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
“但是,今日你也在場……”賈仝隨即掏出自己的那塊凝脂玉牌放在了桌上。“老朽七十有六,如今修為已是武體期五重,不過才是個外門導師而已。”
縣守定睛觀瞧,賈仝掏出的這塊凝脂玉牌,外表瑩潤光滑,白潤剔透,而中央部分則透露着一抹淡淡的淺橙色澤。
“這塊玉乃是我凌雲武宗人手一塊,其中新入外門弟子是乳白的純色,內門導師的親傳弟子玉牌是淡粉色,長老親傳弟子是淺紅色,導師們之中外門導師,如你所見就是淺橙色了。”
縣守努力回憶清晨縣城外任岑手中那塊玉牌的顏色,似乎並非是淺橙色,而是一抹翠綠。於是他便問道。“那任兄那翠綠又是何等級?”
“我也未曾聽聞過翠綠顏色的凝脂玉牌,宗主一級用的黃色,長老一級是青藍色,內門導師則是淺紫色,可謂有這翠綠,實屬不知啊。”
“不知?不知道你還叨叨說了這麼好半天?這不是耽誤事嗎!”縣守在心中暗道,但臉上依舊掛着笑意,絲毫沒有顯露出內心的急迫與焦躁。
賈仝將玉牌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這才繼續說道。“今日他那一招幻化之術,老朽琢磨了好久也不曾看透,但是……”
一聽到但是,縣守瞬間提起了精神,全神貫注等候着賈仝接下來的話,同時心中暗想,這會從該說到重點了吧。
就在縣守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認真聆聽賈仝說話的時候,此刻墨雲縣郊外,話題的主人公任岑已經獨自一人悄無聲息地穿過了一片灌木。
“閣下就是凌雲武宗派來的人嗎?”
任岑剛一穿過灌木叢,瞬間就被人識破了身份,倒也不怨他人,只因任岑這一身的打扮太過於醒目,如同金字招牌一般的淺橙色長袍,左胸處還綉着凌雲武宗的字樣。這樣若是都認不出他的身份,只怕是瞎了眼睛。
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是一名青年男子,男子身着一件白色長袍,領口,袖口以及腰間扎帶都是藏青色,不過更偏向於黑色多一些,除此之外腰間還繫着一個葫蘆模樣的物件。
除了說話男子之外,在他身邊還有另外兩名青年男子,看模樣三人年紀相仿,論個頭也相差無幾,相貌分辨來看,說話男子留着寸頭,眉宇英氣十足,臉形稜角分明,頗有幾分帥氣。身後另外兩名青年男子也同樣是寸頭打扮,一人面形方正,線條硬朗,一雙眼炯炯有神;另一人卻是尖嘴猴腮,一雙眼睛好似混沌無光。
“晚輩丹師盟沈復。”
“晚輩丹師盟丁寶陽。”
“晚輩丹師盟崔竣。”
三人齊齊自報姓名,對着任岑拱手作拜。“見過凌雲武宗前輩。”
任岑通過他們三人的自我介紹,也算是對他們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最先開口的沈復便是那腰系葫蘆的青年,其次丁寶陽是那名國字臉青年,而崔竣則是那個看起來一副萎靡不振模樣,尖嘴猴腮的青年。
“在下凌雲武宗,任岑。”任岑回禮自述道。
“見過任岑前輩。”三人聞言,再度施禮答覆。
稍作寒暄,任岑當即問道。“你們三人修為幾何?”
