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這麼多人,惠大師全都要會不會太多了一些?”傴僂男人掃視着眾人,悠悠說道。
惠力煌冷笑一聲。“那些就歸你好了。”說著話抬手指向那群倒在地上的人,幾乎只是雲淡風輕的談話功夫就將他們轉手移交給了那個傴僂男人。
得到惠力煌的答覆,傴僂男人又發出咯咯的低沉笑聲,隨即沒有再度回應,而是拄着拐杖蹣跚着離開了。
至於那些還倒在地上的人則被那群使者們宛如一灘爛在地上的稀泥一般被拖走,這般場面也同樣給留下的人心中深深烙上了恐懼。望着他們驚慌失措的眼神,不難想像他們被拖走之後的結局會是怎樣。
葉離捂着嘴巴,這會兒才從剛才發生的一切中回過神來,她愧疚地看了一眼王復雲,然後對夏昑覃欣慰地說道。“多虧了你提醒。”
“看來要從礦山入口出去是不可能的了。”夏昑覃此刻也才如釋重負,剛才那傴僂男人的出現瞬間讓她如臨大敵,本能的恐懼感油然而生。
“恩,只能另想辦法了。”說著葉離又重新將目光望向王復雲,她本以為王復雲經歷了剛才的一幕或許能夠理解她的心思,可是顯然她想錯了。
在王復雲看來,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那些人觸犯了這裏的規矩,那是他們應受的懲罰,相反自己這裏剩下的人都老老實實待在原地,不是毫髮無損嗎。
心裏想着,王復雲也注意到了葉離的目光,他扭過頭去不予理睬,只留下一句話。“我不會離開的。”說罷轉身融入人群之中,只留下葉離和夏昑覃面面相覷。
“他!呸!好心當成驢肝肺!”葉離跺着腳沖夏昑覃埋怨起來。“我早就看出來他是榆木腦袋了,你說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面對葉離的牢騷,夏昑覃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雖然她也是希望王復雲能夠和他們一起逃離這裏。“他或許還不清楚這裏是什麼樣的情況,你也別埋怨他了。”
“他就是被豬油蒙了心!”葉離不吐不快,發泄着對王復雲的不滿。
夏昑覃也無奈,但眼下也不是時候去操心其他事。雖說早有心理準備,這秦家鎮不光有鍊氣期的蔣程,還有一群修為也達到煉骨期左右的使者們,更不必說那看不透修為但恐怖如斯的傴僂男人,以及至今未曾露面的那位傳聞大能。
夏昑覃的修為自詡在同輩之間已是佼佼者,可拿到秦家鎮來也是杯水車薪,若是單獨對付一名煉骨期使者,夏昑覃還有幾分把握;對付蔣程那般鍊氣期的高手,若是動用一些手段倒也還能脫身,但是負傷恐怕在所難免;至於那傴僂男人,恐怕只能望而興嘆了,冒險與他動手無異於以卵擊石。
夏昑覃安撫了葉離的情緒,轉而開始分析起眼下的局面。“眼下要想離開恐怕已經不現實了,所以還是先維穩再說吧。”
葉離這會兒也冷靜了下來,無論再怎麼抱怨王復雲,逃離不了也都是無濟於事,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先觀察,畢竟對於惠力煌的底細尚且不了解,萬一他也和那傴僂男人一樣扮豬吃虎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
結束了方才發生的一切,惠力煌宛如無事發生一般將眾人帶進鍛造坊。這個地方對於每一個進入礦山的人可不陌生,不光是一進入礦山就首先見到的一排排堆砌在岩壁周圍的房屋,每個人都會在門口領取一柄礦鎬,自此開始了暗無天日的每一天。如今再度來到這個地方,每個人的心中都是五味雜陳。
