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王復雲揚起礦鎬奮力砸下,頃刻間礦鎬的尖端與礦石的稜角迸發出激烈的碰撞,若是單從架勢上看去不可謂不驚人。
這一幕可讓幾人興奮得夠嗆,這力道揮舞下來,殊不知能夠掉下幾塊礦石。
但是一番敲擊結束,岩壁依舊紋絲不動,甚至連礦石表面也是毫髮無損。
“咦?”王復雲一臉震驚和疑惑,剛才揮舞下礦鎬的力道明顯比自己挖掘的時候用力了許多。若是按照自己挖掘時候的力道,本應該鑿開整面礦石,但目下竟然連在礦石表面留下痕迹都辦不到。
眼看着王復雲雷聲大雨點小,幾人的心如墜冰窖,但很快他們又隨着王復雲再度揮舞起礦鎬而提起期待。
王復雲重新調整了一番握把的姿勢,雖然心有困惑,但是依然揮舞出了第二鎬,第三鎬。
叮叮噹噹一番敲擊,王復雲只覺得手臂都被震得發麻,力道也一次比一次輕,直到最後一擊精疲力竭的連礦鎬都抬不起來,卻也只挖下幾塊拇指大小的礦石。
為首的男子稍顯不悅,他走到王復雲身旁詢問道。“有什麼不一樣?”
王復雲卻顧不得男子到詢問,他自己也覺得疑惑,明明先前自己挖掘到時候只覺削鐵如泥,輕而易舉地便是滿地礦石,而眼下自己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竟然才只有不足一手之握。
“我再試試。”王復雲深吸一口氣再度抄起礦鎬,但奈何氣力耗盡,無論如何也無法將礦鎬舉起,只得就此打住。“抱歉,我歇一會兒再繼續吧。”說著王復雲將礦鎬送還給了為首的男子。
為首男子並未接過礦鎬,他的眼神之中似乎存在懷疑,王復雲自己明明輕輕鬆鬆就挖出了遠超三人份量的礦石,怎麼到了他們這邊,這看似雷聲大的賣力揮舞礦鎬,結果別說是雨點小了,簡直就是乾涸如荒漠。明明挖掘的礦石都是一樣的,難道是礦鎬的問題?
男子疑惑地將餘光撇向其他幾人,目光遊走落在了名叫二狗的男子身上,又很快打消了猜疑,礦鎬大家都是在被送到礦洞前隨機拿的,沒理由那些人要在礦鎬上動手腳,要真是礦鎬的問題,王復雲又怎麼會就這麼好運地拿到呢。
男子又將目光移回王復雲的身上,難道是挖掘的辦法不對?之前葉離說的辦法是要用血塗抹在礦鎬上,難道問題出在這?男子似乎心中暗自有了決定,既然王復雲說要休息一會兒再繼續,那便由他,待會兒讓他出點血再試試,若是行則罷了,還是不行的話恐怕就坐實了他的懷疑,王復雲並不打算將採掘烏冥石的訣竅泄漏給他們,說什麼願意幫助他們也只不過說說而已。
“你們幾個也別閑着,繼續去挖。”男子衝著其餘人說道,又轉頭對王復雲說道。“你先歇息一會,等下再試。”男子說這話不由得眼神一睜一眯,心中開始盤算起來。
其餘幾人見男子如此說話,雖然心中不滿,但也不好發作,特別是那被奪了礦鎬的二狗。但好在男子將他們招呼過來,並說明了情況。
“那小子該不會是合起伙耍我們的吧?”
“可是他挖出來的你也瞧見了,明明他挖的時候那麼輕巧,怎麼到提出幫我們的時候就這般雷聲大雨點小了。”
“要我說他就是在磨洋工,壓根就沒打算幫我們的!”沒了礦鎬的二狗最為激動,搶先打斷了其他人的話語。
為首男子見幾人一個個義憤填膺,連忙作出手勢壓下了他們的話語,同時撇了撇頭,偷瞄着一邊歇息着的王復雲。“或許是血的區別,我這也是猜測,待會兒讓他出點血來試試便知了。”
“他若是不願意呢?”