“啟稟任前輩,丁寶陽和崔竣皆是合道期六重,晚輩修為略高於他們,如今合道期八重修為。”沈復分別將三人的情況彙報給任岑。
任岑聞聽不由得暗暗讚歎,眼前這三名青年,年紀也就二十齣頭,正可謂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單憑他們如今這般的修為,即便是放在凌雲武宗之內,恐怕也非是尋常內門導師能夠相抗衡的。
“你們師尊可都有交代給你們?”任岑平復下心緒,認真地問道。
沈復點頭回答道。“師尊交代,此行我們一切聽從任前輩吩咐。”
“恩,你們丹師盟的孫老此番專程相邀我凌雲武宗而來,大致情況我在來時也有所耳聞,薛荼此人惡貫滿盈,這一次決然不能讓他逃走。”
“任前輩放心,這次我們三人早已經摸清了薛荼的去向,如今他就在秦家鎮之中。”
“秦家鎮?”任岑遲疑片刻,揮手現出那塊翠綠色的凝脂玉牌,隨即一幅地圖浮現在眾人面前,這一番動作不由得驚得沈復三人連連驚呼。
沈復趕緊平復心境,穩定心神后這才走到地圖面前,用手一指墨雲縣城外的一處山溝地形。“這裏便是秦家鎮,我們三人潛入打探得知此地所駐之人皆是古一教的教徒,不過其中也不乏高手存在,所以我們並未能夠深入其中。”
“那人的修為如何?”任岑若有所思地分析着沈復彙報來的情況。
“其中大多只有鍊氣期以下,合道期修為的也有幾人,水平差不多七重左右。只不過其中少說有兩人的修為我尚且不能看透,應該是在合道期之上……”
“合道期之上便是騰空期,兩名騰空期坐鎮只憑你們的修為,能夠脫身已是萬幸。”任岑認真地回應道。
武道修為合道期之上的騰空期可謂是一處巨大的分水嶺,倘若說合道期還只是作為凡人修鍊,那麼騰空期已然是騰雲駕霧,搬山填海一般的天人境界。終究人還是難以抵得過天,十個,百個合道期巔峰的修鍊者都未必能夠對付一個前腳剛邁入騰空期的修鍊者,這也是兩者之間的差距。而即便到了騰空期,一重修為一重天的地步,卻也還是抵不過天命難違,也是因為如今天地修為氣息聚集,這也才讓修鍊得以更進一步,邁入天人合一的門檻,這卻是后話了。
“不過我們打探到的消息,古一教的那些傢伙們似乎在準備從秦家鎮撤離,應該就是這幾天時間。而且薛荼似乎也做好了離開的準備,我們若是半道截殺,說不定……”沈復繼續說著,突然察覺到了自己有些逾越,連忙改口。“任前輩覺得是否可行?”
當沈復有些慚愧地抬頭望向任岑的時候,卻見任岑面露欣慰的笑容,彷彿是一位老父親看着長大的兒子一般。
“我倒是有些羨慕你師尊孫縹緲了,倒是收了個不錯的弟子。”任岑笑道。
聞言沈復更是慚愧的無地自容,臉紅到了耳朵根。不過任岑卻沒有給他繼續臉紅的時間,只見任岑在地圖之上一番觀察過後,最終認可了沈復的提議。“就按你所說的,稍後我親自去一趟,你們也從旁打探。”
“遵命!”
三人立刻起身行動,沈復作為三人小隊的隊長,當機立斷地下達了指令給丁寶陽和崔竣。兩人默然點頭回應,分別朝着兩個不同的方向遁去了身形。
眼看三人分頭行動,任岑也沒有閑着,他收了凝脂玉牌,周身一道氣息籠罩,頓時騰空而起,踏空而行直奔秦家鎮而去。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墨雲縣中一匹快馬疾馳而出,馬上之人正是墨雲縣縣守,只見他揚鞭打馬火急火燎地往瀾水村方向而去。馬背上的他此時早已醒了酒,便是尚有酒精沉積,此刻也顧不得那些。他必須第一時間將他在通寶樓得知的消息告知夏昑嵐,切不可魯莽行事,畢竟從賈仝口中得知,清晨時分任岑的那一次出手,修為水平絕不是自己能夠對付的,起碼也是武心期乃至合道期的高手。
當然這也還是墨雲縣縣守太過保守,殊不知此刻的任岑已然凌空而行,早已是騰空期修為的水平了。若是墨雲縣縣守知曉此事,只怕是斷然不敢與夏昑嵐為虎作倀。
目下秦家鎮一帶表面上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湧,除了身處實地的王復雲一行三人,葉離和夏昑覃之外,四路人馬此刻猶如波濤海潮之中的扁舟,順着海底暗流的漩渦正朝着中央不斷地匯聚。
其一路便是出發前往瀾水村的郝凌宇一行人,此刻他們距離瀾水村已不足百里,一河之阻,一山之隔便是秦家鎮。
第二路則是凌雲武宗的任岑,攜手丹師盟三名青年——沈復,丁寶陽和崔竣。四人正逐步逼近秦家鎮外圍所在。
第三路來自秦家鎮內,早在蛇目,馬目和兔目帶着最後一批封裝整箱的馬車離開之後,本應與他們一道離開的趙建碩在半道上突然被叫了回去。
“小的趙建碩,叩見大人。”趙建碩跪立堂上,依舊是早先的那間廳堂,首座之人也還是飛雲城城主夏駿天。
對於夏駿天為何突然派人找回自己,趙建碩對此並不知曉,不過對於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趙建碩能做的也只有遵從照辦。
“趙旗主……”首座夏駿天渾厚的嗓音傳來。
“小的在!”趙建碩趕緊應聲,生恐遲慢。
“戍策司一事既是你率先發現,那也交由你來處理,記得這一次要的是活口。”
這一次?趙建碩倒是聰明,額頭汗珠一落,立馬明白了夏駿天此言背後所指何事。事實上趙建碩這還是第一次與夏駿天產生交集,否則也不至於會驚愕於堂堂飛雲城城主會出現在古一教據點之中。不過趙建碩心中還是將信將疑,上一次自己被交代去辦的事情還是葉家鑄劍庄,難道那一次也是夏駿天在暗中指使的?