“你們來到這裏恐怕不算陌生吧。”惠力煌負手走在隊伍的最前方,全然沒有對身後眾人的防備,似乎也是因為剛才那個傴僂男人出現的緣故,無人願意再去觸霉頭。
大概是看眾人默不作聲,惠力煌反倒拿那傴僂男人調侃了起來。“你們怕是不知道,那個駝子帶走的那些人會是個什麼下場吧。”
惠力煌的話戳中了眾人心中的疑慮,同時也是給眾人敲響了警鐘。
“他們的筋骨都粉碎了,救是救不活了,但是想死也不會容易。”惠力煌雲淡風輕地講着一些讓人毛骨悚然的話,同時只見他雙手搭在鍛造坊的大門上,厚重的大門被他緩緩推開,鍛造坊的面貌也隨之出現在了眾人的面前。
明明是佔地巨大的鍛造坊,按照常理也該是人聲嘈雜,處處回蕩着鍛造的敲打聲和鼓風爐呼嘯的火焰,可是眼前卻是一片空曠。
鍛造坊的佈局是環繞着礦山的半圓形,眾人跟隨惠力煌來到的正是半圓形的中央部分,空曠的房間中央擺着一處與巨大建築毫不相稱的轉角石台,恰如一個丁字,橫向的石台略高,枱面上開有一處凹槽,像是淬鍊所用,凹槽內部澆注着一種紅色的液體。豎向的石台比起橫向要低矮了一些,空無一物只有光溜溜的石面。
左右便是通往半圓兩側的其他房間,除此之外室內再無其他,全然不像是一個鍛造器皿的場所。
惠力煌轉過身望向眾人,嘴角一挑,抬手指向眾人之中的一個。“你,過去右邊的房間,朝着那邊一直走。”聲音頓時回蕩在空曠的室內,清晰地落入每個人的耳中,眾人順着惠力煌所指的方向,目光齊齊望去,是一名青年,約莫二十來歲,皮膚黝黑粗糙,但是肌肉卻是健碩。
那名青年眼看自己率先被惠力煌選中,片刻不敢遲疑,甚至不敢開口詢問任何事情,急忙往惠力煌所說的那個右側的房間走去。可他越是獨自走着就越是心中發憷,右側的房間被一扇包裹着鐵皮的大門攔住。
而隨着那名青年遠去的腳步聲,惠力煌旋即抬手又衝著另一個人指了過去。“你,過去右邊。”
“你去左邊,你去右邊……”
在惠力煌的調度下,很快一群人被分為了兩批各自去往不同的房間,不知是有意而為之還是其他緣故,凡是被惠力煌所選中去往右邊房間的都是年紀約莫二十往上,而另一邊則是二十以下,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王復雲,葉離和夏昑覃。
因為每一個人被點名都是待到前一個人離開后,所以每次離開的人也只有一個。
獨自一人的王復雲被點名去往了左邊的房間,而葉離和夏昑覃還排在他的後面等待被惠力煌進行分配。因為先前的不愉快,王復雲被選中后乾脆的就走開,沒有與葉離和夏昑覃有任何的交流,且不說有沒有交流的必要,單是身處這空曠又讓人壓抑的鍛造坊,面對身分不明的惠力煌,殊不知哪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就會斷送了王復雲堅持的目標,與其觸犯那些不清不楚的規定,還不如索性噤聲學會做一個啞巴。
王復雲的選擇也同樣是在場每個人的選擇,一個個都靜默無聲,整個鍛造坊內只有惠力煌一個人的聲音以及每個人離開時走動的腳步聲,除此之外便是一根針落地想必都會清晰可聞。
按照之前被分去左邊房間的人離開的方向,王復雲行進了一段距離后,很快前方一扇包裹着鐵皮的大門赫然出現在了面前,大門前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全部都是在王復雲之前被選來左邊的,大家似乎很默契地互相對視一眼確認身份外,全都一言不發。
看着眼前的景象,王復雲不禁心想,莫非這也是考驗的一部分,既然大家都靜默無聲,自己自然也不會去違反。但是突然一個念頭浮出心頭,葉離和夏昑覃勸說自己離開這裏,難道是不希望自己見到那位大能從而獲得修鍊的機會?