“別忘了他不是已經挖了許多出來嗎,再者說他也就是個十歲半大的孩子,有的是辦法。”為首男子輕蔑地衝著說話的那人一笑,同時又瞧向周圍,似乎想起了什麼事,但又隱約嗅見一陣花香,竟讓他忘記了剛才所想到的異樣。
待幾人在男子的吩咐下各自離開去尋開採的位置后,原地歇息的王復雲則捧着礦鎬陷入了沉思,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原因,難道是因為礦鎬上的血跡已經被磨擦掉了?想到這,王復雲倒也心中有了想法,等下說不定可以讓他們再塗點血試一試。畢竟自己也是好心來幫他們的,出點血嘗試一下也算不上過分的要求。
就在王復雲和礦洞裏其他人在為挖掘烏冥石而各懷心思讓對方出血塗抹作為嘗試的時候,葉離則在夏昑覃的指引下溜到了礦洞一處隱蔽的角落。
“前面那處裂隙過去就到了。”夏昑覃貼着岩壁對身後的葉離說道。“那裏……唔……”夏昑覃一回想起那裏的景象,不由得支支吾吾起來,她強忍着胃中的翻騰,硬生生擠出幾個字來。“有……很多屍體……你……”
“不就是屍體嗎,沒什麼大不了的。”葉離乾脆地說道。“像你歸為城主家的大小姐,恐怕是頭一回看到的吧。”
夏昑覃沒有應聲,她小心翼翼地領着路。兩人進入礦洞的角落,很快迎面就是夏昑覃口中所說的裂隙。完整的石壁自上而下裂開一道口子,彷彿是一道開創的傷口,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縫隙前夏昑覃自身上取出一枚明珠,注入些許修為氣息,很快珠子就亮了起來,雖然光線微弱,也算聊勝於無。
進入裂隙,前方的道路愈發的窄,整個人需要側着身子前胸後背緊貼着冰冷的石壁才能夠通過,也萬幸兩人才不過十歲,倘若是個成年人只怕行到一半就會卡在當間動彈不得,最終也只能化作一具枯屍,抑或是白骨。
或許是因為這裏早已經有人發現,窄長的裂隙之間除了夏昑覃和葉離之外還有其他的“人”。
“前面當心。”夏昑覃側身貼着牆壁,用腳蹬住兩側的石壁不緊不慢地朝着前上方移動。
葉離不明所以也跟着夏昑覃的舉動開始微曲兩腿,用腳掌緊貼着石壁,雙手支撐着一點一點向上移動,直到她錯開夏昑覃的時候才看清,原來夏昑覃的這番舉動是為了避開前方卡在兩側石壁中間的一具白骨屍體。
白骨依舊保持着生前站立的姿態,但也只剩下上半身的骨架,全賴兩側岩壁縫隙見的藤蔓,竟然完好的擔住了屍體的前胸肋骨。藤蔓纖細的枝條密密麻麻地纏繞在骨架之上,意外的竟然好似經絡一般。而白骨屍體的下半身可就沒有這般幸運,零散在地雖然尚能分清楚哪一根是股骨,哪一根是脛骨,但散落一地卻讓人不忍直視。
白骨的出現顯然讓葉離心悸,以至於忽略了白骨之外纏繞着的藤蔓,這藤蔓綠中透紅,鋸齒狀的葉片稀疏位於兩側,只是葉片只生長於白骨的胸腔範圍,而岩壁之上卻是光溜溜的。
兩人越過白骨的所在,很快前方的石壁變得更窄了。夏昑覃緩緩壓低了身子,前方的路已經無法讓人站立着側身通過。好在夏昑覃早一步先探好了路,她輕車熟路地將身子縮下來,幾近匍匐。“前面會很窄,不過很快就能通過。”
葉離並不懷疑夏昑覃所說,只是心中不免好奇,這道路夏昑覃是如何發現的。但同時葉離似乎也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剛才經過那具白骨的時候,夏昑覃似乎表現得鎮定自若,完全沒有那種深閨之人初見屍體的驚恐。
按照夏昑覃的指引,兩人順利來到了早先夏昑覃所發現的那個隧道,和之前夏昑覃獨自一人找到這裏的時候一樣,周圍靜悄悄的,幾乎空無一人。
為什麼是幾乎空無一人,只因為在夏昑覃和葉離來到隧道的前方,不得不面對的就是鑽出狹窄岩壁后突如其來的一處巨大空腔,雖不如礦洞那般龐大,但對於剛才狹窄縫隙里鑽出的他們來說,也已經足夠巨大了。
憑藉夏昑覃那顆會發光的珠子微弱的光亮,並不能夠清晰看見對岸的景象,但面前的範圍已經足夠映入眼帘。
“想不到這裏還有這麼大的空間?”葉離鑽出身子,撣了撣膝蓋的塵土,眼前山體內的巨大空腔讓她忍不住抬頭驚呼。
夏昑覃已經有了第一次來的經驗,反而顯得很平淡,她指了指漆黑深處的對岸。“那個隧道就在對岸那邊。”
對岸?葉離不明所以地順着夏昑覃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距離自己不足數米的地方,地面突然垂直斷開,彷彿重回了初來礦洞的時候,那時也是在中央深陷下去的深洞,與眼前如出一轍,只不過這個深坑似乎比起他們下到礦洞的那個深坑要小上許多。
“我們要怎麼過去?”葉離看向夏昑覃,問道。
“這邊走。”
夏昑覃似乎有意避開那處深坑,她劍指一揮,發光的珠子順着她所指的方向率先飛出,照亮了深坑與周圍岩壁之間的一條窄路。
夏昑覃走在最前面,葉離緊隨其後,兩人挨着岩壁小心翼翼地向著隧道處走去,行至半途,葉離還是出於好奇地詢問起來。
“你說的屍體,不會就是我們來時的那具白骨?”