“我記得你現在應該還只是官居副武騎尉吧……”夏駿天欲言又止,眼神一瞥大堂右側所坐的黑袍人。
趙建碩也隨之朝那人看去,正是早些時候與舵主沙全民對立而坐之人,這一幕似曾相識卻又有所不同,或許只因此刻他的身後空無一人。
幾乎只是兩人眼神對視的瞬間,那黑袍人露出那滿是老人斑,密佈着皺紋的手,掐着手指悠悠說道。“前邊似乎是又殉了個雲騎尉……”
“雲騎尉嗎?”夏駿天翹首深思,轉而又看向趙建碩。
此時趙建碩的心裏是又驚又喜,如今自己不過是武騎尉,還只是副職,雖說晉陞速度已非尋人能比,可是誰又不希望更進一步呢?如今夏駿天之意再淺顯易懂不過了,言外之意自己若是能夠完成他所交代的事,那這雲騎尉之職可以說已是囊中之物。
天明皇朝自建朝以來,文職十二階,武職十二階,那個人不趨之若鶩,可到頭來真正落下的又有幾人?神耀帝繼位,天明各地狼煙四起,文職虛微,天下武職成為了人人嚮往的香餑餑。要知道武道修為需得提升除開各州御封武宗外,也就只剩下武勛卓著之人能夠得以賞賜,是丹藥也好,武兵也罷,還是修鍊法門和功法秘籍,都需要達到一定的職位才能應有盡有。
在武職十二階之中,最低的便是從六品的武騎尉,更不必說還是副職了,啖肉食骨已是奢望,至於殘湯余羹也早就被瓜分得一空,剩下寥寥一些的修鍊資源斷然不是趙建碩所能滿足的,而即便是這個副職的武騎尉亦不是人人可得的。
若是想要獲得武職的晉陞,如今唯有兩條路可走,一條便是淌過屍山血海,用戰功來證明;而另一條路……
趙建碩咽了口唾沫,悄悄抬頭偷偷觀瞧首座之位的夏駿天,這邊是另一條路,是捷徑,也是機緣。
“小的趙建碩,叩謝大人!”趙建碩當即五體投地,連聲拜謝。
“先別急着謝恩……”夏駿天抬手之間一道無形氣流竟將五體投地的趙建碩給抬了起來,這一手可是震撼了趙建碩。
騰空大能?!趙建碩滿是驚愕,心中頓時對夏駿天既崇拜又欽佩,自諳自己此番專程趕來秦家鎮真是一個明智之舉。
“此事除了在座之人外,只許你一人知悉,切不可走漏了風聲。”夏駿天提醒道,同時滔天修為頓時將四周籠罩在內,明是叮囑,實則威脅。
“小的明白。”趙建碩再度作拜卻被夏駿天的修為氣息托住身子怎麼也跪不下去。
就在這時,一直不曾做聲的古一教舵主沙全民突然開口道。“趙旗主先別忙着答謝,本舵主也還有一件事需交由你去辦,兩件事成之後,不光你在天明那邊能做上雲騎尉,在我古一教內你也將擔任要職,意下如何?趙堂主?”