不知為何,這個念頭突然冒出來,並一直縈繞在王復雲的心頭,對葉離和夏昑覃的厭惡情緒也油然而生。
他們就是故意的,從一開始就是的。葉離故意偷走了乾爹的武器,又誘騙了我,他說的每句話都是在欺騙我,只是為了讓我放鬆警惕,對他產生信賴,然後斷送掉我獲得修鍊的機會……
夏昑覃和他是一夥的,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就出現在那間客棧,又怎麼會那麼巧要跟着一起來。她有修為,會功法,還是府城的大小姐。她是害怕我能夠修鍊,有了修為。一定是如此……
王碩,他現在一定在暗自竊喜吧,他有修鍊天賦,又有修為,現在一定在暗自嘲笑我吧。明明是我一個人斃殺的大蟲,卻要讓他也分攬一半的功勞,憑什麼……
乾爹,乾爹……王復雲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王北宇的模樣,可是那卻不是他所熟悉的王北宇的樣貌,血氣方剛,鬃發炸裂,手中一口明晃晃的快刀沾滿了鮮血,在他的腳下一男一女倒卧在地。
漆黑的夜,呼嘯的風,鋒利的刀,流淌的血,一道皎潔月光破開漆黑天幕照亮眼前倒卧地上的男女,那相貌竟與王復雲說不出的相似。
“爹!娘!”王復雲撕心裂肺地叫喊着。
那就是王復雲的爹和娘,那容貌的相仿,那流淌着親緣的血液在沸騰,一道血淚竟奪目而出。
王復雲瞋目裂眥緊盯着眼前手握染血大刀的男子,王北宇,這個相伴自己十餘年的親人,竟然是殺害自己親生父母的元兇。
只這一瞬間,四目相對,王復雲心中一個疑惑頓時得以解開,那便是為何王北宇只說自己並非是王復雲的生父,透露了王復雲生父母遭遇謀害,卻又不願意說出兇手的身份。原來這一切只是自導自演的一處戲,而恰恰是這樣一處拙劣的戲,居然欺瞞了整整十年。
王復雲此刻猶如漲滿河槽的洪水在這一瞬間突然崩開了堤口,咆哮着,翻騰着。一雙眼早已流盡了血,燃燒灼烈,恰似一團火焰已經燃燒達到了頂峰。
“啊!啊!啊!”
一聲聲嘶吼之下,一口血箭自王復雲的口中噴出,憤恨和無奈交織在心頭。
恨這個世界對自己的愚弄,一幕幕重現眼前,葉離誘勸自己放棄能夠修鍊的機會,夏昑覃提防自己具備修為後的實力,郝凌宇,錢夕夕,一個個的面貌再度浮現。王碩悠悠走到自己的面前,譏諷嘲笑着自己只是一個沒有修鍊天賦的廢物。
“你不是很厲害的嗎?現在呢?又如何?哈哈哈。”
王復雲咬緊牙關,攥起拳頭重重地砸在王碩的臉上,可是這一拳彷彿打在了棉花上,對王碩來說不痛不癢。
“復雲啊,來乾爹這裏。”
王北宇突然出現在王復雲的身後,那聲音如此的溫柔,是王復雲從未體會過的溫柔。但是此刻的溫柔卻讓王復雲的內心更加複雜。
明明王北宇對自己的從來只有嚴厲,突然的溫柔讓人受寵若驚,幾乎就在王復雲快要動搖,甚至忘記了先前自己眼前出現的那一幕,王北宇手握尖刀,腳踩自己的生父生母,那血海深仇卻在此刻的溫柔面前被擊碎得體無完膚。
正當王復雲遲緩着準備走向王北宇的時候,兩個人突然攔在了他的面前,竟然是先前倒在血泊之中,被王北宇踩在腳下的自己親生父母。
“爹……娘……”王復雲顫巍巍地呢喃着喊出了他這十年來一直渴望的兩個字。
生父生母用着慈悲而又溫和的眼神,欣慰地看着面前這個已是十歲年紀的王復雲,眼中不由泛起淚光。
短暫溫存的親情瞬間隨着兩人猙獰的面目變得可怖起來。
“你不是要為我們報仇嗎!啊!”
“我們死的不得安寧,你卻拿仇人當爹!啊!”
“啊!”
