」武后緩緩的開口說道:「我覺得大可不必。」
「娘娘……」于志寧正要相勸,武后卻抬手止住了于志寧。
「但我有另一個主意。」
武后不待眾人開口,便搶先說道:
「歷代國勢之盛,無過於國朝;國朝之盛,無過於貞觀。是時上有聖主,下有賢臣……諸君許多亦曾參與過該時。然此事若載於史書,不過寥寥數筆而已,豈能一覽先帝之大功、群賢之大能?」
「您是說……?」不只是于志寧,底下許許多多文員,大多是眼睛一亮,迫切的等待武後接下來的話語。
「不作傳、不敘史,單采先帝與大臣之策論對談,略述前因、陳及後事,集合為一書……名曰:貞觀會要!」
「臣……」于志寧喉頭一哽,差一點就要自告奮勇了。
對於文人來說,名與權是過不了的兩關;若能著作史書、在歷史上留下大名,這個誘惑甚至比起權傾一代還要高出許多。
「臣願意承擔此事!」
「請交給微臣吧!」
「微臣願……」
面對眾人爭先恐後的自願,武后只是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安靜下來。
「這樣的體裁前所未有,所以職責是更加重大……」
武后眼神掃過殿內眾臣,最後卻在一個出乎意料的地方停了下來。
「盧承慶,你可願意負責?」
「微臣願意。」沒有太多藻飾的言語,往往是更加的真誠;盧承慶此時便是如此。
當然,也有人用小人之心揣測:盧承慶雖然要離開尚書之位,但只要這本書能順利着成,給盧家的庇護可不是一時,而是以「數代」來計算的時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