“小的為夏城主辦事,為沙舵主辦事,定當鞠躬盡瘁,萬死不辭!”趙建碩無法跪身只好抱手大拜施禮以作回應。
“早先你為本教帶回葉家鑄劍庄的血祭煉器大法,理應是大功一件,不過……”沙全民停頓片刻又繼續說道。“惠大師你也見過,如今血祭煉器之術正是交由了他來執手,不過惠大師也曾多次與本舵主提及,這血祭煉器之術尚不完備,理應有另外一套的法門……”
“回稟舵主大人,小的當日奉命去尋那血祭煉器之術,屠盡葉家鑄劍庄滿門,所搜功法秘籍係數上繳,絕無私藏,大人明鑒啊!”趙建碩言之鑿鑿,神情之中毫無虛與委蛇。
沙全民淺吸了一口氣,再度開口說道。“本舵主不是懷疑你的忠心,只是需要你再去一趟葉家鑄劍庄,尋那另一套的血祭煉器之術。屆時你可就是趙堂主了,你考慮清楚。”
“舵主大人有令,小的定當竭力而為。”說話間,趙建碩拱手作拜,可當他抬手遮住面容的同時,不禁趁着縫隙偷偷觀瞧首座之上的夏駿天。
只是四目相對的瞬間,趙建碩心中頓時生出疑惑,若自己屠滅葉家鑄劍庄一事乃是夏駿天暗中指使,那豈不是說明舵主沙全民所要自己去尋找的那什麼血祭煉器的另一套法門正是在夏駿天手中嗎?可是轉念一想卻又不然,自己今日也算是得知了夏駿天似乎與古一教之間也有着某種緊密地聯繫,若當真是如此,夏駿天又何必藏着掖着。可是自己那日屠殺之後可是一把火將整個葉家鑄劍庄焚了個乾淨,並不曾有過遺漏,哪怕只是犄角旮旯廢棄的武兵次品他也都盡數帶來了秦家鎮。如果當真是自己有所遺漏,那又會是在什麼地方呢?
還在趙建碩一邊苦苦思索着的時候,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走到了秦家鎮的鎮口牌坊,當他察覺的時候,眼前牌坊之下一個套着一身破麻補丁的黑袍傴僂男人正在衝著他咯咯笑着。
趙建碩滿頭霧水,這傴僂男人自己不曾見過,他是古一教的人嗎?為何會出現在秦家鎮?不待他繼續猜疑,突然兩道破空之聲自頭頂傳來,接踵而至便是兩個人凌空而行,這般手段非是騰空期大能所不能。
“你倒是聰明得很吶。”隨着兩人騰空而來,緩緩落地的同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隨之傳來,正是飛雲城城主夏駿天的聲音。
“小的拜見夏城主,城主大人所言何事?小的不知……”
“不必行禮了,想必你也猜出來了,那件東西就在我的手裏。”夏駿天毫無顧忌地交代了沙全民讓趙建碩所去尋找的血祭煉器法門的下落。
趙建碩頓時心頭一驚,他深諳知道得越多意味着什麼,可是他卻不清楚為什麼夏駿天要將此事告訴給自己。而至於為什麼夏駿天要隱瞞沙全民,這種事豈是他趙建碩能夠過問的呢,這一點,他還是心知肚明的。
“不必驚慌,待你辦成了我的事後,這東西便給你了,到那時堂主也好,雲騎尉也罷,本座還有其他賞賜。”夏駿天一揮衣袖,一股氣浪頓時裹挾住趙建碩,將他送到牌坊之外。
趙建碩不敢遲疑,立刻便出發尋找那件戍策司武兵的主人,而至於從何尋起,趙建碩心中早已有了打算,那便是那日林間湖邊王復雲脫口而出的地名——王家村。
目送趙建碩離去的三人此刻也齊齊回過頭來,互相對視着。
“夏城主還專程來送在下嗎?可真是讓人受寵若驚呀,咯咯咯。”傴僂男人拄着拐杖蹣跚着來到夏駿天的面前,只見他伸出手來輕輕為夏駿天撣去披風斗篷上的灰塵,同時翹首觀瞧,嘴角不由得上揚起來。
夏駿天卻是一臉嫌棄地俯首瞧着面前這個傴僂男人,直到傴僂男人放下手的時候,他才開口說話。
“薛荼先生還是這麼洒脫呀,莫不怕本座再廢了你兩隻手?”
“咯咯咯……”薛荼忍俊不禁,將雙手舉過頭頂,連連後退了幾步這才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