生父和生母突然之間的轉變,讓王復雲驚愕無比,心中也愧疚無比,恨意剛一提上心頭,就被十年的養育之恩強壓一頭。
一邊是生父母的血海深仇,一邊是十年的養育恩情,王復雲陷入了兩難之中,這對於他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無論是哪個一個選擇都是如此的痛苦。
耳畔邊的聲音一個又一個接踵而至,是王碩的譏笑聲,是王北宇溫柔的關懷聲,是生父母哀嚎的仇恨聲。每一個聲音都在一點點地摧毀着王復雲的心理防線,終究他一個人抗不下這些負面的情緒,就在他即將要被逼到崩潰的時候,突然先前那股火熱的灼燒感再度傳來,而這一次是熱辣辣的疼痛,從自己的手臂上傳來。
“啊!”王復雲猛然驚覺,睜開雙眼自己竟然身處一處窄小的圓形坑洞之中。
坑洞恰好將王復雲整個人裝入其中,寬窄也恰到好處,足夠王復雲站立在坑洞之中,兩邊的胳膊緊挨着坑洞的外壁。
“這是什麼地方?!”王復雲驚慌失措地轉動着眼眸,想要將周圍看個清楚。
洞口挨着頭頂,由於洞口的寬窄讓王復雲甚至抬不起頭,只能盡量將眼神向上挑,才勉強看得見上方的屋頂結構。
明明剛才自己還在那扇包着鐵皮的大門前面,怎麼轉眼之間就被困在了坑裏,到底發生了什麼?王復雲苦苦想不出所以來,可眼下已然沒有時間讓他再去思考,就在他睜開眼的時候,坑洞的牆壁開始逐漸發燙,灼燒感透過肌膚傳來,疼得王復雲齜牙咧嘴,渾身上下也早已被汗水打濕,這一蒸更是透不過氣,就像是竹筒粽子,礦洞就是竹筒,而王復雲便是其中的粽子。
並不是只有簡單的灼熱感,王復雲已然感覺自己的下肢愈發的冰涼,血液似乎無法通暢,自己也越來越虛弱,暴露在外的肌膚漸漸失去血色變得慘白起來。
“我……是要死了嗎?”王復雲彌留道出這最後一句話,他曾經聽說人死的時候會感覺到渾身發冷,現在總算是親身體會到了,也是最後一次體會到了,上一次又或是上上一次是在什麼時候?
此時的王復雲已經感覺不到坑洞之中起初的那般灼燒感,隨之而來的只有如墜冰窟的深寒。
“上一次還是在湖裏的時候吧……”此刻王復雲的腦海中又出現了走馬燈一樣的畫面,一如他那日與妖獸搏命墜入湖中的時候。
王復雲逐漸想起那時的畫面,那個將自己從湖中救起來的人,模糊的容貌也逐漸清晰。
“葉離!”
墨雲縣郊,天光大亮,風景正好,樹蔭蒙蔽之下透過拂面微風,令人只覺心曠神怡。
“今天的天氣還真不錯。”
郝凌宇抬手遮住眼眉,透過樹蔭眺望藍天白雲,一時恍惚脫口念道。“堂與碧山對,白雲長作鄰。日暮白雲合,誰見白雲心。”
一旁鍾離鈞灝聚精會神地聽着郝凌宇念出的詩句,不由得叫了一聲好。
“想不到凌宇兄弟詩詞雅緻頗具一格,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郝凌宇嘆氣輕笑。“這首詩可不是出自我手。”
“哦?”鍾離鈞灝饒有興緻地詢問道。“這般洒脫的詩句,想必它的作者也非等閑之輩吧。”
“我也只是一次機緣巧合下見到這首詩的,只覺得豁然洒脫,恰好瞧見天上的白雲,便想了起來。”
樹蔭之下除了郝凌宇和鍾離鈞灝之外,自然少不了與郝凌宇一道的錢夕夕。只不過錢夕夕卻悶悶不樂,眼神一直上下警惕打量着鍾離鈞灝。
當郝凌宇一首詩念出,鍾離鈞灝拍手稱讚,眼看着兩人越聊越起勁,錢夕夕終於忍不住了。
只見他一跺腳,一叉腰,瞪着鍾離鈞灝發出一句質問。
“你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