夏昑覃頓時停下了身子,她緩緩轉過頭看向不明所以的葉離,搖了搖頭。
葉離倒也沒有繼續問下去,只見她目光向一旁深坑方向一瞥,冷不丁突然一個哆嗦,嚇得她朝岩壁方向靠了靠。
“那裏有人?!”葉離指着腳邊深坑的方向,驚詫地問道。
夏昑覃心裏自然明白葉離看到了什麼,她如實回答道。“那是屍體。”
“屍體?”
“恩,邊上坑裏全部都是……”夏昑覃說得輕巧,但一回想到自己一開始來的時候,不光被嚇得不輕,奈何即便早有心理準備,那一幕景象便是回想起來都覺得腹內翻騰。
葉離顯然被夏昑覃的話震驚到了,她並不是不相信夏昑覃,而是眼前這深坑,尚不知深淺,若當真都是屍體,殊不知究竟會有多少。
想到這裏,葉離攥緊了拳頭,手心的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這裏有多少?”
“滿滿一坑……”夏昑覃咽了口唾沫,劍指一出,將發光的珠子移向屍坑的上方。
藉著微弱的光亮,坑內的景象隨之出現在兩人的眼前,一具又一具橫豎東倒西歪的屍體映入眼帘,年紀有大有小各不相一,乾癟的肌膚彷彿是被榨乾了水分,一雙雙空洞深邃的眼窩,雖然空腔內無聲靜謐,但此刻葉離卻能夠隱約聽到那一聲聲低吟的哀嚎,彷彿是在控訴着他們的遭遇……
另一邊礦洞之下,蔣程領着惠力煌從蜿蜒階梯一路向下,時間已是天明拂曉,但礦井之中卻沒有日夜之分,只有當蔣程帶人前來收取定量的礦石的時候才說明一天已經結束。
“這個人。”惠力煌抬手一指,挑選了一名健壯的男子。
蔣程則翻開帳本,抽出毛筆蘸着舌尖在紙頁上劃掉了男子的名字,同時衝著身後的幾名彪形大漢使了個眼色。
幾名彪形大漢心領神會,大步流星走向前來,他們兩人一組清點着這處礦井的採掘進度,而至於被惠力煌挑選中的那名男子便不在檢查的範疇,他顯得很激動,因為自己被選中了,選中的人就可以不再繼續待在這裏了,終於可以到地面上去看一眼久違的太陽和天空。
“三人足量!”
幾名大漢動作迅速地將礦石裝入背簍,一共是裝了四筐半。
“大人!聽我解釋……”未能完成足量的幾個人紛紛向蔣程求饒,他們顯然比蔣程更清楚沒能完成足量的後果。
蔣程一言不發,只是用毛筆在一頁紙上圈圈勾勾,全然沒有理會他們的意思。
眼看蔣程手中的毛筆落下,徹底宣判了他們的結果,這群人更是哭爹喊娘起來,吵鬧的聲音令蔣程眉頭一皺,目露不悅。
“你們應該很清楚的,既然早知如此……真是吵鬧。”蔣程眼光一閃,兩名魁梧漢子從他身後走了出來,他們的手上握着長鞭,二話不說已經抽打在了那群人的身上,頓時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反觀其他人,蔣程等人自不用說,而那三名完成了足量的人此刻已經領取了一些充饑乾糧。他們就站在一旁,目睹着昔日同處一處礦井裏的同伴承受鞭刑,佐着他們的哀嚎聲,一口一口將乾糧咽下。被惠力煌挑選中的那人更是冷眼旁觀,倒不是他們願意,只因為這些都是常態,若是換作他們未能被選中或是沒能完成足量的礦石採掘,遭受懲罰的時候,他們也都一樣冷眼作態,說不定還能看着受難的人,多吃下幾口乾糧。
一連數十個礦井走下來,惠力煌幾乎每個礦井裏都會挑選一到兩個人帶走,蔣程看着帳本上一個一個減少的人數,反倒顯得平淡異常。
“差不多了。”惠力煌雙手背在身後,扭頭朝後看了看,身後已經不知不覺跟着一大串的人了。
聽到惠力煌開口,蔣程默然點頭。“惠大師是足夠了嗎?”
惠力煌嘴角一揚,似乎看出了蔣程不露聲色的心聲。“剩下的幾個洞,若是有合適的,我專門給你再煉一把武兵。”
此話一出,蔣程頓時眼前一亮,他趕緊翻開帳本。“還剩七個洞。”蔣程說著抬眼望向惠力煌,惠力煌的容貌全然沒有了那令人作嘔的模樣,取而代之的竟然是光鮮無比,彷彿夢中情人一般,看得蔣程那是一個欣喜若狂啊。“那就有勞惠大師辛苦辛苦了。”
九十四號礦洞之中,此時王復雲已經歇息了好久功夫,餘下的幾人也已經圍了過來,為首的男子率先走上前來。
“也好久功夫了,現在可以開始了吧?”男子開口問道,身後那名叫二狗的男子更是迫不及待插嘴起來。
“你可抓緊一點!別……”二狗話還沒說完,為首的男子一把將他拽開,面露不悅地瞪了二狗一眼,這才讓二狗閉上了嘴。
“我想會不會是你們的血塗得不夠。”王復雲看向他們,將自己的想法道了出來。
為首的男子也想到了這一處,但沒想到會是王復雲率先提出,他本來還打算等王復雲動手挖掘失敗后再提的,可眼下王復雲先一步提出,他只好順着話接下去。
“那你說怎麼辦呢?”為首男子反問道。
王復雲不好意思地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礦鎬,又抬頭望向為首的男子,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們要不再塗點血?”說著他已經將礦鎬伸了出來。
為首男子看着礦鎬,雙眼微微一眯,餘光瞧向身後其他人,很快拿定了主意。
“二狗,既然是你的礦鎬,那你出點血,不過分吧。”為首男子毫無詢問的意思,全然是一副通知的意味。
“憑……為什麼!”二狗欲言又止,瞪着王復雲,抬手一指。“那小子能挖,咱們卻挖不出來,為什麼不幹脆用他的血來試呢!”
為首男子見狀也順勢借驢下坡,一副為難的表情看向王復雲。“小兄弟,二狗說得也不錯,大家都是用血塗抹的礦鎬,可只有你挖得出來,要不……”
王復雲也沒想到會是這般結果,他先是一愣,但轉念一想他們說得也並非空穴來風。被為首男子這麼一說,王復雲心中反倒萌生了愧疚,是啊,早知道用自己的血先試一試了,也不至於耽誤了這麼會兒的工夫。
“那我試試吧。”王復雲不疑有他,手掌握住礦鎬用力一割,瞬間血液從手心湧出。
為首男子看着王復雲已經割破了手心將血塗抹在礦鎬之上,不由得心生憐憫之意,說到底王復雲也不過十歲半大。心想到此,為首男子冷眼瞪着二狗,語氣冰冷地提醒道。“若還是不成,就輪到你來出血了。”
二狗抬起大拇指擰了一下鼻子,目不轉睛地盯着已經將血塗滿礦鎬的王復雲,只見王復雲將礦鎬先是夾在兩腿之間,隨手撕扯一塊布條簡單包紮手掌,緊接着重新將礦鎬提了起來。
王復雲抬起礦鎬,深吸了一口氣,聚精會神地盯着面前岩壁上的烏冥礦石。吸氣,抬手,落下,動作一氣呵成,礦鎬順勢砸在了岩壁之上,哐的一聲隨之傳來。